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水到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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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访问UT(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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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两个按着地图的指示,在今早九点前后,到达了深井的三号入口,所谓深井,就是旅联的总部。

    实话说,我特别激动,激动之情难以自抑,一个从未见及父母,几乎是孤儿的女孩儿,即将见到他们——这让我怎么不激动,怎么不难以自抑?!

    按照陈清竹说的进门方式,我在那棵格外巨大的树前找到那根嵌在其中的丝带,有节奏地往外拉,拉三下,停三下,拉两下,再拉五下,最后拉出来停留十秒,再尽可能快地连拉五次。

    这个拉法太过复杂,以致于我拉了两遍才成了功,沿着树身几不可见的纹路,树皮“轰”地一声向内倒去,我拉着郑恒爬进树身。

    就在我们刚进入的一刹那,树洞又关上了。面前的小屏幕现出一行字:“欢迎你们,旅行者。这里是UT”。UT是“旅行者联盟”的西洋语简写。

    我们刚站起身,脚下的地面开始向下运动,原来这竟是一座电梯。把电梯巧妙地藏在树千里,也许只有泄漏前的科技才能做到。

    小屏幕上显出我们两人的面容,片刻之后,一行字显现出来:特别邀请,〈粟安〉〈郑恒〉,验证通过。

    紧接着,屏幕上显出我们的照片,好怪,居然是在矿舱里,郑恒拥着无力而且悲泣的我。真的很怪。

    门开了,郑恒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起步出电梯。眼前灯火通明,正是一条玻璃长廊,让我不禁想起自我之林。世界上最殊途的两个组织,居然有同归的设计理念。

    没走几步,一辆无人车拦住了我们,屏幕上写着:前往中央大厅,请上车。

    我们坐上无人车,这车开得风驰电掣,没有多久便停了下来。

    这时,映入眼帘的正是一间巨大的圆形厅堂,沿着墙根摆了一排桌子,正中间也为一座宽大的圆桌所占据,我大概一估计,这个桌子起码能围坐四百人。

    我们两个像是头一回来大城市的乡下土包,不知该往何处去。又一辆明显不同的无人车从一条入口驶来,停在我们面前。

    车上坐着四个人:两位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衣人,一个狮子人,以及之前救过我的那个女孩。我是知晓这么个白衣少年,但我万万没想到,有两个。

    其实俩人是有区别的,一位的小丑面具是红涂色,另一个是黑涂色,但恐怕也只有他们站在一起时才能发现区别。

    那女孩坐在明显是主驾驶的位子上,她按下一个按钮,无人车从后面伸长了一节,凭空多了两个座位。

    她一招手,郑恒拉着我坐下,车子又启动了,风驰电掣地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在到达目的地前压根猜不出来。

    车停在一扇人脸识别的门前。女孩下车,我们跟着,下去。显示屏上现出她的大头照,下面一行文字:验证成功,<童鲸霖>,允许进入。

    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衣少年摘下面具,<粟成岚①②>,允许进入。狮子摘下头套,<杨建银>,允许进入。我们两个近前,<粟安&郑恒>,允许进入。

