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快马加鞭地赶回营地，在遥望到那日渐扩大的营地的轮廓之后，他才放下心来，那里没有他想象中的冲天火光，灯光依然亮着，帐篷布局如旧，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大概是在外面巡逻的守卫变多了。

    守在大门处的士兵看到二人一马从大道上赶来，早就做好了警戒，正要出声警告的时候，一个眼神比较好的士兵先看出了那匹马头顶的异样，于是阻止了其他人，赶着打开大门，冲到外面迎接。

    “鸠大人，欢迎您回来。”

    机灵的士兵行了一个礼，为刚刚下马的两人让开道路。

    “营地里面怎么样？寅云怎么样了？”鸠急匆匆地略过两边的守卫，边走边问道，“他现在在哪？”

    “您要问寅云大人的话，大概还在中心帐篷里，从亚基尔湖回来之后，这几天他一直都待在里面处理事务。”

    亚基尔湖？鸠皱了皱眉，但至少听起来没什么生命危险。

    “有人来过吗？”

    “如果指的是外人的话……没有，但是前来投靠的人始终源源不断。”

    “涅斐丽回来了没有？”

    “涅斐丽大人还在风暴山丘之上，她正在守卫那道关隘，您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没有，我要去中心帐篷找他。”

    士兵有些好奇地瞥了跟在他身后的瑟濂一眼：“您要把这位……魔法师也带过去？”

    “没错。”

    瑟濂恬静地跟在鸠身后，就好像完全没看到其他人一样，事实上，她好像只看到了行走的灵魂结晶，连鸠的身影都没看到。

    砰的一声，鸠打开帐篷的木门，跌跌撞撞地走入其中，坐在圆桌旁的椅子上。

    “回来啦？”桌子对面的寅云抬起头来，正巧看到了跟在鸠身后的瑟濂。

    面容精致的辉石头罩，亭亭玉立的身段，还有长袍下若隐若现的双足……寅云“嗯”了一声。

    “这就是你要找的魔法师了，”鸠捂着肚子介绍道，“魔女瑟濂，这位是寅云，你要找的人就是他。”

    “要找的人就是……哦，你把那个给她看了啊，”寅云放下手里的文件起身，想要去迎接瑟濂，但他途中注意到了鸠的伤口，“你这是咋了？”

    “过桥的时候……”

    “黑夜骑兵？你把他干掉了？”

    瑟濂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似乎在寅云看来，鸠能把黑夜骑兵干掉这种听起来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反而是理所应当的。

    当然，她还是没有忘记自己为何而来。

    “你们似乎早就被他盯上了——被那个恶兆妖鬼。”

    瑟濂向前走了一步，来到寅云身前，后者把目光从鸠的伤口上移开，和她对视。

    “很不幸，我之前并不知道这一点，只知道有个叫黑夜骑兵的贱种截断了我们运兵的路，不过既然那家伙死了，就当没事发生吧。”

    说完他从桌上的盘子里捏起一块黑漆漆的肉，递到鸠手里。

    没事发生……鸠叹了口气，是自己想多了。

    “吃一口。”

    “这啥？”鸠嫌弃地起鼻子，“又是勇者肉块？”

    “我们新研发的军粮，这个是特制版，可以治疗伤口。”

    寅云说着低下头，仔细地瞧了瞧鸠肚子上被撕裂的血肉：“我靠，都扎穿了，吃东西不会掉出来吧。”

    “已经长得差不多了……哦，我得把圣杯瓶补上。”

    “先好好待着，一会儿我去帮你弄，”见他没什么大事，寅云才抬起头来正式面向瑟濂，“在那之前——谈谈我们的事吧。”

    瑟濂不置可否地歪了歪头。

    “首先要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寅云，是褪色者，没学过魔法。”

    “我看得出来，这不重要，”瑟濂用右手托起头罩的下巴，“我只在乎那颗神奇的结晶，你如何解释？”

    “这就说来话长了。”

    “我很乐意听取关于它的长篇大论，只要有意义的话，毕竟我一路上颠簸至此不是为了听废话的。”

    “它是某种魔法的造物，出自某种前所未有的魔法。”

    瑟濂轻轻发笑：“你在陈述一个悖论，它既然是魔法的造物，就意味着创造它的魔法已经先于它存在。”

    “那如果这种魔法从未存在于你们的眼界里呢？它就是前所未有的。”

    寅云也对着笑了回去。

    “就跟我刚才说的一样，我没学过辉石魔法，请你过来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找个老师，不过我知道，魔法师都是很高傲的，毕竟在你们看来，所掌控知识的多少意味着地位的高低，我没法在你们的领域和你们一较高下，但作为替代，我有着一套完全不同的知识体系。”

