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着灯光的电梯在这个没有声音的异常空间里，释放出了某种带着危险的诱惑。

    方识轻轻关上疑似是值班室的门，然后踩着冰凉的地板偷偷摸摸地重新返回了大厅，他的双眼一直紧盯着停在4楼的那一部电梯，好在直到他走到跟前，电梯上面的数字都没有发生改变。

    他在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带着疑惑地瞥了一眼那台自从亮起之后就再也没有灭掉的显示器，眉头轻轻一皱，心里有些不解。

    然而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继续在大厅磨蹭了，如果这期间那两个人下来，看到他要坐的这部电梯在上行，那么之前的一切躲藏就都没有意义了。

    方识想到这里，才慢慢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来，飞快地戳了一下。

    指尖在上行的按钮上轻轻地滑了一下，发出非常轻微的声响，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是汗水。

    他赶紧把两只手在胳膊上蹭了蹭，又甩了几下，原本那部一直停在1楼的电梯才非常迟缓地打开了门。

    随着电梯门的打开，当中白色的照明投射到昏暗的大厅地面上，方识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盯着空无一物的电梯厢，却迟迟没有迈开脚步。

    他也说不上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明明如果打开门里面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才应该吓人，可现在看着这个什么也没有的厢体，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的感觉。

    方识想要咽咽口水，然而嗓子里面有些发干，他只做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融入到了大楼的黑暗之中，这种犹豫在电梯门于无声中又要重新关闭的时候，才突然被掐断了。

    方识猛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电梯门。

    电梯门在关门的势头上停顿了一下，如同一个已入暮年的老人一般反应慢了一两拍，才又重新完全打开。

    这一次方识没有再犹豫了，他一步跳进电梯厢，脚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紧接着他快速回身，盯着厢体外的黑暗飞快地按着关电梯门的按钮。

    等到电梯门完全合上，方识才看仔细里上方的楼层按钮。

    有缺失，有损坏，还有莫名其妙已经亮着的，就好像有看不见的人先于方识一步进入了电梯，然后按下了按钮。

    这种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方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快速地摇头来否定这个荒唐想象。

    他看到的西装男人就已经是这个世上超出常理的东西，是常人看不见的存在，怎么可能还有在此之上更看不见的东西？

    方识伸出手轻轻拂过每一个楼层按钮，发现其中一个出现了非常明显的磨损问题，以至于上面原本的数字都看不出来了。

    这是不合理的，但在这里没有如此思考的意义。

    他低垂下眼眸，顺着按钮的顺序数了一遍，发现表面被磨损的按钮正好就是13楼。

    沉思片刻，最终方识在这个按钮上重重一按，接着身体靠在电梯厢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的心一直吊在嗓子眼的位置，等到电梯开始正常运行起来，并且带来了那种熟悉的轻微失重感，才终于是稍稍放松了一些。

    方识觉得自己不像是来帮忙解决问题的，配合上他现在的穿着，倒像是个被困在奇异空间里的可怜人，一边躲避危险和追逐，一边拼了命的寻找离开的正确出口。

    发尾因为汗水有些湿，整个电梯厢里回响着方识略带颤抖的呼吸声。

    电梯上行得异常的慢，方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在里面已经呆了很久了，但一看显示屏会发现还没有上几层楼。

    难道是这部电梯有问题？

    心里突然就咯噔了一下，但是当时另一部电梯停在4楼，这一部在1楼没动过，怎么看进入这个电梯厢都是必选项。

    “好慢……”

    方识“慢”字的尾音还没有彻底发出来，就感觉电梯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他立刻站直了身子，浑身的汗毛跟着炸开。

    还没等他思考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电梯在六楼的位置停了下来，然后厢门无声中缓缓打开。

    方识紧贴着侧面的厢体不敢动，只是微微转动脖子斜着眼睛朝外面看去。

    一片漆黑之中，只有靠近电梯附近的地面被照亮了，那是和大厅地面同样材质的光滑地砖。

    除此之外，方识只能看到远处的一扇小窗投射着几乎没有照明作用的月光，窗户的右下角贴着一个泛绿光的安全出口标志，剩余的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根本看不出这究竟是个什么楼层。

    那种因为紧张而出现的窒息感又再次朝着方识席卷而来，他一动不动地紧绷着身体，睁大了眼睛盯着外面，试图寻找出任何一点变化。

    一直到他轻轻转头——

    一对黑色的皮鞋印不知什么时候凭空出现在了电梯厢里，距离他仅仅只有一臂的距离。

    方识一下子就明白了以前那些故事里说的什么叫做头发都竖起来的恐惧感，他听不到声音，只能依赖自己的一双眼睛，可是他能确定他根本没有看到这个黑色鞋印走进来。

    仿佛是在他侧目的瞬间，那东西就存在在那里了。

    方识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开始飞速思考起来，他努力回想自己进电梯的瞬间，以及电梯到了六楼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在电梯里看到鞋印。