    我们都进了门,眼前是一处办公室,桌子上凌乱地丢着各种文件。

    背对着我们坐着个人,他把转椅转过来,我差点惊叫出声。

    这张脸我在预留的全家福上见过,这男人是我父亲。他身上有安全感标识,我有一种想拥抱他的冲动。

    他起身,我们两个各跨前一步,紧紧相拥在一起。不知为什么,我想哭,眼泪不由自主。

    这真真是我的父亲,哪怕未曾谋面,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是把我们紧紧相连。

    我无比地享受这个来自父亲的拥抱,他坚固,温暖,如同一座大山。父亲轻抚我因抽噎而上下晃动的脊背,用轻柔却有力的声音说,安安,不哭了,啊。

    他的声音有种奇妙的力量,泪珠瞬间停止了滚落,然后,呃,我居然睡着了。

    他轻柔地将我摇醒,说,真抱歉,设计这个标识的时候疏忽了。他又对我身后的郑恒说,少抱她。天哪,我该怎么告诉他,郑恒每天与我相拥超过两个小时。

    这时我母亲也进了门,她见了我,忙说,快让妈抱抱。

    父亲伸出一只手把她拦住,说,拜你所赐,现在没人能抱她了。可是我想抱抱母亲。

    母亲或许看出了我的想法,说,还是让她自己决定吧。

    我雀跃,一闪身扑进母亲的怀里,差点把她推倒。母亲腾出一只手,笑着为我拭泪。至少在这一天,我不再是个孤儿。

    来自父母的爱在我身上缺席了二十多年,如今,它姗姗来迟——可总归也不算迟,只要最终为我所有,迟来一些也无所谓

    我被包覆在柔软的海里,母亲笑着说,轻些,快喘不上气了。可是我不想松手。

    我这一生里,还是头一回感受到来自于母亲的拥抱,我实在舍不得松手。只不过,呃,和前面一样,我睡着了。唯一指定睡眠开关。

    我在应该是母亲的床上醒来,看了眼时间,这一觉睡了将近两个小时,时间来到了十点多。

    我起身,眼前是位看起来很有精神的老太太,依据是,她正在打太极拳或者练别的什么操。她留意到我醒来,扭过头来看我。

    我支支吾吾,奶奶好。她和善地笑笑,说,我还真是你奶奶,小孙女。坏了,我彻底不会说话了。

    老人身上岁月的痕迹已经很明显了,但透过她松弛而满是皱褶斑块的脸,仍然能依稀看出她年轻时卓约的风姿。她举手投足之间,都透出一种独特而优雅的气度,如同陈年的佳酿。

    老人拉起我的手,纽细地端详着,像是在看一件精美的瓷器。她说,唉,你小时候都没让我抱过,现在都抱不动了。

    她踮起脚尖,在我脸颊上印上一吻,说,喔,真漂亮。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她像想起了什么似地说,你爸不会连我叫什么都没告诉你吧。我说,是这样。她说,算了,我是秦若霖。

    我被剥夺了语言的能力。这是神。我不仅见到了神,我还是神的孙女。她似乎看出来了,笑说,应该不至于被一个名字吓到吧。

    可是我已经被这个名字,——以及我与这个名字的关系,吓到了。我根本没法想象这个.我似乎明白了父母能力的来源。

    门响了。秦若霖打了个响指,门外的人开了门。门口是立得很正的粟成岚一号,他汇报说,首长,测试系统初始化成功了,可以开始测试。

    秦若霖拉起我的手,跟着他出了门,坐上一辆无人车。不过两分钟,我们到了一扇门前,看样子是厚重的防盗铁门。

    我们刷了脸,门吱吱呀呀地开了,在我正前面的是一只大玻璃罐子。粟成岚一号出了门,把门带上。

    我问秦若霖这是什么,她说,这个就是测试系统,我们想测一下你的身体能力,方…方便我们进一步了解你。

    她指了指玻璃罐旁边的一间小房子,确切说是一处小隔间,说,去那里面把衣服脱了,然后从里面的门里进去。我问,这个和进实的一样吗。

    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说,更衣室里有一套透明的连体衣,你把那个穿上。

    看来这东西和进实的并不一样。我向前几步,进入更衣室,那里面确实还有一扇玻璃门。

    我换上那套透明而至处是金属触点的连体衣,那里面似乎涂了润滑剂,穿起来很容易,只是的确和啥都没穿一样.门上亮起一盏绿灯,我拉开门,走进玻璃罐。

    玻璃罐不再透明,超级意识的光标在我眼前亮起。

    它划过一行字:检测到外界脑波连接请求,是否同意?我选中“同意”,闭上眼睛。

    我感觉浑身的肌肉一块块地紧绷,舒张,浑身的金属触点与肌肉运动的方向正相同,我绷紧时它也绷紧。

    无比剧烈的痛苦毫来,似乎只有北风山一役才有这种感觉。我眼前如同出现无数支箭,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