    “不妨先说说看它是什么。”

    “这种东西，你可以叫它灵魂结晶，”寅云从鸠手里要来那块结晶，举起它给瑟濂解释，“顾名思义，它就是灵魂凝聚出的晶体，基于它的魔法就是结晶魔法了。”

    “在交界地也有着相似的结晶流派，”瑟濂敏锐地指出，“但这两种流派完全不同。”

    “也许吧，我说过我不懂这里的魔法了，但要点不在于结晶，而在于灵魂。”

    “的确如此。”瑟濂点头赞同。

    “我想问你，辉石魔法的根本是什么？”

    瑟濂将法杖抵在寅云额头，让他亲身感受杖端镶嵌着的那块辉石。

    “辉石魔法的核心就是利用辉石的力量，它们是星星的产物，当中蕴含着星星的生命能量。”

    说着，她又将法杖移开，在空中划出一道痕迹，慢慢地，从那道痕迹上延伸出众多光点，像是璀璨的群星。

    “众所周知，星星也是有着生命的。”

    寅云挑眉：“我可不知道有这种事情。”

    “大概是你们褪色者在交界地之外流落过久了吧，但这一点很重要，也很明显，星星也有着生命，只不过它们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在我看来，那是一种更高的形式。”

    随着她说出一个个惊人的词汇，空中的辉石痕迹挨个破碎，化成大大小小的碎片，然后向下坠落。

    “所以辉石魔法归根结底就是探究生命——这和你所说的结晶魔法完全不同，只不过它们都以某种载体表现出来。”

    寅云为她的结论鼓掌：“完美的分析，我要是早点知道这些事的话，我的研究也不会一直卡在开始的部分进行不下去了。”

    “你就为这种最基础的事情而困扰么？”

    “别急着嫌我蠢，接下来的话会很有意义的。”

    寅云指了指椅子，示意瑟濂坐下听。

    “我不需要。”

    “会很长。”

    “你看到的只是幻影而已，”瑟濂摊手，“对幻影来说根本就无所谓疲劳。”

    “啧，那就随你吧，不过我得坐下讲，我的腰有点疼。”

    寅云放松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灵魂结晶，开始了他的讲述。

    “和辉石这种天然产生的东西不同，灵魂结晶是人造的。”

    “一切结晶，以及以它为根本的魔法，都是基于一个被称为初始结晶的东西。”

    “而初始结晶的诞生，就要从一条古龙讲起了。”

    寅云望着瑟濂，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睛，但他希望确认她的反应。

    鸠还以为他疯了，凑到他耳边小声地问道：“你要把咱们的来历讲出来？”

    “对交界地的人来说，我们来自罗德兰还是哪都没区别，只不过是从外面回来的罢了。”

    “所以？”

    寅云自信地看了看瑟濂，她果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只是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他便接着讲道：“——而且那还是一条无鳞的古龙。”

    “无鳞的古龙不就是飞龙吗？这一点人尽皆知，你大可以直接这么讲。”

    寅云笑了，果然，就如他之前所了解的那样，交界地也有古龙，也有飞龙，而且它们之间的关系也很相似，古龙失去鳞片后便成为了飞龙，因此将那个故事直接挪过来不会有任何异样。

    “这并不一样，在古龙的后裔们化作飞龙之前，还从未有过无鳞的古龙，但希斯——正是第一条天生没有鳞片的古龙。”

    “没有鳞片就意味着失去了不朽的能力，对古龙来说，这是绝对无法容忍的，因为没有鳞片，他被自己的同族歧视，被他们驱逐，甚至就连自己都对此深恶痛绝，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的异常，而为了获得不朽，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经过日久天长的研究探索之后，他找到了自己的救赎——初始结晶。”

    “初始结晶这东西，现在已经说不清它的来源了，但据我所知，初始结晶与白龙希斯深深地绑定在一起，结晶魔法最初就是它运用结晶的手段而已，而它的本质其实是灵魂。”

    瑟濂对此充满了疑惑：“你的意思是，这种独特的运用灵魂的魔法，居然是出自一条不完整的古龙？”

    “是这样没错，你可能会疑惑古龙为何精于此道，这很简单，因为他们也是一种生命嘛。”

    “这与灵魂有何关系？”

    “灵魂——本质上也是生命。”

    “我无法理解你的暴论，”瑟濂在头罩下皱起了眉头，“灵魂与生命彼此区别，这一点是绝无异议的。”

