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水到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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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下)

    4月16日

    从4月13日记起。北风山的警戒性并不高,从山上大摇大摆地下来都没有什么问题。

    轻风下,北风大旗措猎作响,一块锃亮的大匾上赫然是“北风堂”三个大字,黑漆的门面总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感觉。

    这座厅堂正像一只大张着血盆大口的黑熊。我们后来又经商议,觉得屋顶不够侠气,于是改为直接冲门。

    放倒两个还没睡醒的门卫,我们很有礼貌地叩门,没人开,于是不礼貌地把门踹开。这时是上午7时23分。

    北风山寨主坐在正对门的一把交椅上,见有人进门微微皱眉,挺一挺身道:“谁?何?”他声音不大,似乎在刻意.营造一种威压。

    为了把他压过去,我用冰冷而不带感情的腔调说,来结一笔五年前的债,用你的项上人头来还,然后把剑刃“唰”地一声弹开。他站起身,身上斗篷垂了下来,居然散发着金属光泽,像件轻软的铠甲。

    他不拿武器,只拿一面外沿锋利的圆盾,盾面的标识和我剑上的相同。如果把他突出着尖刺的护膝算上,他应该有三件“武器”。

    他叩了三下桌面,两队拎刀持盾的毛脸人从不知何处蹿将出来,冲在最前边的正是昨天所见的黄风怪。寨主像想起什么似的,指指黄风怪说,刚好,这里有笔几天前的债。

    还没等他说完,黄风怪就猛地冲将上来,估计是认出我们了,一群刀盾仔紧随其后。这东西我不负责,我闪身避之,挥剑扫开几个没长眼睛的刀盾仔,从桌上直击其寨主。这倒不是因为我擒贼先擒王,而是因为我觉得他俩对付这点杂兵绰绰有余。

    他几乎没怎么动;我挥剑斩之,只砍中他的斗篷,他本人居然毫发无伤。我并没有猜错,这确实是一件铠甲,而且绝对比角质层硬。

    他一挥盾把剑刃格开,这一击几乎震散了我的小臂;他微微闪身,我刚好踩在他交椅的背上,把它掀翻在地。这时,我刚好背对他。

    我左脚跨前半步扭过身体,同时左拳挥出,却在他的盾面上滑开去;我收拳不及,重心不稳,猛地倒了过去,整个人趴在了交椅上。

    预想中的攻击没有来,他从后领把我像只鸡一样拎起来,说,刚还没问,我和你五年之前,有什么仇?

    还不及我反应,他就把我丢了出去,说,想起来了,苏梅的朋友还真多;既然你想算账,那老夫就陪你玩玩。

    我正好撞在一张桌子上,巨大的冲击力把桌子撞翻了,飞将出去,正让我停了下来。还不及我起身,他就走上前来,我只有弹踢攻他下路。

    他下蹲举盾格挡,我正好后空翻起身,顺势弹开剑刃刺他喉头。他猛地抬盾格开剑刃,侧盾照胸朝我劈来。这时我阵脚己乱,向后倒了一步,却刚好避开他的攻击。

    他接连挥盾,我尚且难于招架,更不必说还击。刀盾仔围戒密不透风的一团,时不时有个桌腿、凳子或者一整只刀盾仔飞出来,整个大堂已经没有一个还正常立着的物什了。

    北风山寨主一边打得我毫无招架之力,边有闲心做个自我介绍,说他叫张翎,希望我能带着这个名字下地狱。虽说周遭金石噪声大作,但他的声音却让我听得格外清晰。

    他推盾把我弹飞开去,猛地砸在墙上。我这时已经几乎没了力气,顺着墙滑了下来,跪坐在地面上。

    他看着我,摇摇头,说,你太嫩了,再给你十年或许能打得过我,不对,十年后你十岁,更打不过了。他又摇摇头,但很像在嘲讽。

    他静静地立在那儿等我站起来。我抽出最后的力气爬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我浑身因疲惫和痛苦剧烈地抖着;已经不能再发起一次攻击。

