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静阁之主
退朝之后,冯仆和顾野王领着高天向两位重臣道谢。高天正要抱拳天揖,徐陵却按住他的胳膊道:“好儿郎!我们昨日未见你,正是要避嫌,以便今日全力一搏。你既认祖归宗,重入士籍,只要用心读书,日后前程不可限量,望你好自为之。”
高天再三拜谢。顾野王朝冯仆眼珠一转,冯仆当即邀请两位恩公去府邸宴会。周弘正推脱道:“今日国事繁重,我和孝穆未有片刻闲暇,容后再议。”
如此两方作罢。冯仆三人径出宫阙,而两位长者缓步前往尚书台。
望着高天的清瘦背影,周弘正突然问:“孝穆,他到底是不是高循之孙?我看这孩子的相貌,不太像啊。”
徐陵轻声斥道:“祖孙相貌哪会相近?当年高琦不过是个太学生,他的模样我早记不得了。再说高天母亲是獠人女子,与汉人毕竟不同。我相信顾野王,他认为是真,就一定是真。”
二人到了尚书台,徐陵坐上主位,指着身旁右仆射的座位道:“思行请坐。”
周弘正瞥见座位上些许灰尘,皱眉道:“仲伦多久不来了?”
徐陵慢悠悠道:“经年宿疾,每次都要卧床半月,这回久一些,我昨日看过他,并无大碍。”
“可就苦了你。”周弘正撩袍坐下,道,“右仆射兼领吏部尚书,选官用人,事务繁重。仲伦不在,这些事都落在你身上啦!”
徐陵打趣道:“要不,这个位子你来坐?”
周弘正直摇头:“山中人不愿生事。”
台中掾吏奉上茶水,徐陵一口气喝完,抚着胸口道:“朝中那一幕真是凶险,你敢站出来,我看太常卿吓得不轻啊!”
周弘正毫无惧色,哈哈笑道:“我只剩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不还有你嘛。”
徐陵微微点头,问:“陛下要选一位北伐副都督,你不觉得此事蹊跷吗?”
周弘正反问:“你在朝中尚不知情,还要问我?”
徐陵皱眉道:“陛下不在,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还不肯说实话?”
周弘正呵呵一笑,这才开口道:“要说蹊跷嘛,确实蹊跷。大军出征,向来由监军挂副帅。陛下以裴忌为监军,众人以为他就是副都督了,这是常理。可陛下这次不论常理,执意要选一个副都督。你觉得这个副都督会是谁呢?”
周弘正捋着胡须想了想,道:“要说副都督的人选,淳于量最是合适,但他连都督之位都让给了吴明彻,应不会去做这个副都督,倒是他在军中的两个儿子有可能。还有始兴王,陛下叫他在玄武池操练水军,寄予厚望。至于北伐诸将,如萧摩诃、樊毅、任忠等人亦有可能。但依我看,陛下并未属意这些人,否则朝堂上他定会明示。”
周弘正点头笑道:“能让陛下不循常理者,定是陛下宠爱之人。”
徐陵恍然大悟:“你是说毛喜?”
周弘正微微摇头:“他还有三个月才能回朝吧。”
“陛下可以夺情。”
“要夺情的话早就下旨夺情了。再说毛喜至孝,也不会为了区区三个月而折损名节。”
徐陵听了半天却听不出什么名堂,不耐烦道:“到底是谁,你快说!”
周弘正故作神秘道:“我也不知道。”
朝会既散,驸马都尉柳盼前往显阳宫觐见皇后。他既是先帝的驸马,又是皇后一手带大的亲弟弟,出入后宫自然方便一些。太子不在时他更是皇后在朝中的耳目。
此时,这位耳目正在静阁叫骂:“徐陵、周弘正还有顾野王这三个老匹夫,根本不维护姊姊,非得把姊姊牵扯进来。”
柳敬言听到这一句,放下墨笔,沉着脸道:“静阁是容你骂骂咧咧的地方吗?”
柳盼顿时不敢吱声,无措地望着阁中诸侍。他自幼调皮,没少挨姊姊责打,至今犹惧。
柳敬言摆手对众人道:“都出去吧。”
待阁中只剩姊弟二人,柳敬言拿出一只钿匣给柳盼,道:“你看这是何物?”
柳盼打开一看就坐不住了,他当然认识里头的物件,抓在手中仔细端详,道:“这是母亲遗物,它不是应该在……”话说此处竟愣住了。
柳敬言道:“这块玉珏本在那遗孤手中,顾野王要来还我,说是完璧归赵。其实他无须归还,只要在朝堂公之于众,还有谁敢怀疑高天的身份?”
柳盼明白过来,道:“这么说顾野王他们还是给姊姊留了情面。”
柳敬言点头道:“没错,我答应顾野王,到了紧要关头一定出手相助,算是还了这份人情……太子还须他们辅佐。你方才的那番话莫要传出去,否则日后别来显阳宫了。”
“弟弟知错,弟弟一定谨言慎行。”
柳盼语气诚恳,柳敬言也知道他是为了维护自己,并未介怀,又问:“那个高氏遗孤长得什么模样?”
柳盼道:“他长得不像高琦,我见他第一眼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柳敬言目生疑窦:“何人?”
柳盼道:“韩子高。”
柳敬言吃了一惊:“你是说,他生得十分好看?”
“岂止是好看,简直是雌雄不分。都说韩子高曾扮女相侍于文帝,而今这位高公子的玉容,竟还胜韩子高三分。说句心里话,他要是换上女人的衣服,我都……”柳盼方觉失言,又不敢再说了。
柳敬言见弟弟面颊微红,忍不住噗嗤一笑,又很快敛起笑容:“那就不像高琦了。”
柳盼摇头道:“高琦虽然也算眉清目秀,到底还是一副男儿相。”
柳敬言轻叹道:“上天怜悯,为高氏留下骨血,已是不易了……”旋即想起了过去种种旧事。
怔忡之间,内侍胡德隆跑入静阁,打乱了皇后的思绪:“娘娘,陛下来了,已到静阁外面。”
柳盼先慌了神,起身要躲,胡德隆哭笑不得:“陛下就是过来看看,驸马都尉何必慌张。”
柳盼却已捧着钿匣抬脚往内走去,抛出一句话道:“怕是陛下迁怒于我。”
柳敬言顾不上这个胆小怕事的弟弟,疾忙出去接驾,但心中总觉得有什么未尽之事。甫见皇帝,柳敬言看他神采奕奕,荣光满面,于是无暇多想,欲行肃拜之礼。
陈帝握住她一臂道:“皇后不必拜了。”
“谢陛下。”柳敬言垂身肃礼,紧跟着陈帝走进静阁。
“柳盼没过来吗?”陈帝环顾阁中,尽是笔墨书卷,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以他对柳盼的了解,这位妻弟但有牵涉皇后的事情都要及早跑来禀告。
柳敬言并不隐瞒,道:“方才还在,听说陛下要来,这会儿又不知躲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