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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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故旧之情

    陈帝朝内室望了望,阁门虚掩,不以为意,笑道:“他还有自知之明。”却不往里走,径自坐到皇后的位子上,望着铺满书案的帖文和笔墨,抬头笑道,“皇后的字越发精致了。”

    柳敬言终于明白方才遗漏了何事,不由发了一身冷汗,却沉静温言道:“暑热难耐,而菡萏已开,妾请陛下移步去园中游赏,驱驱暑气。”

    话刚说完,一阵凉风吹入阁内,陈帝凝神望了一眼皇后,依旧笑道:“朕也闻到了芙蓉之香,出去走走也好。”

    柳敬言含笑,搀扶着皇帝离开。又一阵风起,吹得纸镇下的笔帖哔哔作响。

    胡德隆将拂尘插到腰后,赶紧去收拾,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首皇后新写的诗,惊得他打了个寒颤——

    “玉盘珍馐浑无味,停杯投箸心茫然。人间多少伤心事,只在兜头一刹间。”

    建康繁华,莫过于淮水河畔烟柳之地,而夜间的淮水更是珠玉琵琶、琴瑟争鸣、莺歌燕舞、纸醉金迷。

    石龙郡邸的华丽画船畅游于淮水之上,荡开倒映着满满灯火的涟漪,缓缓穿行。此刻,石龙郡太守冯仆正与高天、顾野王、张舸、薛垚、陈三官诸人欢畅宴饮,对月吟诗。

    顾野王作诗本是信手拈来,薛垚亦有文采,高天不时补充,几巡下来,共摘得小诗十余首,收获颇丰。

    顾野王手捧诗文,兴致盎然,仍不忘夸赞太守:“好一句‘扶摇十万里,白身化绛珠’,高公子就是绛珠啊!”

    冯仆受宠若惊,指着高天新穿的绛色长衣道:“庶不服白,高公子入得士林,正合此色。”

    顾野王不住点头,道:“天儿穿上这身,透着好一股英气!”

    高天面色微红,不知如何答谢。原来北方胡汉杂居,服色规矩比南朝少一些。高天做世子时,常以白色加身。而到了南方,白色为士卒百工和奴婢所用,士人不屑用之。自朝堂回郡邸后,薛垚便为高天换了新衣。

    冯仆又问张舸道:“今日在江北大营,你可见过溧阳县公钱铭?”

    “我带兵入江北大营后,钱将军亲自召见了我。”

    “哦。”冯仆对这位外戚颇有兴趣,继续问,“你观钱铭如何?”

    张舸道:“此人善待下属,亲和温厚,治军严谨有条。”

    冯仆摸着胡子道:“陛下果然会用人。”

    话音刚落,只听船外飞来一句“老道来也”。

    众人听声望风,见一褐衣长袍的虬髯老者自岸上点水而来,一气坐船,竟拈起太守桌上的羽觞一口饮尽,气势豪迈,而后哈哈笑道:“好酒,好酒!”

    冯仆不以为忤,但左右侍酒美婢已露惊惧嫌恶之色。

    老道士贪婪打量着妙龄女子,忽然龇牙咧嘴做个怪相,将二人逐入舱中。

    冯仆没好气道:“这两个女子可是本太守十两金子招来的,只这一晚上。你喝我的酒也就罢了,还要吓坏我的美人?”

    “太守不缺美人。”老道士哈哈笑着,拎起案上酒坛,走入场中,环顾众人。薛垚与他同在郡邸,自不必说,陈三官也算熟人,张舸只有一面之缘,却印象深刻,便朝他笑道:“将军别来无恙。”

    张舸忙起身行个天揖:“多谢桓道长救我小女。”

    高天微微吃惊,他曾听说搭救琳儿的道士长相粗鄙,却未曾想到这副乡野痴汉的模样。

    而桓道长也正望着高天,对他的模样充满兴趣:“这位公子生得俊俏啊。”

    高天不知如何接话,亦怕此人有龙阳之癖,只得拱手行礼:“幸会幸会。”

    顾野王道:“高公子是前朝御史大夫高循之孙。”

    桓道长还礼:“山人桓阖是也。”

    冯仆叫人设座,引桓阖入席,然后向众人介绍:“桓道长乃华阳真人陶弘景高徒,道法高深,已年逾七十了。”

    高天更是吃惊,观其面貌体态,不过四十来岁的野汉而已。

    桓阖眉头微蹙,淡然道:“我是齐东昏侯在位时所生,为永元二年,算起来有七十四年了。”

    众人啧啧称奇。

    高天举起羽觞敬酒,桓阖嘿嘿干笑,捧着酒坛豪饮,然后细细盘问高天的经历。高天此前背诵的内容竟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顾野王见那头聊得火热,遂向张舸寻个话道:“琳儿的功课不能荒废,我想举荐她去蒋山书院读书如何?”

    “那是极好呀!”冯仆笑道,“蒋山书院有小太学之称,我朝不少官员都曾是书院的学生,朝廷更是屡次想把书院升为学宫。里头名师云集,大儒周弘正更是常住蒋山开坛讲课。听说博士也是那里的常客。”

    顾野王笑而摆手:“庞正将书院交到张芙手中,以一妇人之力经营至今,实属不易。所以但凡张山长相邀,我都要去讲讲。”

    听到张芙这个名字,张舸心头一跳,举杯饮酒掩过神色之变。

    顾野王又对高天道:“天儿,你也要去蒋山读书。朝堂上你也看到了,有人不想你入仕。他们在明年的中正考评上就会难为你,若是才学有疏,被贬出士籍,我们也帮不了你。”

    高天赶紧道:“天儿承蒙博士教诲,定要日日苦读。”

    顾野王这才会心一笑:“你入了士籍,就免了租调力役,可以专心读书,增长才学,明年中正考评定级后,就可以授官了。”

    桓阖是门外汉,笑问:“得是多大的官?”

    顾野王皱眉道:“高氏出身寒门,天儿入士的品级不会高,做官怕要从九品起家。九品也是流内之官,可以徐徐而上。若是流外,就只能为吏了。”

    冯仆长居岭南,并不熟悉九品中正取官之道,闻言便担心起来:“倘若始兴王从中作梗,如何是好?”

    薛垚安慰道:“除了中正考评,还可举为孝廉、秀才,亦可参加官学会试,这些都是入士选官之途。”

    高天好奇道:“蒋山书院属于官学吗?”

    顾野王道:“蒋山书院大有来历。这城北蒋山北峰之上,原有大爱敬寺,为前梁武帝为其父所造,前后赏赐亿万之巨。后来梁武帝大兴教化,办县学、郡学、国子学,使庶民之子也可入仕做官。寺中主持仁业大师亦有德行,便建了一所书院,招纳寒门学子,不收学资。这就是蒋山书院。仁业大师说蒋山书院虽非官学,但取才无私,惟为朝廷所用。梁武帝大悦,将蒋山书院纳入官学,遣中书令庾肩吾之子庾信为祭酒,但不为州郡所制——”

    冯仆插话道:“庾信?可是现在宇文周做官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