    一个刀盾仔撞到墙上,倒在我和他之间。他摇摇头,看了一眼表,说,现在是7时41分18秒,记住这个时间。

    他往前走了两步,踏过了那只刀盾仔的声首,然后抬腿,护膝上的尖刺轻易地把我贯穿,钉在墙体上,我根本没有力气躲闪。

    我闭上双眼,感受到自己正如一颗火流星,正在天幕中燃尽自己,永远消失。他托起我的下巴,似乎要亲自看着我失掉呼吸。

    过往如河水般流过我风中残烛般的意识。苏梅教我使用她的剑。小时候我总觉得她这把剑很神奇,两支剑刃由手心处的按钮控制,食指按下弹出,中指按下收回。

    她说,只有达到一定的实力,以足够快的速度前刺时弹出剑刃,就能把剑刃里空隙中的空气弹出去,如一柄无形的剑,刺破一切有形之物无法撼动的屏障。

    眼下,我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这段微茫的回忆,在.彻底消失之前找到击破绝境的秘密。高速气流。高速气流。高速气流。

    流星在大气中闪亮着盘旋,忽地迸出灼目的微光。我猛地睁眼,最后一击。……

    一片不可名状的混沌之中,红、紫、蓝、黑、的四个图案一闪即逝。那究竟是什么,我也不得而知。

    总之,在我重又睁开眼睛的前一刻,一股难以置信的清流洋溢在整个大脑,即将消逝的流星一头扎进了水中,红热、白炽又回到了深蓝。还未及获知最后一击的结果,我就失却了意识,我显然希望它成功了。

    我居然再度睁开双眼,不过似乎一动也不能动。我旁边围了许多人,其间就有一个面色有些蜡黄而惨白的女人,那正是陈清竹,旁边是张利民。

    我大概环顾了四周,一间颇明亮的木房子。大家都在这里,不约而同地含着泪。这时我知道,我绝对成功了;我将能够直面曾经,也敢放心地忆及一切过往的真实。

    从这一刻起,我重铸了自己;重拾了曾经的一切,如同一只破了茧的蝴蝶,正肆意地享受着沐浴清风与阳光的感觉,正振着翼行在足够广阔而自由的天地之间。

    哦,即使如我,在面对这样的新生时,也只有由衷地感叹,生命与自然是多么美妙。自由与生命,我们应当永远坚守。

    我看见陈清竹走向我,俯下身来轻抚我的额头。我正在思索,经历了五年的暗无天日,一个人究竟会怎么面对这个世界,和重获的阳光。

    惊喜是必然有的,也许还有些良伤,还带着些坚定?我的胡思乱想没法和眼前的人对上,她的眼睛里,更多的是一种重任终于完成的自豪。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坐在了床沿,张利民也走了上来。我看见他额上缠着纱布。他说,北风山的普通帮众听说寨主换了人,都想来见见新主人,他们的代表站在门外等着。我点点头,见一见也是可以的,虽说这个寨主当得不明不白。

    陈清竹在旁说,这群人也挺可怜的,自从张翎当了主子,他们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还要被几个智商低脾气大的兽化人役使。

    人进来了,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自称是以前议事会的主事。

    他说,以前的主人没了,大家都推你做新主人,但没见一面毕竟不大合适,于是就推我来见见您。你们打北风堂的时候我们都在外面看着,想及以前我们过的悲苦日子,没有一个进去帮原主人的,但又怕新主人更不好惹,于是只在外面看着。等到朱虹来了,带着人把黄风怪之流全部捉来砍头,才知道你们和这些人不一样,决定还是进去帮你们一帮好些,等等一大串,大概就是表感谢和免责声明。

    我不便于点头,眨眨眼睛表示理解。这老头子把全身倚在拐杖上,腾出一只手从裤袋里摸出一张纸,展开看了一眼又塞回去,接着说,十分感谢你们救我们于水火,今后愿意接受您的领导之类。

    原来他们甚至专门写了讲话稿,看来功夫下得挺深。

    我本来以为他一进来就要扑通跪下连磕三个响头,然后声泪俱下地控诉旧寨主和欢迎新寨主,看来是我落后了,都后泄露时代了,还没脱离公元纪晚期的旧思想,人一个老头子都比我先进得多。

