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环:双人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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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陷入僵持

    “这是韦斯特家送来的信。”

    桑可站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面对着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他刚刚从战场的另一边跑过来,说话还有些喘。

    士兵将那封粗糙的信递给桑可,信封上面原本有着韦斯特家的家徽,或许是存放太久,现在已经褪色了,桑可沉默着拆开信件,尽管他对其中的内容已经预知了七八分,但里面的话仍然让他皱了皱眉。

    “看来他们也决心抵抗到底了,这是最后一家吧?也好,至少知道都是谁与我们为敌了。”

    桑可放下信,示意传令兵出去,接着转身看了看挂在帐篷里的地图。

    他们现在位于宁姆格福的中部,这里有着广袤的平原,南接啜泣半岛,北至荒凉的海边,中间还囊括了一大片茂密的森林,也就是所谓雾林,在这一片区域上,坐落着大大小小十几座堡垒或要塞,它们全都属于数个大贵族家族。

    起义军驻扎在雾林以南,他们从营地沿着大道出发,先是向东来到亚基尔湖东岸,接着沿湖边南下,将亚基尔湖地区仅存的力量全部收编之后,便朝东方开拔了,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阻碍,直到遭遇第一座堡垒。

    在这里,先前使用的那套话术不再好用,守军龟缩在城里面,死活也不肯投降,当提到要攻城时,便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态度,偏偏这里的情况很复杂,贸然攻城会带来危险,让桑可有些为难。

    碰了这边的钉子之后,他决定带着军队北上,看看那边的贵族会不会好说话些,或许能够拿下一座堡垒作为据点,方便接下来的行动。

    但谁知道,他们居然接连被拒三次,不仅如此,这三家还全都表示中部贵族们已经结成同盟,誓死抵抗起义军,还要把他们的头领抓起来,送到史东薇尔城中去。

    这帮人要是有如此忠心的话早就不会留在这里占地为王了,桑可暗自腹诽,但没有办法,他们就是打着这样的旗号拒绝投降。

    或许是在拿下前几座要塞时泄露了些许情报,导致他们现在做好了防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和东部残存的小贵族们不一样,中部地区的贵族实力仍然强大,他们在战争中的损失较小,封地广大,手中有着大量卢恩,再加上兵力雄厚,自然不愿意坐以待毙。

    这倒也正常,唯一的问题是,这群各怀异心的家伙,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协商,正式结盟?

    抱着这样的怀疑,桑可命令军队扎营,他打算看看这群人的结盟一说到底是真是假,结果,他就收到了数封来自不同家族的信件。

    无论他们实力如何,发来的信件里只有一个意思:我们将会共同抵抗叛军。

    难不成真就和他们耗下去?桑可不敢下这种命令,出发前,寅云特意嘱咐他一定要速战速决,否则会被后勤拖垮。

    对此,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于是只好派出一匹珍贵的快马赶回营地送信。

    三天过去,情况越来越糟了,如果再没有回信,恐怕真的要开始攻城才行,而一旦开始攻城,就意味着无法和平拿下这片广阔的土地了,他们将会面对目前整个宁姆格福最强的一支军队。

    桑可不知如何是好,愁眉苦脸地站在桌子前思索,这顶临时建成的帐篷又破又小,顶多容纳两个人一张桌子,连放一把椅子的空间都不够,他缩在这里面思考军务,为接下来的行动感到无限的烦闷。

    这支刚刚组建不久的军队尚未建成完善的指挥体系,只是简单地将士兵分为三队,三十人一队,每队各设一名队长,此外亚人们又单独成两队,由他们当中最强壮的担任队长。

    除了山妖以外,这支队伍里面没有精兵,对初出茅庐的指挥官桑可来说要指挥这一百多号人也够他受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面对的敌人数量足有他们的两倍多,其中又不乏骑士,若不是由于卢恩的作用让起义军的兵员体质远高于对方,恐怕敌人已经扑上来把他们杀光了。