    “是灵魂、躯体和精神共同组成了生命，要区分清楚这一点，”由于这套理论来到了复杂之处，寅云拿起纸笔，画出简单的示意图，“我们拿一个普通人作比喻，他之所以拥有完整的生命，是因为他有着完整的灵魂与心智，同时他的灵魂又可以寄居在相对应的、充满生机的躯体之中，进而让他的精神得以运行。”

    “在这种前提下，我们可以发现，如果缺少了其中的某一要素，就会导致他的生命产生匮乏，譬如说，即使黄金律法下人们的肉体得到了永恒，但现在的情况表明，那也只是一种畸形的结果，在黄金律的体系之下，所谓的永恒只能通过归树来完成，也就是任何一具躯体都有其存在的时限，黄金律只不过是让它们可以得到循环而已，并没有打破这道定律。”

    “当法环破碎之后，问题就暴露出来了，归树仪式无法继续，人们的灵魂可以被杀死，得不到循环的肉体只能渐渐走向衰落，他们往往有两种结局，有肉体而没有灵魂则会变成死诞者，而就算灵魂没有死去，他的精神也会被破坏，最后慢慢变成行尸走肉。”

    “如果就这么推论下去你就会发现，所谓的生命能量，是受到许多因素影响的，辉石当中星星的生命能量绝不是星星的躯体，而是它们的灵魂，你觉得呢？”

    “你的意思是辉石的能量来自于星星的灵魂，而辉石本体则是其躯体？”

    “差不多是这样，你觉得有问题吗？”

    “精神呢？”瑟濂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很清楚，在辉石之上我并没有看到这一点。”

    “我想或许是作为某种独特的生命形式，星星的精神并不能为我们所探知，或者干脆就没有吧，在这一方面，你比我懂得多，但你肯定也认同——我们很难去全面地进行了解。”

    “正因为其独特性，也没有必要去全面了解。”

    瑟濂沉默着示意他继续。

    “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回看之前的结论，生命就是灵魂加躯体加精神，而据我所知，交界地的古龙是符合这一标准的。”

    “除了他们拥有不朽的鳞片这一点以外。”

    “鳞片对他们的确很重要，但这对我们的结论重要吗？古龙没有鳞片就无法实现不朽，正意味着他们需要完整的躯体，我们完全可以抛开鳞片来观察古龙，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古龙的生命也是由这三种要素组成的。”

    “但所有生命不都是这样的吗，古龙有什么独特之处呢？他们就独特在无比强盛的生命上，凡俗的生命与不朽的古龙相比，完全就不在一个层面上，他们坐拥无穷的宝山，却从未想过发掘其中力量，直到有一天，一个需要外在力量来成全自己的存在诞生了……”

    “那你该如何解释他将灵魂化作实体的举动？”

    “这是一种很简单的操作，至少对希斯来说是这样，”寅云敲了敲桌面，“作为古龙，他可以接触到凡人完全无法接触到的东西，比如说某些天外来物。”

    对于这种熟悉的描述，瑟濂想起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某种和辉石同源的东西？”

    “正是如此，某种极为强大的灵魂与生机共存的产物，落到了希斯手上，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将自身与其融合——但只是部分的融合，结果是，他将其中的生机，也就是其躯体与自身相连，与此同时，剥离了生机的纯粹灵魂，就化作了初始结晶。”

    “但按照你的理论，当组成它的生机被剥去之后，灵魂会失去载体，而不会变成实实在在的晶体。”

    “我想这是出于他的某种特殊手段吧，他作为天生残缺的异种，或许精神力量要远超同类也说不定，这只是假说，毕竟我也无法穷尽其中的奥秘，顶多做出一些猜想。如果不是你带来的那些基本信息的话，我的结论其实始终都无法完成。”

    瑟濂抚了抚自己的头罩：“在我看来，倒也足以令人信服。”

    “而我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复现这种已经失传的魔法，为此不得不寻求你的帮助。”

    对于刚才他们俩的那番对话，鸠已经完全听呆了，他根本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只听出寅云正在倾其全力地忽悠，甚至都要把他自己忽悠过去了。

    “那你愿意加入我们了？”鸠问道。

    “他给出的愿景十分有趣，或许能够解答我一直以来面临的困境，”瑟濂的语气中隐隐透露着喜悦，她没有因为自己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而尴尬，反而十分高兴，“既然有精进的可能，那我便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我们可以共同进步嘛，我也要跟你学一学基本的辉石魔法。”

    瑟濂忍不住笑出了声：“既然如此，你岂不是变成了我的徒弟？”

    “你愿意的话，老师。”寅云礼貌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