    他鞠了一躬,出去了。陈清竹开口了,她话音有些别扭,估计是五年未出一言的缘故。她说,由于我无法行动,她会带队走完剩下的旅程。

    张利民紧随其后说,但是,粟安同志,我们有个任务要交给你。我们将把方舟会的总部迁到北风山,你的任务是召集方舟会设在谷地的总部,把总部迁到北风山,务必把所有人安全带到。我眨眨眼睛,接受了这一项任务。张利民长出一口气,说,实在感谢。

    晚上,我们举行了一场晚宴,顺便在山寨议事会的提名下,委任新的山寨领导层。原来这寨子以前实行议会制,我这个寨主当不当似乎都没什么,反正是个吉祥物,一点实权没有。但是,我还是可以让方舟会成为本山寨的执政党。

    我提出不久之后重新进行议事会选举,顺便还能制定一部案宪法。这个“不久后”,也就是我把谷地的方舟会组织搬过来的时候。

    晚宴我们吃得很尽兴,除了我以外,因为我几乎吃不进什么东西,而且浑身到处是伤,疼得要命,严重影响了我本就不好的胃口。

    记于晚日时30分,是让陈清竹代笔写的。

    <补充——东清竹在4月13日的手记>

    五年了。当我再一次看见外面的太阳时,一股奇异的陌生感忽然笼上我心头。紧接着,是如同重回母亲怀抱的感觉。一个一个的名字在我脑海中闪过。

    朱欣。苏梅。黄金甲。靳兰。还有粟安。我想他们。

    时光荏苒,苏梅虽说未见尸首,但或许已经死了、朱欣我只在五年前观及一面,至于粟安,不知道那孩子能不能活过五年。

    不过半个十载,我恐怕真得变成烂柯人了。不过至少朱虹还活着。她告诉我,粟安至少在昨天还活着,但今天不清楚,因为她正在和陈翎决斗。我心下登时一紧,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在这前面不久,一条绳子从外面垂下,一个人进来了。那是朱虹,她没有背弃承诺,来救我出去了。她拔下一根暗棕色的长发,三下五除二地撬开了我脚上挂着的错。

    我站了起来,有些晕,她就把我背上,让我紧紧抱着她然后攀上了绳索。没多久,我重新见到了太阳,也慢慢地能站起来了。

    阳光有些刺目,我只能慢慢地睁眼,五年的黑暗几乎让我成了鼹鼠,见不得光。据朱虹所说,我头发蓬乱,脸色苍白,像贞子。

    我白她一眼,白天怎么可能会有贞子,但她坚持这么认为。一上地面,我们立马向北风堂奔去。

    北风堂乱成一团,一堆人还围在外面。朱虹让我进去帮粟安,自己带上几个人往一号营去了。我开门进去,外面的人居然跟着我进来了,和鼠化人们战作一团。

    我环顾四周,看见高大的张翎倒在地上,上面还趴着一个几乎人,那是粟安。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粟安身前,她受的伤很重,被捅穿了,全身多处流血。

    张翎心脏贯穿伤,彻底死透了,但粟安还有一丝呼吸。我大声呼喊叫人帮忙找药,一面给粟安做简单的急救。不多时,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冲了进来。

    我们把粟安抬上去,简单地给她施以包扎,然后抬去山寨医务室。山寨医生水平不低,我和两个医生合作,才勉强稳住了粟安的心跳和呼吸。

    再晚几分钟,粟安就死了,我们只比死神快几个身位。我不祥的预感成真了,但我比死亡快一步,粟安活了下来。

    粟安全身失血过多,需要输血。排队验血的人很多,排成一条长龙,其间还有个不用拐杖就走不动路的老头子。

    我劝他走,他坚持要验血,还说我这老头子没什么用了,只能在这里给新寨主贡献点什么,还说这些人都是他动员的。看来,粟安的出现对他们绝对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粟安干掉了张翎,这让我大为震惊,同时也感慨这孩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当时朱欣告诉我这个孩子日后将无比重要。现在,我十分相信这点。无论如何,我,粟安和北风山,都得到了解放,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去了。记于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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