    他想不起来，他不确定。

    不对，他在进电梯的时候观察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去注意了，目光一直是看着楼层显示屏的，根本不可能知道这鞋印是什么时候有的。

    电梯门就这样关闭了，方识不敢轻易跑出去，谁知道六楼会是什么鬼东西，但留在电梯里，也变得没那么好受了。

    黑色鞋印就在那个位置上没有动，而电梯继续向上运行之后，也看不到其余的楼层按钮亮起来。

    方识搞不明白，搞不懂这对鞋印突然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等一等……

    之前在那间卫生间里，他也是被出现在里面的两个黑色鞋印吓了一跳，才转头往回跑的。

    现在这个鞋印，和那个是同一个吗？

    这种反复出现难不成有什么特殊意义？

    鞋印的位置会有什么吗？有某种眼睛看不见，但是伸手可以摸到的东西？

    然而鞋印没动，方识也不敢动，他只能借着余光低着头悄悄观察。

    奇怪的想法不断地他从脑子里面冒出来，但方识没有去尝试的胆量，他只能努力控制自己不通畅的呼吸，祈祷着电梯快点将他送到目的地。

    原本就缓慢的电梯上行，在黑色鞋印出现之后变得更加漫长难熬了，就好像跟一个非常不想共处一室的人待在这个小小的空间，既没有话题可说，身体还产生了巨大的排斥本能。

    方识在现实里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感受，只是他的情况都是可以自主选择远离的，而眼下却是没有别的选项，这是唯一能往13楼的通路。

    就在这个时候，黑色的右脚鞋印毫无征兆地朝前踏了小半步，方识像是应激一般绷紧了小腿的肌肉，瞪圆了眼睛观察。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鞋印就轻轻动了那么一下，然后在晃神间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人不安和恐惧到了一定程度，这种情绪很容易就会转变为一股怒意，方识现在就已经在这种情感的边缘了。

    他甚至在脑子里想，要不什么都不管了，冲过去抓住这个看不见的玩意儿，然后拼个你死我活算了，好在仅存的理智控制住了他的身体，没有让他贸然做出奇怪的举动。

    “……嗯？”

    方识还没有把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完全压下去，嗓子眼里就冒出来了声音。

    这绝不是他故意想要这么做，来试探脚印那边是否有人的，而是感觉到紧贴着电梯厢的手臂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很明显地鼓了出来，还带着不该有的温度，将他的皮肤从金属厢体上给顶开了。

    疑惑是一瞬的事情，然而紧接而来的惊恐却是绵延不绝的。

    方识的脖子没有动，只是缓缓转动眼珠，然后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手臂稍微往后挪了一些，重新贴到了厢体之上，才更确定了刚才那种异常的感觉。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鞋印有没有动，才又鼓足勇气朝手臂旁边看去——

    电梯厢体上竟然突出来了一只半个手掌大的人眼，肉色的皮肤和银灰色的箱体完美融合，颜色过渡自然，就好像它原本就长在那里一样。

    因为距离得非常近，方识甚至能够看清上面的皮肤纹理，眼头眼尾的细微皱纹，还有根根分明的睫毛。

    方识感觉自己可能是疯了，或者是进了这部电梯之后脑子就变得不正常了，不然他怎么会看到那只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看？

    ……电梯还在上行吗？

    方识抿紧嘴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朝上看去，却发现原本显示楼层的小屏幕上也长出来了一只眼睛，此刻同样垂着眼眸盯着他，根本看不出电梯是不是快到了，还是突然停在什么奇怪的位置不走了。

    紧接着，如同产生了某种不可控的幻觉一般，电梯厢体的两侧和上方开始不断冒出大小不一的眼睛，眼睛的形状也各式各样，唯一相同的，是漆黑的眼眸全都紧盯着方识。

    哪怕方识只是稍稍挪动一点，也能清晰感觉到眼眸的轻微转动。

    嗡——

    耳朵里出现了嗡鸣声，四周都是令人发毛的眼睛。

    冰冷的金属厢体好像不再是无机质的东西，反而开始蠕动了起来，并且不断朝着方识的方向挤压。

    他本能地伸出手去，疯狂地按着打开厢门的按钮。

    开门！

    开门啊！

    不管是哪里，至少都比待在这里面要好！

    按钮被方识戳得不断闪烁橘黄色灯光，然而电梯门却没有一点要打开的迹象。

    就在这时，一只青灰色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了方识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