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盛，张归海还在庭院中舞着剑，青白色长袍已被汗水沁湿，额头也布满细密的汗珠。一旁树荫下的少女百无聊赖地托腮坐着，身侧一把金穗木剑随意摆放在地上。

    甩完最后一个剑花，张归海“锵”一声收剑回鞘，迷迷糊糊的少女一下子从迷蒙中醒过来，跑来递上一碗清茶和一块干净的布子。

    “归海，这么热的天，练个没完没了，这剑是非练不可吗？”少女想做嗔怒状，自己却没憋住笑出了声：

    “你跟初叔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张归海闻言也笑了，伸手端过茶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鹿儿姐，我剑道天赋一般，只得多加用心了，倘若松懈了下来，很快就要被别人撵上。”

    说话的功夫，几缕汗沿着脸颊滑落，额头湿润的碎发服帖的躺在两侧，柳惊鹿赶忙拿白布，抬头去拭他脸上的汗，张归海已高了他半头。

    “妄自菲薄！你这还一般的话，那就没人称得上会使剑了。”

    自张归海来到柳家，一晃眼已经过去了七年半，他也从那懵懵懂懂的孩童，成长为了风姿绰约的习剑少年。柳家视他如同亲生血脉般照顾，不曾有半分轻薄和亏欠。

    “归海，你真想好了归入我家吗，不必勉强自己。”柳惊鹿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鹿儿姐，再造之恩归海无以为报，只望余生能够在族中尽力为之，贵族不嫌弃我便好，我哪里还敢挑三拣四，不识好歹呢？”张归海摇头笑道。

    “好，一会随我去见老爷。”柳惊鹿牵上他的手，展露出明艳的笑容。

    两人吃过了午饭，一到申时，便起身前往族中的大堂，事先柳惊鹿已经打好了招呼，他是家主柳长清的曾孙女，家里把这事看的很重。

    迈进大堂，便看到柳长清正坐在前方的大椅之上，周围慢慢坐了一圈人，都是些族中的老人，两人连忙上前俯身下拜。

    “拜见老祖。”张归海把额头紧紧贴于地面。

    “归海，你可想明白了？”一头整洁银发的柳长清沉声道，“当真此后委身于我柳家，和鹿儿永结连理?”

    “是。”张归海没有丝毫犹豫。

    “好，待你满十五周岁，即刻举办婚事。”柳长清点头，又抚了抚髯须，沉吟道：

    “恰巧行初仍未娶妻生子，你此后便去做他的儿子。”

    “是，再生之德归海没齿难忘，如有辜负，以身谢罪。”

    “你和鹿儿两情相悦便是最好，我看鹿儿很是稀罕你，此间事毕，你俩下去吧。”

    待两人退下后，其他老人也都悠悠离了场，一身黑甲的柳行初这才从一侧的阴影中走出，面色平淡，面容硬朗，只是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气。

    “行初，当年张铁牛之事，归海可否知晓，心中可曾有恨？”柳长清歪过头来看着他，脸上显露出一丝忧虑。

    “回大父，孩儿当年虽封了他的耳目之识，但事后也都如悉告知，所行之事不过让他生父得以解脱，归海是个懂事的孩子，心中不会有恨。”柳行初回话道。

    “如此便好，你这些年来也不容易，多次前往那赤红之地，日日以命相搏，身心俱惫，为乌甲卫尽心尽力这么多年，他们还不愿放你？”

    听闻这话柳行初沉默了良久，终是开口说道。

    “孩儿脱身不得。”

    “唉。”上头传来一声长叹，“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年也二十有六了吧？

    “回大父，二十有八了。”

    “快啊，真快啊。”柳长清捋了捋胡子，眼里露出深深的思索，“既然你无意行那儿女之事，便让归海做你的儿子，待你老了也好有个照应，不至于孤寡一人。”

    “就怕委屈了归海，张铁牛在他心中分量很重，”柳行初面露忧色，“归海虽不曾有恨，但这样也未必遂他的愿，孩儿担心他心中有所郁结。”

    “做你养子罢了，又不是叫他姓柳，到时候给你抱个柳姓的孙子，你这一脉也不算断了后。更何况你这些年待他不薄，众人都看在眼里，此事便这么定了，归海都不曾说些什么，你倒是在这里忧虑个没完没了。”柳长清甩甩手，又问道：

    “我还听闻，归海想要入了那乌甲卫？”

    “是透露过只言片语，大父，此事万万不可草率，可不能由着他一人的性子。”柳行初急切地说，面色一下紧张起来，不自觉左右巡视一圈。

    “乌甲卫……乌甲卫不是个好地方，孩儿已经脱身不能，但归海尚未跳进火坑。”

    “火坑毒坑你也趟了这么些年了，你这孩子脾性最倔，心里有苦从来不往家里说，偏偏要一个人扛，这么些年真是苦了你了。”柳长清站起来握住他的手，老眼已经被雾水打湿。

    “初儿，家里对不住你，怪爷爷没本事，让你一个人在外受尽委屈。”

    “大父这是说的什么话，”柳行初却笑了，“都是孩儿一人的选择而已。”

    “初儿，你悔吗？”老人的手越发用力。

    听到这话柳行初说不出声了，他微微抬头，紧闭上眼睛，这些年的龌龊和肮脏在他眼中一一闪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哆嗦着嘴唇挤出一个字。

    “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