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入住郡邸
当先是一艘华丽画船,上挂旗幡,书有“石龙郡邸”字样。站在船首的是一黛蓝色长衫头戴小冠的中年男子,风采翩翩,笑容和蔼,一副谋士的样子。
陈三官微笑道:“薛先生还是这般器宇轩昂。”复对众人介绍,“他便是太守设在京城官邸的主簿,姓薛名垚,字安易。”
众船靠岸,俱是装饰得富丽堂皇,花团锦簇,各船旗幡布列,令人目不暇接,江岸诸人无不引颈观望,啧啧议论。
拜见太守后,薛垚过来见礼,陈三官便将高天和顾野王介绍给他。薛垚对顾野王道:“博士大名如雷贯耳,薛某有幸曾在蒋山书院听过博士宣讲梁史,受益匪浅。”
顾野王摆手笑道:“一家之言,何足道哉。”
薛垚又抓住高天之手道:“这位就是前朝御史大夫高循之孙高天?真是温文尔雅,英姿勃发。如今江左士子皆知公子之名,连朝廷亦有耳闻,公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话不多言,众人依次登上画船,掉头往城中开去。筵席既开,钟鸣和乐,船上莺歌燕舞,鼓瑟吹笙,恍如太平盛世。
冯仆醉于琼浆声色之中,犹觉有缺,想了一刻,问薛垚道:“老道何在?”
薛垚笑道:“桓阖定是在哪个烟柳巷子中厮混,我算他手中银两快要用完,不日即回。”
冯仆颔首而笑:“他若在,这些酒就不在喽。”
船过了石渚篱门,算是进了外城。淮水两岸房屋鳞次栉比,酒家罗列,旗幡飘摇,一派太平盛景。冯仆展怀道:“到底是帝都气象。”
众人继续东行至朱雀桥,朝北望去,是宽阔的驰道,两旁绿树成荫,或有快马、宫车驰行。
冯仆叹道:“天下机要,尽在此路。”众人称是。
然后顺流向东北划行,两岸繁华更胜,处处莺歌燕舞、雕梁画栋,不时有画舫从身边招摇而过,锦衣华服的世家贵族寻欢作乐,纵酒高歌。
“天下繁华,不过如此。”冯仆醉眼朦胧,众人亦是陶醉其间。
行至长干里,便是豪门富户之地,众人相继上岸,朝别馆走去。顾野王住在太清里,欲在码头作别。冯仆道:“博士何不入府一叙?”
顾野王摇头道:“叨扰许久,就此暂别了。此番远游多谢太守和太夫人照拂。”
冯仆一手拉着高天,一手抓着顾野王道:“高公子这边,还请博士费心。”
顾野王应允,又对高天道:“天儿,我既回建康,自会为你奔走。但欲速则不达,你要耐心等待时机,不可操之过急。”
冯仆点头,随后亲手将盛放玉珏的钿匣交给顾野王,道:“有劳博士了。”
顾野王深觉干系重大,双手作揖,郑重接过宝物,然后在郡邸随从的护送下回府。
高天不解为何要将高琦遗物交给顾野王,却不便相问。不多时,薛垚亲自给众人一一安排住处。高天便忙着帮张舸一家收拾起来。
是夜,冯仆召薛垚密谈,问道:“高公子在京中风议如何?”
薛垚道:“众人都说,苍天有眼,竟使忠良留后。尚书左仆射徐陵甚至去凭吊溧阳高氏祖茔。不过也有人说,怕是此人有假,故意博取门第优待之资。”
冯仆冷笑:“顾野王亲自佐证,还会有假?”
薛垚苦笑道:“高循离京已有二十三年,如今横空出了个高天,虽有顾野王作证,旁人怀疑亦是正常。”
冯仆沉默片刻,喃喃道:“陛下信否?”
薛垚想了想,道:“有一事,不知是否巧合。”
“何事?”
“高公子要来建康的消息早就在京中盛传,但五日前,陛下忽然下旨,赐爵钱贵妃胞弟钱铭为溧阳县公。”
“忽然?”冯仆琢磨着这两个字,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薛垚。
薛垚道:“高循在前朝的封爵是溧阳县公。高公子此行顺利的话,朝廷中定有人要上表请求高公子袭封前朝爵位。陛下却在这个时候将溧阳县公许给钱铭,是否在暗示什么?”
冯仆微微点头:“陛下不喜高氏。”又道,“钱铭为何晋爵?我在宫门抄上从未见过此人名字。”
薛垚道:“我亦觉得奇怪。陛下深忌外戚,这个钱铭一直住在吴兴故里,并无显名。今年二月初,贵妃过四十寿,钱铭来贺,陛下将其留在宫中伴驾,付以闲散之职,并不瞩目。直到上月初,因北伐用兵日重,陛下忽然令钱铭主持江北大营,训练兵马,并叫淳于量之子淳于岑辅佐。此次封爵,乃是表赞他练兵之功。”
冯仆道:“这么说陛下对他委以重任。”
薛垚道:“甚是宠爱啊。”
冯仆意味深长道:“京城水深。”
翌日,冯仆令张舸去石头城整顿兵马,以备检阅,随后带高天前往尚书台。
高天先在端门外等候消息,冯仆则去吏部报到,交割兵马文书。
吏部尚书由尚书右仆射沈君理兼任,他卧病在床已有月余。吏部事务暂由尚书左仆射徐陵负责。
徐陵望了兵马文书,问道:“统军校尉张舸是何许人也?”
冯仆道:“张舸本是我府中亲兵,勇武多智,善于谋划,故提拔为郡中校尉。”
徐陵点点头,道:“检点之后,立即提兵去江北大营操练兵马。”即命有司持书去石头城检点士卒。
公事汇报完毕后,徐陵问起高天的事情来。冯仆遂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详表,然后呈上髙循墓碑的拓片。
徐陵双手发颤,细细摩挲着拓片,回忆往事,泪水溢满面上沟壑。
无需多言,冯仆便知左仆射感怀过往,于是轻声道:“高公子就在外面。”
徐陵一时激动,欲即刻召见,又觉不妥,道:“有信都侯和顾博士做保,再加上这碑文,自然不假。请信都侯转告高公子,明日朝堂上见。”
冯仆没有强求,告辞而去。高天虽不得入,但听他言之凿凿道:“徐仆射如此用意,是为避嫌。看来他们定要在朝堂上为你争一争。”
其实争与不争对高天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要有一个新的身份行走于世,日后也便于他返回故地,与母亲相见。
往事种种犹如夏日骤雨,没入心头,几欲窒息。曾经的兰陵王世子彻夜难眠,既不能为父亲设灵祭拜,又无法寻一故友倾诉,只得辗转反复,最后凝望着烛台的焰心,昏昏沉沉地睡下去。
鸡鸣时,高天方醒,早有侍女守在一旁为他栉发穿衣,戴冠插簪,腰绢系玉。待仪容修整,两个侍女无不双目放光,含笑晏晏。
用过早膳,冯仆与高天乘车同行,入端门,停于应门。二人下车步行,发现顾博士已立于门外。
三人见礼,顾野王对高天道:“老夫今日特请来一位贵人助你。”
高天拜谢:“有劳博士了,不知是哪位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