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水到繁星
繁体版

5-2 三百死士(中)

    DATE53/8/12

    今天是我们五百死士坚守北风山的第六天。

    回顾过往,8月9日木墙破,8月10日第二道木墙破,昨天主墙也岌岌可危。我们的储备粮吃光了,饮水也告急,到了今天,我们只有一百多人了。

    黄金甲、何七华、苏梅等人和大部队一起走了,他们比我们更安全,也更需要人。

    我、张三、郑恒、小王和陈清竹几人一直在一起。时至今日,无论如何,我们只有一道防线了。没有人知道,我们究竟能坚持到何时。

    我们有二十多个人趴在主墙的城壕里。主城墙是土木结构,理论上能防住所有轻量的飞石攻击,陈尤道的投石机对它作用也不大,但架不住积少成多。

    自8月5日起,我们已经没法偷袭投石机了,陈尤道看投石机比看他儿子还紧,虽说他是太监,不可能有儿子。

    六天以来,他的喇叭一刻不停地响着,不断地重复着那句早已让我们所有人的耳朵磨出茧子的那句话:“别这样,小狐狸,真没意义……”

    我无比对厌这个称呼,如今看来,只有把他那颗狗头砍下来.我才有希望彻底解除其扰。

    总有一天,我会做到这个。但现在的确做不到,我们都在死亡的边缘。我难以理解他对我的执念,是对我得以逃离他的好奇还是失败者的执念,甚至会有点爱?没有最后一种可能,我想想都觉得恶心。

    我们在北风堂商议逃亡的方式,原先的逃亡小道当然走不得,走了绝对要暴露,还会搭上大部队。

    还好这时,陈清竹提出一条也许能逃生的途径:她曾经被囚禁的山洞。她说,她那段时间详细地观察了那山洞,发现有一个方向上没有边界,说不定能从这里出去。

    我觉得合适,干脆先去探一探路吧,没准可以在困局里找见些希望.我叫上小王和陈清竹一起。

    我们点燃三个火把,顺着朱虹留下的绳梯,从洞里滑下去。

    洞底就是陈清竹曾生活过五年的地方,一节铁链的一端埋在地下,另一端连着一副镣铐,陈清竹说,这东西陪过我五年。

    借着火炬的微光,我把它们捡起来看,依稀可见斑斑锈迹。小王也看了一眼还试图把手伸进去,显然失了败。

    她把那只手铐丢在地上,我们沿着也许有出路的方向继续前进。

    洞里到处是蝙蝠,一闪一闪地还挺恐怖.自从上次去发射场以来,我就患上了蝙蝠恐惧症,见不得这东西,尤其怕它靠近。

    在火把带来的有限视野里,我看见洞壁颇为规则,像是方形的通道,角上结满了蜘蛛网。

    我们正在走路,一只失了手的蜘蛛掉了下来,趴在小王头上,几乎盖住了她的脸。小王笑嘻嘻地把蜘蛛拽下来,一个一个地给我们看。

    我没法想象蜘蛛骑脸的感觉,光看着它已经有点难以接受了,虽说我胆子大。这东西绝对是我见过最狰狞的生物,天哪。我没法想象小王的心理素质。

    到这时为止,还没有出什么意外。我们继续向前,被一扇铁门拦了去路。一阵刺痛从头顶传来,小王拔了我一根头发,凭着感觉就把锁开了,又把那根已经不可能长回来的发丝还给我。

    算了,为大局做贡献。门开了,里面仍旧漆黑一片,一股奇特的土腥味从中流淌出来。我们往前走去,感觉脚下踩着一层土。

    这是个斜坡,我们有向下跑的加速度。这么深的地下还有氧气,多少让人有点奇怪,也有点庆幸。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下坡结束了,我们又踩在石质的地面上。周围很宽敞,哪里都看不见边界。地下有一片旷野,很奇怪,很人为。

    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或许是座地铁站,或许是座废矿井。我看了超级意识里预置的路径记录,我们正向东走,方向是对的,虽说超级意识也分析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继续前行着,只听得忽地一声,我拉着两人死命往前跑,但那网子太大了,还是给我们扣个正着。这里面有人。

    我们三个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绑了个结实,被推着进了一处电梯,终于见到了光。我坏顾四周,都是人类,奇形怪状的人类。

    那个壮汉的胸前长了一只手,那只手抓着绑我的绳子。另一个壮汉的一只胳膊无法弯曲,另一只胳膊不能伸展。

    那个押着小王的女孩看起来很漂亮,两张脸都漂亮。他们都是畸化人,

    除了王五,我没见过别的畸化人。

    我们被三个畸化人押着,眼前是两排亮着灯火的洞窟,我们应该是被带到了他们的定居点,原来真的有生活在地下的人族,好有意思。

    我们见到了这个定居点的管理者。这是位无比威严的老人,他用洪钟一般的声音说,你们是什么人?

    小王答,我们来自地上,我们正在被兽化人们围攻。是个人都听说过畸化人,他们与兽化人势不两立。

    又是洪钟般的声音,你们,怎么证明?完蛋,这很难证明。我问,先生,您知道地上的事情吗?