    桑可绞尽脑汁地为当下局面寻找对策,最好的解法是避免开战,可是现在这情况显然不太可能,还是增强己方力量这条路子比较靠谱。

    他已经尽力保证军队的纪律,可以确保一旦开战,不会发生有人溃逃的丑事,这说不上是什么大提升,但可以保证下限。

    此外桑可又想尽办法从提高战力的角度寻找出路,连让亚人修炼剑术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可就算亚人能学会剑术,一时半会也教不出几个剑圣来,更何况他们也没有合格的剑术教练。

    除非能招募到更多的精英战士,比如说,褪色者……

    帐篷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桑可探出头去,看到两个士兵押着一个怪人朝这边走来。

    “先锋,我们抓到了一个可疑的家伙,”士兵指了指他身后黑布蒙头的人,“他鬼鬼祟祟地跑到营地外围,想从树林那边潜入进来,被抓住之后又说他是来谈判的。”

    “哦?”桑可警觉起来,示意士兵们将他带入帐篷,而在进入那顶狭窄的帐篷之后,他才允许士兵扯下那家伙头上的黑布。

    “噗啊!”

    被蒙在布中的神秘人终于解放出来,像差点被憋死一样连连喘气,他精致的衣服上满是灰尘,一头金发也被汗水打湿。

    “你是什么人?”

    桑可盯着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纯净的金色十分摄人心魄。

    “咳,何等无礼的举动……至少应该把我的手解开吧?”

    贵族打扮的家伙举起自己被捆在一起的手,摆出无辜的表情。

    “先交代清楚你是什么人,不然就拖出去杀了。”

    “那样的话你们的损失会很大,嗯……应该说是非常之大,”他理了理自己额前的发丝,有条不紊地说着,几乎让人无法想象,就在几分钟之前,他才因为试图潜入而被几个士兵扑倒在地,“我听说了你们的事情,宁姆格福起义军,嗯?”

    桑可皱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再说一遍,先说清楚你是怎么回事,不要东拉西扯。”

    金发的家伙摇了摇头,回应道:“也许你们不会相信,我的名字是肯尼斯·海德,是海德家的家主。”

    “肯尼斯·海德?”桑可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那个海德要塞的领主?海德家的长男?”

    “正是如此。”

    “你是想要我相信,堂堂海德家家主居然会沦落到这幅样子,”桑可发出一声嘲笑,“而且我听说,真正的家主正在他的要塞里筹备和我们开战的事情呢。”

    “如果你的情报更灵通些,就应该知道不仅如此,海德要塞是这个联盟的领导者,”自称肯尼斯·海德的家伙不慌不忙地说,“而假如你们早来上几天,就该知道,发出这些命令的人并非海德家的家主,而是发动叛乱后,占据要塞的骑士长。”

    “海德要塞的叛乱?”桑可看了看站在帐篷外面的士兵,而后者也摇了摇头,没人知道有这回事。

    “不敢相信你们连这种事情都未曾耳闻,”肯尼斯十分诧异,“那你们恐怕也不知道,叛乱的骑士长就是带头反对你们的人吧?”

    这的确是闻所未闻,桑可等着他对此做出什么解释。

    “我听说这支队伍是由褪色者带领的,”他没有继续讲下去,而是打量着桑可的眼睛,“你看起来……”

    “如果有什么情报的话大可以放心和我讲,我已被全权委托来处理前线的事情。”

    “是吗?要是你真能处理这件事的话,我会非常高兴的。”

    肯尼斯·海德清了清嗓,开始讲起他的故事。

    海德家族的光辉历史远在黄金树没有掌权之前便已开始,当宁姆格福尚在风暴王统治之下时,海德家的初代家主凭借自身勇武立下功劳,受封在宁姆格福中南部。

    尔后无论是统治者如何更迭,海德家作为宁姆格福地头蛇都从不曾衰落,即使受到战争的波及,也能在战后再度崛起。

    在葛孚亚被俘,葛瑞克掌权之后,宁姆格福的局势发生了变化,由于实力不足,葛瑞克担忧自己的位置不保,他一度十分警惕海德家,想要确保整个中部地区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不会闹出什么乱子,为此,他专门派出了一支军队。

