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死后哀荣
入了王府,众人把高长恭的尸体停在正厅,互相了解情况。
源头正是高长恭的亲笔信。当时宋益在场,把听到的都告诉了高昆。所以高昆能够说出来龙去脉。
封述皱眉道:“这么说问题出在张清那头。他那边出了叛徒,这个叛徒勾结穆提婆,联手设下此局。”
高昆点头道:“现在看来确实如此。那陈瑞与张清素来不和,应该就是叛徒。张清把大王的信交给他,他却给了穆提婆。”
徐之范接着道:“穆提婆拿着这封信告到清都府,调动兵马查抄张清所在的孤独园,又搜到那幅所谓的东岳帝君画像,然后拉着淮南王进宫诬告太保。陛下不察,令穆提婆全权处置。穆提婆自作主张,置太保于死地……心肠竟然如此歹毒!”
高延宗叹息道:“陛下还在水师大营等着为三兄送行呢。”
高孝珩早就看透了皇帝的那点心思,冷声道:“陛下若有心保全三弟,何至于此?”
高延宗听出此话有不敬之意,立刻岔开话头:“二兄,陛下已有旨意,令我二人主持丧礼。”
高孝珩点头道:“世子不在,王府又是这般光景……我与五弟责无旁贷,弟妇意下如何?”
郑赟歆本已心力交瘁,但骨子里还是倔强,目光投向了高昆。
高孝珩问高昆道:“你家大王的墓修好了吗?”
高长恭曾常年在外征战,墓早已造好,以备不测,只需稍加整饬便能启用。高昆明白广宁王的意思,必须安排人去磁州监看墓室。此事不难,却非得力之人前去不可。
郑赟歆也想到这一点,对高昆道:“高参军,你立刻动身去磁州。”然后她朝高氏兄弟屈身一拜,“先夫后事,全赖兄伯和叔郎了。”
高氏兄弟还礼,高延宗道:“嫂嫂放心,我们一定把丧礼办好!”
郑赟歆又道:“府中下人随意驱遣,所费皆由我出。”
事关兰陵王府最后的体面,高孝珩也做了保证:“这是自然,我立刻叫人筹算。”
灵堂搭好后,封述、徐之范等外姓先行吊唁,方才告辞。
日暮时,一些感念高长恭恩德的百姓在大门外朝内磕头悼念。随着门口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道路开始拥堵。负责接引宾客的高延宗向王妃请示。郑赟歆正觉得灵堂冷清,索性让百姓进来吊唁。
没想到百姓们听说兰陵王妃不以门户为见,许他们入府,纷纷献上酒馔瓜果,跪在前院嚎哭。不多时,院子里挤满了百姓,门外也挤满了百姓。
郑赟歆十分感慨,对高长恭的灵位道:“大王,百姓们心里有你啊!”
夜不宵禁,引来了清都府的巡城兵马。但见百姓如潮,无法压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吊唁的百姓中,有一墨绿长衣的老者,须眉皆白,却面色红润,颇具仙风道骨。只是众人皆在痛中,未能察觉异常。听百姓们议论,说兰陵王世子本去了寿春,受父连累也要回来问罪。兰陵王忠心为国,总不能绝后吧?也有百姓说,若真这样,自己愿意替世子去死。
老者闻言动容,此人正是陆地神仙张僧繇。他应玉衡子所请,来邺京接引世子高天逃难,心中本不情愿。目睹百姓哀悼的一幕后,他想自己修仙四十载,夺了多少天地造化,未曾反哺众生,何不借此机缘种一功德。于是老者走出王府,至夜色浓黑处,拔地而飞。
是夜皇帝高纬寝于朱华门,梦见先帝赤足散发,提剑来杀,怒骂:“逆子!毁我高家支柱……”
剑芒直抵咽喉间,高纬猛地坐起,惊出一身冷汗。
侍寝女子正是曹国琵琶女中的大曹氏,生得端庄素雅。她也受了惊,连忙爬下龙床告罪。
高纬惊见手边放了一柄宝剑,以为大曹氏意欲行刺,连忙抓起宝剑,呼唤侍卫。
邓长颙慌得连滚带爬摸进来,一看皇帝手中的宝剑,大惊道:“这是先帝所用勾珠宝剑,向来供奉于太庙,怎么、怎么在这里?”
高纬细细打量,立刻惊出一身冷汗,这不梦中先帝刺过来的宝剑吗?
高家的祖宗真的怒了。
高纬睡意全消,手提勾珠前往凉风殿,召值守官员撰写旨意。
今夜还是司徒录事参军、通直散骑常侍颜之推当值。
颜之推时年四十三岁,经历与徐之范相似,仕宦南北数朝。他精于尺牍,被祖珽看中而纳入文林馆,参与编修《修文殿御览》,由此被高纬赏识。
高纬奇道:“颜卿,昨日是你,今日还是你?”
颜之推答道:“朝政动荡,臣不敢懈怠。”
高纬笑道:“朕没有看错你。”又肃然起来,“太保该不该死?”
颜之推一愣,道:“大家乃圣明君主,何必问臣?恩出于上,罪在有司。”
高纬大悦:“说得好,甚合朕意。你去兰陵王府传一道诏书,赐太保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钱十万。王世子高天承袭爵位。”
颜之推写好诏书,加盖玺印,正要告退,高纬叫住他道:“颜卿,朕还要去兰陵王府吊唁。”
颜之推抬头望着天子,热泪盈眶:“臣遵旨。”
月黑江风紧,人愁望星稀。立于楼船顶层的兰陵王世子高天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见父亲被皇帝的鸩酒毒杀。父亲的灵魂乘着南下的大船过来,与他在江上相遇。
“天儿,这大齐的百姓就由你来守护了。”父亲在船头高喊。
“父王,你去哪里?为何不停下来?”高天在梦中伸出手,只望见父亲和船以及船上的亲卫皆沉陷于黑夜与河水的混沌中。
迎着江风,高天终于回过神,有种不祥的预感。
顶层下面是三楼,即禁军校尉韩宝仁和他几名亲信的住处。眼下船舱空无一人,因为韩宝仁正在二楼的船舱里犒赏部下。这些在邺京皇城养尊处优惯了的禁军连日来疲于奔命,总算追到了世子,这下终于放松了。
韩宝仁心大,只安排一名禁军轮番盯着。但如此薄弱的监管也形同虚设,此时本该在高天身边值守的那个禁军正奋力掷着骰子。韩宝仁对此也是浑不在意。
黄河夜不能行,大船野泊于岸。原本在底舱操纵轮桨的船夫们都坐在船上歇息。韩宝仁也有体恤,每两人分得一坛子汾清酒。船夫们纵酒高歌,喧嚷不止。
高天心里更觉悲凉。
怕什么就来什么。一名禁军望见高天凭栏远望,而身旁无人,不由窃喜。此人武功了得,纵身一跃跳上三楼,又一跃上了顶楼,而后直扑向高天后背,一把匕首也从腰间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