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水到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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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上)

    —<何七华在4月12日作的补充记录>

    这是对4月12日日记中“粟的过往”的补充。据粟所说,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父母,一直与两个女侠生活在一起,其中之一叫苏梅,另一个叫陈清竹。

    她从四五岁起就习武,也学作文鼓琴和弈棋。陈清竹会得很多,她修好一台破钢琴,每天粟安同苏梅练武时她就在旁边弹一段助兴,也教粟安弹钢琴。

    陈弹琴从不看谱,但为了教粟安,她默写下几百首知名的经典曲谱。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她十二岁生日,那之后两人白天教她基本的理工科知识,晚上教她怎么在最恶劣的环境中活下去。

    粟安说她一直以来很忙,但苏、陈两位义母待她很温柔,所以“每一天都是明亮的。”陈告诉粟安,你的父母把你托付给了我们,要我们教给你战斗、生存的技巧,科学与文化知识,还嘱咐我们,你的位置极其重要,在你十七岁以前必须要确保你的安全,而且,终有一天你会再见到你父母。

    粟安过完十七岁生日后没多久,从北风山来了一个浑身大小瘤子酷似巨型癌症,还能口吐人言的怪物。当时只有苏梅一个人在家,陈清竹前往豪侠会代表大会开会,粟安在森林附近采集树枝,其实也就是采樵。

    具体发生了什么粟安一概不知,只知道当她回到小屋时,苏梅已经气若游丝,和那怪物一同倒在血泊中。

    她取下自己的剑交给粟安,要她始终记住这一刻,将来回到北风山为她报仇,还让她立马离开这里。

    自这以后,粟安含着泪离开了小屋,从此浪迹于天涯,直到她到了谷地。那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

    她指挥被她打败的游侠在不毛的谷地大兴土木,自立山寨为谷地游侠团,从此才安定下来。

    <何七华4月12日的日记>

    这一天,我们渡过某无名河流,方法是在河两边架上独木桥。过河以后,粟安突然停了下来,把我们叫到一起。她说,她将要同我们做个告别,也许是暂时,也许是永久。

    在说出这句话时,她眼里已经晶莹起来。她对我们鞠了个躬,又说,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必须完成一桩任务,在这里斩断我和过往的唯一牵绊。

    说到这里,泪水已经从她的眼中滑落,在她下巴处凝成一滴。她想继续讲下去,却几乎无法开口。

    好一会儿灼热的沉默。她擦去泪水,深吸一口气,向我们讲起她的过往。一瞬间,那双哀怨无助的眼睛在我的眼前显现,我终于读懂了这双眼睛。

    现在这双相同的眼睛里,饱含不同的坚决和留恋。她要去战斗,这个战士正向她的友人作最后的告别,因为她行将奔赴她确信只有她一人的战场。

    粟为了抚养她、教子她的一生之人复仇,哪怕前路就是悬崖,她也一定会不假思索地跳下去。粟说,她的师父从腕上取下沾血的剑,放在她颤抖的双手上;苏梅用尽平生最后的气力,一字一顿地告诉她,快走,但别忘了我们。

    这是一桩她根本无法拒绝的任务。几年以来,她一直在回避,而现在,她不能再避。她已经知道仇敌的所在,而绝不能让自己永远地背负宿命与过往,像只不敢见天日的虫子般阴暗地爬行于世。

    她讲山口遭遇战,自己本来已经死了,张利民带着人钻进去,在焚身的烈火里把她救了出来。她讲东华山,说她几乎要认命,正要认命时朱虹从窗外翻了进来。

    她也讲路途中的艰辛与温暖,惊心和闲适。在讲这些时,粟一直汹涌地流着泪,终于,她再也讲不下去了。

    张利民突然开口,我愿意跟你去。一阵沉默。我们一齐喊,我们跟你去。我们跟你去啊!你的宿命或是其他,我们怎可能置身其外?

