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临赤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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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去意已决

    “拂了我面上的土,叫我好好看看。”

    柳行初跨进苗圃,蹲下身来,用手轻轻扫着土,人面慢慢显露出来。它面容变化不大,只是脸上的狰狞痛苦均消失不见,呈现出平和宁静的贵相。

    土被扫干净,人面故作端庄慢慢睁开眼,看着眼前父子二人。

    “行初,一算咱俩也有一年没见了。归海这小家伙找我找得勤,倒是你整日不见人,见一面比什么都难。”

    人脸不急不缓说道,看到柳行初身上血气浓郁,杀意溢出,远甚当年初见。

    这三年人面也算争取到二人的信任,虽然说的话一直云里雾里,但不曾有过害人之心。它远离了那赤渊,面相都一天天平和起来。

    “这一年事务繁重,多有怠慢。”柳行初一拱手,继续说着,“此刻却是有一急事相问,刻不容缓。”

    “我等在赤渊内遇上一修仙的道人,被他拿了三人,杀了一人,我等实在无计可施,献了两道前辈的人面才得以脱逃。”

    “那道人却又要十张人面去换人,前辈可有办法?”

    “没有办法,我在这里不曾凝结人面。”人面愕然,以为柳行初前来跟他要脸,随即答道:

    “我若是你,断然不会回去。即便你拿了十道给他,他也不会放人,多半只会一次一次拿那三人要挟你们。”

    “依我之见,你就别再回去,洗洗身子回乌甲卫去,说那三人折在了赤渊里,随便找个事由,别提那道人,也不要透露我的事,蒙混过关便好。”

    柳行初摇摇头,坚决地说:

    “不能不救,按那道人的说法,城里也有修仙之人,兴许可向他们求援。”

    “不可!”人面一瞪眼,劝阻道:

    “即便城里的修行者真肯帮你,能不能斗过那道人不说,他们斗法时,随便一道术诀飘过来,你都必死无疑。更何况你于他失了信,那三位也必然性命不保。”

    人脸担忧他听不进这些话,咂了咂嘴,又提醒道:

    “更何况城里的修行者也未免是良善之辈,仙凡之间云泥之别,那道人难免会暴露出那几道人面,对你柳家来讲,或是灭门之祸。”

    “你也不是小辈了,做事多考虑考虑自己,多想想家中!为家里多谋利益才是正事,你这次能安然回来已是足够命大,何苦再为了素不相干的三人,害了整个柳家?”

    素不相干……闻此言柳行初面色一凝,对上人面那忧愁遍布的眼。

    “前辈若出些办法,能让那几人安然回来,我愿为前辈献上一副大好身躯。”他心里一狠,眼底漾出一道厉色。

    “拉倒拉倒,真没法子。”人脸却不稀罕,“我这三年已豁然贯通,判若两树了。既已入世,但求仙道,唯图一干干净净,定不会行那吞人之举。”

    “行初,我知你难以接受,但你一定要看得开些,但凡他们自愿留下,想必也是做好了命陨的打算。你执意回去,叫人给打死,他们的血也算白流了。你若死了,柳家怎么办?归海又怎么办?”

    说罢人脸吐出一声长叹:

    “报仇非一日之功,寻些机缘,隐忍上几十载……待你一朝入道,脱了凡躯,回头将那畜牲剥皮抽筋,才算为那几人雪了恨。”

    柳行初听罢不再讲话,只在原地愣怔着。张归海听完这一遭,知晓了他方从十死一生中挣脱了出来,当然不愿他再去那赤渊里。

    但看着父亲沉默不语,体内满溢的悲愤几乎要喷涌出来,只敢在后面涩声道:

    “爹,还有时间,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

    第三日晌午,两日未眠的柳行初悄无声息回到了柳家,一脸倦色,眼神黯然。这两日他用尽了门路四处打问,仍旧一无所获。

    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又去了破渊组其余几人家中,取了余下的五道人面,距那道人所要求的还差得远,但也是无可奈何了。

    那虎头汉子何承运的家中,已是一片素缟,人人悲戚。何承运此番马革裹尸而归,连全尸都没有一个,身躯枯槁如干柴,看不出个人样来。柳行初此行去了,何家的人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何承运的一儿一女,看着和张归海年纪相仿,头上戴着白布,跪在灵堂里哭得喘不上气。柳行初前去吊唁时,甚至不敢和他们对视。

    “前辈,这五道人面我拿去试试救人,恐不能还你了。”他又来到后院,隔着矮小树层对那隆起土堆说道。

    “你拿去用便是,当初你几人一人拿了一张去,我就再没抱着要回来的打算。”土堆一隆一隆穿出声来,“还给我怕也接不上,毕竟树干都没了。”

    “当年我几人眼拙,毁了前辈十年心血,晚辈给您陪个不是,”柳行初倾首躬身,语气真切,“若晚辈此去还能回来,再好好向前辈请罪。”

    那土堆静默了一阵,才又一鼓一鼓道:

    “还是留不住你……罢了,你愿去就去,愿走就走吧,那人面若能换你几人回来,于我来言也算是一道功德。”

    “遥想你等当年,神飞气扬地在那赤渊中策马飞驰,这才多久……便成了这般境地。”人面语气忧伤,“也说不准那道人是个讲信用的,能放你等安然归来。”

    “只是我看归海那小子心里不舒服,又怕逆了你的决心,不好说甚。你此行注定艰险,不知何时能回,临走前你俩好好聊聊罢。”

    柳行初却不敢与张归海再见面,只怕见了他心里会产生动摇,从而选择留下。他匆匆出了柳家,再没有了那日昏暮时分的洒脱和笑容。

    他没有通知众人,自己去乌甲卫的后勤处领了桶血,穿上了那身洗净血污的黑甲。

    他拿起长枪,摸着枪身那道深深的痕迹,眼里没有害怕,只有坦然。

    ‘只希望归海心里不要恨我,也不要恨那道人,更不要恨那赤渊。’他想着,把木桶固定在马的一侧,翻身上了马。

    他只身望向百里外的赤渊,眉毛低得几乎要扎进眼里,咬牙切齿道:

    “我却是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