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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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篇:“封国土,建诸侯”

    “这些人除了负责汇报并指导其上下级军政长官的想法、动态,还负责在一些比较专业的方面帮助决策。但,我在历史上没找到....类似这样的制度,只能说张一成和赵玮贤的尝试,充其量算个勇敢的杂技。”

    “所以....这项制度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且非常容易找出漏洞和缝隙。维京便是利用这一点,表面上把军政权力移交这些人,来掩饰自己贪婪而激进的内心....实则,他早就看透了军事和经济、政治的关系,他在军政领域的‘安全’和‘老实’,实际上只是他在经济领域迈出步伐的虚伪面纱而已。”

    波纹听了,立刻回答:“那这么说,维京他....不是个什么专断独裁的军阀,而是个财阀....”

    “说对了三分之一。他不光是个财阀,还是个专断独裁的财阀;而在未来,他也一定会成为专断独裁的军阀....”涧贞补充道。

    “那涧贞,你这个‘封臣的再分封’又是什么想法?”王梓鸳鸯问。

    “封臣的再分封,意在直接对抗凛北中央制定下的政策,用来反对以维京为首的财阀-军阀集团,我直接让叶长庚、田济苍、孙庆国、郭谷分别各自领地封疆,就是要在短时间内急剧加强我的武装力量规模和质量....”

    “但涧贞,”波纹打断了他,“这样一来,国荣军政不会就此大乱吗?我知道你信任那几个哥们,短期内他们也不会做出什么动作来,而一旦安定下来....”

    这时,王梓鸳鸯突然拍腿抬头,恍然大悟:“涧贞,你要抓这个timing?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之后怎么办?维京的威逼和世界屏障支脉的开发确实可以顶住一阵,但这之后呢?你下放给封臣们地缘军政权力,为了渡过此次危机而不惜践踏凛北国法....这要世人和一直以来照拂、支持你的张一成和赵玮贤怎么办?他们可从未亏待过咱们,不少问题上也数次力排众议支持咱们....你也曾说要誓死效忠凛北的基业的。”

    涧贞听罢,原先眼神中的不安与焦虑骤然变得愤怒而坚定。

    “忠谏而死,于民无用,唯有谋反。”波纹和王梓鸳鸯听到涧贞说出此句,一时间心里只感到恐惧、迷茫。凛北游侠自建立之初便以团结、英勇闻名于世,人们无论官兵工农,都是亲如手足、情感真挚的兄弟....“看来这一切,凛北曾宣扬和热爱并奉献的一切....也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幻梦了。”王梓鸳鸯感叹着。他自然明白随着发展和扩张,人们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最开始那样纯洁美好了(哪怕那时也不全是)。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凛北游侠会出现分裂的灾难,而且这一操作竟直接由自己多年的好友、手足兄弟、直接上级提出并主导....

    “涧贞....”王梓鸳鸯看向涧贞,又转头向已经呆若木鸡的波纹,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誓死与你并肩。”

    面对王梓鸳鸯的话,涧贞也低下了头。即便是迫不得已,他也必须为自己即将做出的选择负责。他的决策自然是通过叶长庚等人做出的,彼时的叶长庚不比涧贞好受多少。而他们的所作所为,亦将决定无数生民的命运。一想到这里,他便感到重担在肩,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凛北的史官将记录下这一切,通过任何一个官员和百姓的描述。包括今天这马车里所发生的事情。”涧贞回答,“而你我的任务,就是要确保它尽可能不要被写得....满目疮痍。”

    “凛北的史官会按我们原原本本的历史写,涧贞。”波纹一脸的不满,说。“我会盯着他们写,今天马车里发生的一切,每一个字都不会错,而凛北的未来和世界之后这段历史是否会‘满目疮痍’,可不取决于我们的史官。”

    涧贞听出了波纹的弦外之音,他长息一气,说:“波纹,我理解....但如今形势你不是不知道啊!我能怎么办?啊?你们觉着我是在躲吗?在逃吗?国荣郡无数生民的未来都在你我一念之间!不把他们带离这里,我们还要任由其被维京治下的财阀们荼毒吗?”涧贞的语气焦急,在此刻,哪怕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封疆大臣郭涧贞,也迫切地需要来自友人的理解,而非下级。【应凛北中央史料司-李波纹上将要求,此处应改为“也迫切地需要来自手足的理解,而非下级”——凛北史官2-1599注】

    “可咱们明明可以找到更好的办法。”波纹说。

    “可咱们没时间了。”涧贞答。

    此后,车厢内便一直保持着沉默。实际上他们三人此时都明白,任何一种方式都会对国荣郡军民——乃至整个凛北军民造成巨大的影响。庙堂的一支笔,随便动动都会左右无数人的人生。凛北和中原(我们在日后会提到的一个伟大王朝)的史官管它叫“天启的寒风”或“孤独的暖阳”。从字面意思便可理解,这些政策对世间生民造成的苦难远多于其带来的好处。