    即使过往并不相同,时已至此,我们的喜怒哀乐,早已经连为一体。粟哭得更加汹涌,我上前一步把她扶住。过了片刻,她和我们开玩笑说,就应该趁黑一走了之这下好了,全跟上了,孤胆英雄成小队联合作战了,也好,人多力量大。

    张利民拉我们围一圈,先伸出一只手。我们的手层层叠在场一起,下压,抬起,我们一起去。中间爆发出海潮一般的呐喊。

    张利民给我们讲方舟的故事,他说,方舟就是同舟共济,一个人也不能丢下。何七松撕着嘴皮点头,这货似乎永远撕不完他的嘴皮,已经没救了。

    粟安带着满脸的泪痕和红肿的双眼,也点着头。于是我们改变走向,取道北风山一线前往航天中心,顺带定下奇袭北风山的计划。

    我们最终决定由朱虹刺探情报,摸清大概的安保布局,然后由粟安、张利民和张三一脚踹开山寨大堂的门,以“我们”向仇敌宣战。

    预计后天早晨,我们就会到达北风山。朱虹在不久前已经启程,明晚可能就会回到预定会合的位置,这时就可以开战。这注定是一场恶战,将要彻底改变方舟会和粟安自己的命运走势。

    这是一场解放的战争,解放北风山,最重要的是解放粟安,予她以全新的自由与热情。晚上我们就在河畔扎了营,还可以吃些烤鱼,但必须把内脏挖掉,再用蒸馏水洗好几遍,即使这样也除不去其间或许有的放射或者诱变毒素。

    很多人都认为除去这些东西没什么用,但张利民坚持必须清洗,结果我们为了吃鱼多饿了一个多小时,粟安亲自烤制河鲜大鱼,口感肥美异常。

    上次她烤的竹虫就奇香无比,我本来不敢吃,试探着咬了一口,然后就不能自抑,吃了一大堆。我问她做得如此美味食物的秘决,她微笑着看着我的眼睛,带着颇骄傲的吃说,后泄露时代从不缺少美味,缺的是发现美味的眼与口;

    洒家不生产美味,洒家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汗颜,头一次见如此标致的女孩子自称洒家的,我笑着说;粟安拿了粗声粗气的腔调说,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洒家这叫豪爽。不过长我四岁,竟敢这么叫我,这人已经没救了。

    于十时许。

    4月13日

    这时节已经近于夏天了,太阳也正从暖向热。这天气只要一件衬衫足矣,罩衫也可以抛去了。但是今天下雨,淅淅沥沥薄纱一般笼在世间,除了何七华以外,我们几乎感觉不到雨,但衣服却不知不觉地湿了。

    我们把罩衫顶在头上,也能稍稍挡一挡雨。何七松变戏法做地掏出一堆瓶瓶罐罐,让我们拿着边走边接些雨水,从而有些干净水喝。

    泄露的影响本来不大,但城市设施全部停摆,各种污染物渗入土壤与河流,除了先前已经变异的植物,所有植物尤其是草本植物无一幸免。

    挺讽刺的,当初备受争议甚至抵制的物种进化诱变实验,居然成了后泄露时代人们的“保护伞”,还让更多的物种存活了下来——虽然都变异得不成样子。

    编者注:史学家认为,以下的部分不是粟安在4月13日日记的内容。详情见何丽娜《泄漏纪的大谜团》第一百三十八页。

    顺带做一个备忘。依据我的了解,这时的人类分成四支,大量人类变成了头脑与思维退化、身体却强健许多的类兽人“兽化人”,简称A。当然,有一小部分人并无变化,以农村人口居多,现在简称“N”。有的人是彻底的幸运儿,在智力、体力甚至情感上都有提升,称为“超级人”,简称“U”。对应地,有些人是彻底的倒霉蛋,身体上部分部位畸形,称为“畸化人”,简称“S”。这一部分人的处境最为艰难,只能缩在深山里。

    我总感觉有一个影子在我们周围飘荡,这几天的直觉告诉我,绝对被什么盯上了。为了防止提前被北风山察觉——这东西很可能来自北风山,我们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实话说,这主意的灵感源于朱虹。