    他点点头,说,当然,我们还有人去了大集市。

    那太好办了。我说,给我一把吉他,我会让你们知道我是谁。他点点头,真的,他背着手点头的样子特有气势。

    他说,妮卡,你去取一把来。那个女孩同时点了下两个头,钻进一个洞中。不多时,她一手提一柄短刀,一手拎着一把吉他回来了。

    她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身上的绳索被解开。她的两个头特别同步地同时说,别耍花招,另一只手把吉他递给了我。

    只有音乐的语言可以证明我们,我弹起一曲《热思》,边弹边唱。到三分多钟的时候,她的刀已经松下去了,一曲终了,她把刀丢在地上,和那几位一同鼓掌。

    老人笑了,说,你很聪明,你是匿客的键盘手吧。我点头,这个时候,她们也已经被解开了。

    那个女孩说,我们都很喜欢这歌,买了好多张你们的碟。我俯下身子,给女孩的四面检颊上印上四个响吻,一个她能顶俩,我高兴。

    两个壮汉站在老人身后,老人问我们,遇到了什么难处。

    陈清竹答,我们遇到了数量恐怖的兽化人,快顶不住了,不知哪里能通往外界。

    老人扶额思考了一阵,说,附近的点位都不合适,不如直接去东海岸。

    我问怎么去,他说,上层电梯处左转贴着看到处入口进去,打开应急开关,那个开关发红色的荧光,能启动矿井的备用能源。找个输矿舱钻进去,顶多一个小时就能到东海岸的矿物集散中心,小心一些,出了城你们就安全了。他把那个三手壮汉叫来,说,你领着他们去熟悉一下。

    我们向老人道谢,他摆手,说,救援受压迫的同胞是我们的应有之义。

    那壮汉取来几只手电筒,给我们一人一只,走在了我们前面,说,走吧。

    我们跟着他上了电梯,他说这电梯很少用,一个月用手摇发电机充满一次电。他带着我们进了那处入口,关上门。

    在一片黑暗里,一个鲜红的亮点格外引人注目,他指指那地方,说,那就是备用能源,不多,就不开了。

    我们同他出了门,在电梯口分别了。我们拿着他给的手电筒找到了来路,打开门回到狭长的通道,顺着绳子爬了上去。

    重见天日还有点让人不适应,我们几乎睁不开眼。郑恒和陈东华等在洞口,金珠银珠在洞口你侬我侬。

    陈东华一直在前线,估计是刚替下来的。郑恒说,我们两个差点下去了,你们怎么这么久。

    我把两只鼠抱起来,说,这倒是一场奇遇。我们三个给他俩讲了一下所谓“奇遇”,我讲,小王和陈清竹补充。

    郑恒说,他之前也见过畸化人,他们多疑但友善,遇到困难的同类会倾力相助,也会帮助我们普通人类。

    我说,我有可能还有畸化人的血统,虽说没有他们独特的外表。郑恒说,也是,毕竟S,U,A,N里确实得有A,不然得是虚假宣传。我们集体捧腹。

    我们回到前线,把受伤和疲劳的战士们替换下来,让他们也歇口气,眼下的主城墙到处是裂纹,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垮下去了,用岌岌可危已经不足以形容它了。

    我们的箭矢用完了,唯一的攻击手段是用长矛把正往上爬的猿人戳下去。如果忽略掉我们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这一点,我们正在做的很像在叉鱼,一下一个。

    偶尔有突破长矛之林的猿人爬上城墙,和短武器的战士们交战。猿人的平均实力强于普通人,我们应对起来并不轻松;偶尔有精英兽人登上城墙,我们的战士根本抵挡不了。

    一只穿山甲怪级别的甲人登上城墙,我和小王同它二对一格斗。这几天以来,我和小王的默契度史无前例地高,达到了互为左右手的程度。

    毫无疑问地,小王凌厉迅捷的攻击打乱了它的阵脚,我严密的防御让它虽然能找出小王的破绽,却丝毫无能为力,只能呜呼哀哉,和鼠人共命运。

    这就是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在不计损失的情况下,二十个合作的甲人可以顶上一台坦克;我们两个单挑它未必能胜,联起手来就大不相同。

    爬墙战术显然失败了,又是一波空地混合石块雨。我们看着那几台嚣张的设石机,只能心里恨,却一点行动上的办法都没有。

    郑恒尽力安慰着巨狮,才没让它冲出去。我们不敢再待在城墙上,随便一颗石块就能置我们于死地,现在我们必须保存有生力量。

    我集结了一下剩余的敢死队员,只有二十几人了,我们已经没有守墙的能力了。不尽其数的兽化人翻过主城墙,城塌了。该逃了,我们用担架抬起不能行动的伤员,向最终的出口奔去。

    担架队——轻伤员抬着重伤员的队伍跑在前面,我们几个核心成员殿后。

    这种高贵的殿后任务,只有我们几个才担当得起,无论是从实力还是地位上来看。我们拼力阻拦蜂拥的敌人,一面没命地狂奔着。

    洞口近在眼前了,我们得让伤员队伍先下去。同样伤痕累累的巨狮猛地跳起来,扑向来袭的敌人,我们忙去帮担架队的同志抬伤员下去。

    我很难猜测狮子内心的想法,也难去猜测郑恒的想法——他俩都一言不发。巨狮已经近乎力竭,郑恒向它深深鞠了一躬,背着最后一个伤员下了洞口。

    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巨狮庞大的生命,也许已经枯竭,它也许已经轰然倒地。我不知道它到底在想什么,它为何克服动物的本能,把我们从本该面对的“电车难题”中解救出来。

    所有人都得救了,虽说我几乎无法想象没有大黄的日子,我想,郑恒更没法想象。但他一言不发,其实,我们都一言不发,因为我们无力发出一言。

    我们没命似地狂奔,拼尽全力地跑,跑,跑。

    在无边的黑暗里,我们在手电筒辟出的一道光亮中奔跑,我们在逃命。我们径直向那扇门跑去。

    圈成团的甲人在这个地形优势巨大,我们必须要多快有多快。在身后的黑暗里,不知道多少黑球正在朝我们滚来,但凡我们慢上一点,被包围就成了既定事实。

    终于到了,跑在最前面的陈清竹一把拉开门,用力拍下应急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