    但,一项或一套政策不可能是非黑即白的,它总有不同的侧重和对一些不曾被人们了解的缺陷的补偿。但只有一点对于人民来说是唯一确信的——那便是人民在当世做出对其作用与评价的看法必然和历史上史官们对其做出的关于其作用和评价的看法有所出入,或弹性。而几乎很多不明世事的当权者都会利用这一点来藏污纳垢,借机敛财。

    所有诸如此类的政策都是相对的。而在这一大争之世,哪怕是最清廉、贤明的当权者都曾被迫用牺牲人民的利益的方式去制止一些他们认为更重要的事情。这是一个没有结果的争论,历代学者与史官们都在争论其行为的合情、合理甚至是合法性。而无论是从生民的角度还是历史的角度,我想这都不是我们能妄下定论的。因为谁也不能强行代入彼时百姓与君主、将领与大臣的视角——我们既不是他们,所受苦难、胁迫和视野亦不若他们,所得认知定会有所偏差。

    由这样的方式的得到的结论必然有所偏颇;但却仍有或大或小的参考与反思价值。经由仁人志士的拼凑和推理,我们也许会得到一个尽可能还原的史实....而在这之前,保持以谦逊和求知的态度,方是在面对这掺杂着军民血泪的复杂历史时,所能做到最好的尊重。

    终于,他们来到了凛北首府——也是它最初的诞生地,京街超市。

    京街超市原是一个大型超市,虽然楼层不高但建筑面积非常之大。在天启之初,附近学校与幸存下来的人们都来到这里求生,渴望得到更多的物资。这些人在那时不过是些散兵游勇,但张一成和赵玮贤却很好地组织起了他们。涧贞和这二人都认识,分别是其初中与小学同学。世西内的学校分布和学生成长路径很固定,且城区面积也不算大,多地皆以县城为主。因此人们互相都不陌生,大多都认识。张一成身材瘦小,但略显头大——在数理知识上,他的确颇有造诣,且为人活泼机灵,亦很会与人交往;赵玮贤则身强体壮,文史之见更为擅长,对事情的决策与独到的分析常能令人信服。

    这样牛逼的两人能组织起京街超市最初的秩序也不足为奇了。而后涧贞等人与他们相遇,一伙人一拍即合,凛北游侠就此创立。而它建立的一些细节和国号确立的相关缘由,我们都将在日后一一叙述。

    京街超市并不显眼——天启前后皆是。它只是大街边上一堆五、六层的小楼之一,有着淡黄色的干净外墙和深蓝色的装饰性窗户。它的顶部是假模式样的四角塔楼样式装饰,中间则是一个更大的塔楼。

    但如今,如天启前一般,在经过凛北工程师和勤劳军民的改造后,这整片地区已再次井然有序地运作了起来,重新投入使用。其间火堆、篝火和火炬的烟柱与窗户内灯火的昏黄色彩交相辉映,绘画着这一风飘雪落的世界中苦难、繁忙又浸润着人们勤劳与刚强之美的图景。

    京街超市的四角塔楼和周边大多数的楼顶都被改造成了瞭望台。凛北的战士几人一组,在其上用各类大小型号望远镜不断远眺着四周的环境。他们的固定点三弓床弩与历史上的原型并不一样,虽然运用了同样的原理和大致的结构,但其成本和操作的性能却因应用了现代技术与拾取来的坚固材料而更加优异。

    这类床弩与一般我们能看到的不一样,它利用并积蓄了三张大弓的拉力,每一台的绞轴转轮都与附近安全位置的一处人力蓄能器相连,战士们通过这台蓄能器上复杂的齿轮储能系统为这庞然大物提供拉力,而经过专业训练的三位战弓手则分别负责床弩的转动、瞄准和击发。

    凛北战弓手为了适应手中的百磅战弓,需要进行高强度的力量训练。“胳膊比腿粗”是对他们最好的形容。而也只有这样的力量强度,才可以满足快速通过床弩的转轮来调整其位置和用长锤、巨斧抡圆了砸向扳机以放箭的力量需求。

    床弩上的弩矢被人们改制上了可击发的炸药。这些原本就足以将大部分机械、人甚至是不厚的砖墙射散了架的东西一旦加装了炸药,其反步兵、反器材威力皆可成指数增长。

    “全体都有!立正————”在涧贞下车以后,他面前那通向京街超市在二楼开出的入口处的道路上肃穆地伫立着两排英武的战士,他们在如同雪原一般的宽阔道路上迎风直立,刺骨的寒风与无尽的飞雪无法吹动他们一丝一毫。而他们的长官则正面对着他们发号施令。

    四周正在劳作或走动的无关军民都自觉避开了涧贞的范围,并在途经时敬礼致意。虽然人们在天启的风雪下已经恢复了生产、重新立足了起来,但他们如今还没有奉行类似重要领导出现时清空街道一类的习惯。因为人们的任务仍然紧迫,而凛北一直以来对军民的信任也让他们不必如此。

    哪怕,这信任即将被彻底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