    我感到浑身的能量正无可挽回地流失,流失到难以为继。我靠在玻璃罐壁上,缓缓地滑下去,彻底倒在地上,几近昏迷。

    测试结束了,当然,我现在的感觉其实和饿了六七天差不多。

    确实没有人告诉我,最后一项耐力测试项目会耗光身体内所有空余可用的能量,或者说会耗光我的体力。

    秦若霖帮我换了衣服,给我打了一针体力补充剂,我怀疑是营养液。差不多过去了十几分钟大约一刻钟,我的体力恢复如常,只不过有种腹内空空的感觉。

    秦若霖告诉我,按照泄漏前的国际综合力量标准,我的实力稳定级是C3-1,和一般的工程机器人和个人安保机器人接近,超过了绝大部分兽化人和几乎所有人类。

    我不知道这个标准是什么,但听起来我还挺强的。

    秦若霖拿着一沓打印纸走了,把我留在测试室(如果是叫这个名字的话)。

    没一会,那个应该名为童鲸霖(太难写了)的女孩进了门,让我跟着她走。实话说,这旅联的总部又大又豪华,实在不符合我对它的想象。

    我问这个女孩,她说,这里本来是泄漏之前的几个大佬建的综合型实验基地,本来是准备把进化实验室的总部搬过来的,但泄漏了,所以落进了旅联手中。

    难怪这里的设计理念和进化实验室这么像,看来是同源的。

    女孩饶有兴致地跟我讲旅联的历史,她说,秦若霖和当前进实的话事人张森,也就是泄漏的始作俑者是至交好友,现在却成了最大的敌人,实在有些戏剧性。我也这么认为。

    我转换了话题,问她是怎么和郑恒认识的。她笑了,说我们是在一次大集市上相逢的,当时两个粟成岚是你父母手底下的联络员。那两位邀请我们几个认识你父母,马戏团五人组就是在那时成立的。

    她边走边指着自己说,我是老大,驯兽师。郑恒和杨建银一个是骑自行车的老熊,一个是钻火圈的狮子,那两位是红黑二小丑。

    我问她,你们都干些什么?她说,主要是跟踪,呃,不能说。我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是跟踪并在暗中保护我,不然她不会把话说一半。

    我俩颇闲适地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就抵达了一处门前。这是扇密码门,她输了一个密码,其手速之快让我根本无法看清。

    她进门,郑恒从门里出来。他一见我就大吐其槽,说,这门出门也要密码,我在里面等了半个多小时了。

    凝视着他的面庞,我突然感觉内心一阵悸动,不知道为什么。

    这时我有种虚弱的感觉,猜测是营养液效果解除了,但我很快发现,其实我一切如常,这是心理作用。

    但另一种感觉已经难以自抑,我渴望与他接触。

    这种感觉难以用语言表达,倘若我是一只草覆虫,那我现在正处于致命的盐水里,他就是唯一的清泉。现在,我需要他。

    如同飘扬着轻歌的洋面,那是塞壬居于其中,我奋不顾身一跃而下;如同悬浮着楼阁的沙海,那是蜃龙吞吐云雾,我拼尽全力向前奔跑。

    实际上,我只向前跨了半步,我张开我的臂弯。我浑身热得难以忍受。我不能这样下去。我合拢我的臂弯,听见他说:你爸不让我抱你,这可是你自己来的。还挺严谨的。

    我心下问自己:为什么踟蹰不前,举棋不定?为什么不迈出这最后一步?我不觉出声,可以么?他低下头,可以。

    时间停止了它一以贯之的流动,周遭的空气凝滞了。我向着真正伟大的爱情,迈出了这一步。IWOUIDNEVERSTANDST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