方识的身体一侧紧贴着大楼的玻璃门，他用力喘着气回头朝来时路看去，寂静在黑暗中无限蔓延，原本那些突然亮起又突然熄灭的路灯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已经消失无踪。

    玻璃大门冰凉的触感让方识觉得这个地方无比真实，他一只手抓着门把手，隔着厚重的玻璃朝里看去，似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厅。

    齐沫说过，异常空间是由时间和空间堆叠而成的，构成其中重要部分的是怪异本身的所见所闻，和它们不算是非常确切的记忆。

    想到这里，方识又抬起头来环视四周。

    那么他现在看到的这些横七竖八的东西，都是西装男人活着的时候所看、所感受过的一切吗？只是这里的一切，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相互叠加出来的，所以才会是这种乱七八糟的样子吗？

    “说起来……”

    方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突然想起他甚至不知道西装男人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人，活着的时候做的什么工作。

    原本以为真的就像看过的故事小说里那样，为有冤屈的鬼魂完成心愿，就可以让它们安心离开，可就现状来看，他却是要从寻找这个空间主人的身份开始。

    “没有完全的逻辑可循，也不一定全都是真实的。”方识喃喃地重复着齐沫说过的话，感觉有些头疼。

    看来这个所谓的考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光是寻找还不够，他还得自己分析和判断，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哪些被隐藏了，而哪些又是展露出来的。

    难怪齐沫说了几次，没指望他能从这当中得出什么正确的结果。

    然而越是这样说，方识就越想把这件事给做好。

    他站直了身子，调整了自己的呼吸，两只手握住玻璃大门的不锈钢门把手，用力地往里一推。

    瞬时，大厅里那种装修建材残留的味道朝着方识的面门扑了过来，让人一阵头晕目眩。

    灰尘混杂着让人不适的气味，方识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没有贸然走进去。

    虽然齐沫说只要有了契约的限制，就可以保证他不会再遇到像之前那样的危险状况，但没有得到证实的事情，方识还是无法百分之百放心的。

    异常空间，难道就只是存在于其中的建筑不符合物理规则吗？

    方识是带着疑虑的，更何况他在这个地方耳朵是完全失去作用的，就必须更加小心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借着远处巨大月亮投射过来的光朝大厅里面看。

    左手边的白色墙壁上内嵌着一大块LED屏幕，不过看起来像是坏了一般，只能破碎地显示出零星的内容。

    黑色屏幕上闪烁着的暗红色文字看上去像是一些姓名，但大都被看不明白的乱码所覆盖，后面紧跟着的像是数字又像是时间。

    方识一时间看不懂这到底是一块做什么用的屏幕，只不过上面的字都是红色的，想来应该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内容。

    再朝里看，正对玻璃大门的位置是前台，前台后面墙壁上挂LOGO的位置被违和感非常强的马赛克给完全遮挡住，根本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最后右手边靠墙的位置是两部电梯。

    在确定大厅没有出现任何奇怪的东西之后，方识才侧着身子走了进去，然后轻轻将大门关上，大气不敢喘一口地继续左右警惕着。

    幽暗的大楼里没有一处是亮灯的，照不到月光的地方看上去一片漆黑。

    方识仅仅往前走了两三步，就又迅速退回到了大门的位置，像是在确定什么一般推了推玻璃门。

    好在大门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突然被反锁或是固定住，这让他又在心下松了一口气，这才重新朝着前台的方向走。

    前台的后面没有人，只有两个没有靠背的黑色皮质圆凳，两台电脑并排放在桌上，隐藏在台子最下面的是杂物，还有两双平底鞋。

    啪。

    靠近前台出入口的一台电脑，在方识靠近的瞬间突然亮了起来，把墙面和圆凳照得一片惨白，也把方识给吓了个不轻。

    好在方识是那种心脏会被吓得猛地一跳，但不会不过脑子就尖叫出声的人，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伸长脖子朝着电脑屏幕看去。

    冷白光的屏幕上是一张电子的出入登记表，乍一看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等方识仔细扫过每一行时，才发觉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他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接着又将目光落回到出入登记表上。

    大厅一眼看上去就是标准的写字楼风格，跟方识之前见到过的那条长长的走廊很相似，这样一个地方的出入登记表应该长什么样，就算是还没有上过班的他多多少少也能想象。

    然而登记表上的内容却是杂乱无章的，白底的表格上有红黑两色的登记，名字是无法辨认的陌生文字，跟在后面记录的时间也并没有按照顺序来，感觉就算是故意要做成这个样子，花费的精力都比做一张正常的表格要多。