    作为地方贵族,海德家无权保留太多军队,葛瑞克为他们送来了很多士兵,由一位身经百战的精英骑士长带领着来到海德要塞,美其名曰是帮助他们保卫领土,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控制他们。

    肯尼斯·海德正是在这时候开始在家族中掌权,他深刻地认识到了葛瑞克的威胁,对于这个心理与外形同样扭曲丑陋的领主,他没有半点好感,只是假意遵从罢了。

    受安排在要塞中的士兵所迫,肯尼斯·海德不能在明面上表达不满,但他也从不主动对葛瑞克表忠心,他们家多年精英攒下了不少家底,更是有着许多盟友助力,只要时机一到,准能脱离葛瑞克的掌控。

    当你不得不受到蠢人的威胁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他自己犯蠢——肯尼斯·海德就等到了这一天,葛瑞克神经般袭击过路的圣树军队,结果被女武神打得落花流水,从此不再对宁姆格福具有实际掌控能力,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得到了夺权的机会。

    葛瑞克派出的士兵们还在苦心等待城中的命令,不敢轻举妄动,正当肯尼斯海德想要趁此机会动手时,异变发生了。

    来自史东薇尔的骑士长突然暴起,率领手下士兵用凶残的手段将海德家成员杀戮得一干二净,只有肯尼斯·海德在手下的保护下得以逃生,但整个要塞连同全部军队都落入了骑士长的手中,肯尼斯·海德成了光杆领主,不光没有士兵,没有卢恩,连家里人都死光了。

    但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肯尼斯·海德发挥了锲而不舍的精神,他没有气馁,转而潜藏起来,带着仅剩的两三个护卫前往海德家世代的盟友,雾林中的亚人女王处寻求帮助。

    接下来的事情却越发糟糕,当他们千辛万苦地抵达亚人领地当中时,却发现这里已经人去窝空,女王与亚人军队都不见踪影,在一番探查之后才知道,骑士长假借海德家之名,将亚人女王骗到了要塞当中杀死,愤怒的亚人们认为海德家打破了盟约,倾巢而出,势必要将要塞踏平。

    整座雾林里可是有上百号凶悍的亚人,他们也是肯尼斯·海德最大的依仗,海德家世代与亚人们友好相处,因此得到了他们的忠诚,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亚人们拎起刀枪棍棒,直奔那座已经不归他管理的要塞寻仇。

    不管是骑士长守住要塞团灭亚人,还是亚人攻破要塞屠杀士兵,双方谁获胜对肯尼斯·海德来说都不是好事,如果是寻常之人,恐怕已经绝望了,但肯尼斯·海德等到了一个机会。

    这机会就是将希望寄托在这支传闻中由褪色者组织的叛军之上,别人可能会对褪色者有偏见,但肯尼斯·海德从不在乎,他一向认同包容的观念,否则也不会保持同亚人交际的政令。

    “——我需要有人帮助,杀死那个可耻的叛徒,夺回我的要塞,作为回报,我会让这支同盟从内部瓦解。”

    桑可已经有些相信他的话了,但并不是全盘接受,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似乎是想要从那双眼睛里看出真假。

    “就现在的情况来说,你的承诺没什么价值。”

    “什么话!你没听说过‘海德家族有债必偿’这句俗语吗?我们一向是以从不违约而出名。”

    “我的意思是,你孤身一人,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也不知道他是在装傻还是真傻,总之桑可点了出来,“这明明是你单方面地寻求我们帮助啊?”

    “难道我作为宁姆格福正统领主的身份还不够?”肯尼斯·海德诧异地说。

    桑可摇了摇手指:“我不能对这种大事做决定,但我可以保证,仅凭你这点条件,我的主人是不会满意的。”

    肯尼斯·海德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果然是褪色者的行事风格。”

    “你还打算继续游说吗?”