    我们把几件罩衫的袖子扎在一起,做了个不错的大口袋,然后静候怪物自入其瓮。

    那个影子失去了耐性,出现在我们正前方。它通体暗黄而浑身披满角质,如同一块人形的土坷垃,我叫它“黄风怪”,虽说我一直在“黄风怪”与“坷拉怪”两个名字中纠结。

    这怪物向我们猛冲,瞬息之间就至我们身前,我虚晃一剑吸引他注意,将其引至山脚。顶上石台早有两人等候,我快退两步,大布网子就正好把它扣上。

    大获成功。实话说,这怪物一无智商二无视力,当侦察兵实在不很合适。我们用绳索把牠俩前肢捆住吊起,蒙上眼睛,然后场长而去。

    那怪物用力挣扎,奈何其力量不及缚住牠的绳索,只有白费力气,没多久就没劲了,忽忽悠悠好像山的挂饰。。

    中午,一只鸵鸟闲庭信步路过我们,看起来相当悠闲。没有多久,又一只鸵鸟路过。我盯着它看,才发现这只鸵鸟一直在围着我们转圈,轨迹是个椭圆。

    我们停下脚步,仔细看鸵鸟的运动轨迹.何七华凝神皱眉,在地上写写画画。然后她大声宣布,如果以1米为单位,这个椭圆的标准方程是x²/₄₀+y²/₃₀=1,不过只是个估计。

    我们于是继续前进,直到我们走出鸵鸟围成的椭圆,它都没有改变过任何一步。何方舟觉得这压粮不是鸵鸟,而是只鸡,然后和何七松打口水仗。

    何七松吵架时语速更快,达到每分钟三百左右字,可能有点夸张,总之完胜何方舟。毕竟每分钟近三百字,效率是每分钟一百字上下的三倍,效率越高,表达观点越有力,越可以以理服人,何七松这波只有赢。

    何方舟疾呼,不懂本质的庸人,那不是鸡是什么?何七华挽起我的胳膊,小声说,他们已经没救了。

    对这个观点,我不好评价,他们吵他们的,我搂住软香温玉看戏,也并非不可。我比袖珍何七华高了那么亿点点,于是可以把下巴搭在她头顶上看热闹,反正她也没多少力气,无谓地挣扎了一会就放弃了,只能任由我趴在她身上,两个头摞在一起。

    张利民表示不耐烦,拿着网子拉着张三去捉回来了那只鸵鸟。其实何方舟说的不无道理,这东西长了个鸡冠子,很有点鸡头鸵鸟身拼一起的感觉。鸡派和鸵鸟派打平。我给它起了个名字——椭鸡鸵,一名精准概括这东西的一切特点。

    何7华间我能不能烤来吃,但我懒得搞,于是故弄玄虚骗她说,善于发现美食的眼睛觉得这不是美食,做了也是白做。于是我们就把它放了,让它继续x²/₄₀+y²/₃₀=1

    晚6时左右,我们在残阳下的山石边,看见了朱虹,她用力向我们挥着什么。我们快步跑去,和朱虹会合。朱虹挥舞的是一只山鸡,说是从北风山顺来的。

    雨过天晴的夕阳尤为明亮,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洼都如同盛满黄金。.地面正好潮湿泥泞,我们干脆掘起泥土,直接烤了叫花鸡。

    人多鸡少,一人只有少少一点,但每个人都吃得很香,恨不得把骨头也嚼碎咽肚里。得承认朱虹的手艺比我好,毕竟她大我二十来岁。

    朱虹给我们讲北风山的布局和安保。她又去听了,确认山洞里就是陈清竹;山洞口有两个哨卡,除此之外没有安防。北风山大堂北风厅驻守甚多,但只要能混进大堂,外面的守卫可以忽略。

    为了确保何七华和何七松的安全,一个保镖和他俩将不再前进。我、张利民、何方舟和张三四人直接从屋顶跳进大堂,朱虹则带另两人前往山洞。

    这三位保镖我没取名字,一直喊游侠甲乙丙,现在改了职业为保镖甲乙丙。这三个哥们一直尽职尽责,平时不怎么说话,想写也无从下笔,实在惭愧。

    晚上我和7华睡一起,她教我唱一首歌,是我不了解的语言。何7华告诉我,这是一首东洋语曲子,名字译过来叫《十七》,因为过几天就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她希望我能亲自唱响这首歌,为她的十七岁作别。

    我郑重地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会刻苦学习,到时候唱给她听。虽说明天就是我或许生命终结的日子,但我坚信,我一定能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告诉她你该改名为何八华了,顺带把奶油糊她一脸。

    总而言之,今天睡个好觉,明天轻装上阵。挥剑断沧桑,少年歌未央。

    即使实力悬殊,即使或许以卵击石,我也坚信,我的剑锋,将斩断一切牵绊的铁链。

    我为新生活而战。

    现在是晚10时30分,距离上一个将改变我一生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二十六天零七分钟不知道多少(肯定少于60)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