    再看最后面的出入事由，从送文件、送水，到探访亲戚、代遛宠物，很难想象是一栋写字楼里能够同时共存的东西。

    方识看着忍不住发出“咦”的声音，这就是齐沫说的堆叠出来的结果吗？虽然眼前是一栋办公用的大楼，但内部却不仅仅只有办公的属性，而是糅杂了其他的东西。

    这让方识有些为难，他原本以为本能带着他来到这里，那这个地方很有可能就是之前那条走廊的所在之处，可如果什么东西都堆叠在了这栋大楼里，他又应该怎么找到正确的楼层？

    当时他进入到走廊的时候，身后只有白墙，楼梯也是在白衣女人出现之后才突然冒出来的，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个时候方识并没有看到楼层的标志，而前台的出入登记表上看不清楚名字，剩下的内容也都是乱七八糟的……

    头疼。

    方识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大楼从外面看，怎么说也有二三十层的高度，但如果它的内部也是杂乱无章的话，究竟长成什么样子就很难说清楚了。

    想到这里，方识看了一眼亮着灯的电梯按钮，头也不回地朝着反方向走去。

    坐电梯是不可能坐电梯的，谁说得清楚那种逃无可逃的空间里，万一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会怎样。

    就算是平时坐电梯，方识都会时不时想象电梯突然失灵，自己被困在里面应该怎么办，那就更不用说在异常空间里的电梯了，谁知道坐进去再出来，会把他送到什么地方去？

    LED屏方向的走廊只有短短的一截，一扇只能打开一掌宽的窗户呼呼地往里吹着风，左手边是一个挂着乱码门牌的防盗门，而右手边是很常见的楼梯间双开防火门。

    方识才走到窗前就愣了一下，他脚步一顿，紧接着把脸往窗户玻璃前一贴。

    “什么玩意儿……”

    窗外天边是一轮远远的圆月，那大小还抵不上一个硬币，明明之前在大楼外面看到的月亮巨大无比，怎么到了里面，看到的夜空反而变得正常了？

    方识的脑子有些乱了，他只能强制自己收回目光，伸手握住了防火门的门把手。

    好消息是，正常情况下需要关闭着的防火门，在这个没有常理的地方竟然是开着的。

    方识在心下松了一口气，然后右手稍稍用力将门使劲一拉。

    ……

    不合常理的地方先给了方识一个惊喜，紧接着又给了他第二个惊喜。

    防火门打开之后，里面居然是一道堵死了的水泥墙，几乎和门紧贴在一起，一点多余的空间也没有留下。

    方识不信邪地伸手往水泥墙上按了按，又敲了敲，声音沉闷压抑没有回声，可以确定这堵墙相当的厚，想要把它砸开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不由地让方识想起了那条长走廊拐角的凹陷，最初他看到的时候空无一物，难道说这个地方也需要什么特别的条件，防火门后面的楼梯间才会出现吗？

    那这就带来了另一个问题。

    方识的眉毛皱成了一团，他转过头去，看向不远处幽幽泛着蓝白色微光的电梯按钮。

    仅仅只是那一眼，恐惧和寒意瞬间就攀上了他的后背，让他在一瞬间差点忘记了呼吸。

    原本电梯上方的楼层显示屏不知什么时候无声地亮了起来，最重要的是上面的数字正在不断变小，这意味着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从上面下来，并且很可能就是出现在他面前。

    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两下，方识感觉到了双腿发软，他快速转头观察四周，而眼前除了对面那间不知道是什么的屋子，他再无躲藏的地方。

    10。

    9。

    ……

    5。

    电梯的下行速度要比方识的思考要快上很多，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别的什么选择了。

    一咬牙，一跺脚，方识伸手抓住对面门的门把手，顺利地一把扭开。

    不过他也没敢直接闯进去，只是留了一个可以藏身的空间，紧贴着门边躲了起来，然后悄悄露出一只眼睛，紧盯电梯方向的变化。

    1。

    电梯厢落到了一楼，方识看到了电梯门缝里透出来的光，耳边仿佛听到“叮”的一声，然而一切都是寂静的。

    电梯里走出来一个人，穿着荷叶边的衬衣配一条黑色齐膝的裙子，脚上踩着细高跟，只是那张脸——

    那张脸就像前台后面墙壁上的LOGO一样，被马赛克替代，完全看不出样貌。

    女人走出电梯的瞬间顿了一下，似乎是看到了前台亮起来的电脑屏幕，她转动脖子像是在观察着什么，只不过方识看不到她的五官，完全看不出她究竟在看什么方向。

    紧接着，女人走到前台面前，歪着脑袋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又抬起头，迈动步子朝着方识所躲藏的方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