    “当然,如果你做不了决定的话,”肯尼斯·海德不仅没有被困难击退,反而越发精神,“你的主人在哪?我有必要和他谈谈。”

    “运气好的话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桑可早就起了送客的心思,要不是不能随便放过这种可疑人物,他才不会让这位大贵族继续留在本就狭窄的帐篷里打扰自己。

    “我知道你在烦什么,担心被反攻吧?其实你大可以放心,这群人根本就没有那个实力,不然早就动手了。”

    肯尼斯·海德居然反客为主,挤到了地图前面,对着上面的图案指指点点。

    “哦,图画得很详细嘛,连各家兵力的评估都有,但你们少算了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人心,”他站在地图前,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其实这群人只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已,只有自保之心,而没有半点热诚,他们完全不想恢复正常的秩序,不愿意为了宁姆格福献出半点力量,只是一门心思地维护自家利益。”

    被挤到旁边的桑可不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太蠢了,太蠢了,他们以为自己可以独善其身,呵呵,但现在可好,全都被推到了毁灭的边缘,什么韦斯特,榭海德,一个个自以为古老尊贵的姓氏其实一文不值,”说着,肯尼斯·海德瞥了瞥桑可,“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贵族出身,或许不理解其中的道理,但你应该很清楚,你的主人为何而来,假如使褪色者掌控了权力,他是不会容得下这群人的。”

    “你就这么把自己摘出去了?”

    “摘出去?”肯尼斯·海德轻蔑地笑了一声,“是他们根本就无法与我相提并论。”

    说着,他拍了拍地图,在上面指出海德要塞的位置,接着又画了一个大大的圈,解释道:“在过去,这一片土地都是我家的领地,这座要塞更是整个东宁姆格福最古老的要塞,别误会,我不是在炫耀自己的家世显赫,在如今的世道,那些虚名毫无意义。”

    对于这话,桑可有些赞同。

    “真正关键的是,我们的家族如何保持昌盛?正是因为顺应天道,顺应人心,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在这一点上,我们海德家从未与其他家族同流合污,堕入庸俗的巢窠中自鸣得意。”

    肯尼斯·海德一手抚胸,像是把自己给说到感动了,如同在公开演讲一般放大了声音:“在黄金树之下,一切都将归于秩序,我们海德家就是时刻坚信着这一点,将黄金树的信条奉若圭臬!”

    桑可尴尬地挠了挠头:“你说的好像挺厉害,但我觉得不太能实现。”

    说到这,肯尼斯·海德脸上的光彩也淡了几分:“诚然,困难的现实摆在面前,我也心知肚明,没有足够的实力就无法践行我所奉行的准则,这毕竟是实力为王的世界啊。”

    “其实你的口号和我们的倒也大差不差,”桑可回忆起寅云的演讲,实际上,还是那些话要更有说服力,“但非要相比起来就差远了。”

    “哦?难不成褪色者当中也有人会心生维护黄金树之意?看来我所期盼的未来果然不差,在正当秩序之下……”

    “别太想多了,就是有那么一点儿像而已,要我说,差距要更大。”

    肯尼斯·海德困惑地看着他。

    “简单来说就是,你的话只是漂亮的空话,听起来不错,但没人会真的相信,而我的主人说出的话就充满了说服力,”桑可撩开布帘,示意他看看外面的军队,“就像这支军队一样,就算说不上是宁姆格福最强,至少也是最为整齐的一支,而这就是那些话语带来的力量。”

    “仅凭一席话语就能让人甘心跟随,世上果真会有这等奇人?”

    肯尼斯·海德不是很相信会有那种事,如果只凭说话就能让人诚心归顺,那得是多流利的一张嘴啊。

    “当然不是那么简单了。”

    桑可的脸上浮现出神秘的微笑,有如某位褪色者亲临那般,笑得十分诡异,就像是有着无穷的深意,令肯尼斯·海德头皮发麻。

    帐篷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肯尼斯·海德顺着桑可的眼神望去,那边的山丘上跑来两匹骏马,其中一匹跑在前面,载着一个盔甲破破烂烂的骑士,马头上的牛角颇为不凡,而身后那匹马更为夸张,简直是把恐怖两字写在了身上。

    足有两人高的身材,通体漆黑的颜色,象征着死亡的黑布,这种种特征聚在一起,能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这是黑夜骑兵的送葬马,在破碎战争中为无数英雄送去死亡的死神。

    而坐在它身上的人,赫然是某个一头金发的褪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