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正常日程，进货一般都是早出晚归，可骆顺从早上出去直到第三天晚上，还没有等到他归家的影子。向芳预感不妙，现在丈夫没有收入，全家人的生活基本上都靠杂货店。男人最可耻的，就是利用亲人的信任来欺骗亲人。她感到愤怒异常，可这时保住货款第一，气愤第二。她拉着骆凯的手，来到爷爷的剃头铺前，说明事情原委，请求爷爷奶奶支援。爷爷听完事实叙述，当即表态，等骆顺回来，一定要好好教训自己的儿子！可奶奶却不以为然，在她的眼中，她的儿子是那个身在政府机关单位让人羡慕的的国家公务人员，而现在媳妇上门完全是无理取闹，根本原因乃是嫌弃自己的儿子丢弃了官职。

    向芳想请奶奶和她一起出去寻找骆顺，可奶奶认为一家几口劳师动众群涌而出，会给儿子声誉带来很坏的影响，因此她拒绝参与。

    向芳隐忍着泪水，跟来时一样，拉着骆凯的手，扭头回家。

    无论走到哪里，儿子骆凯都是她携手并肩的最亲密战友！

    心底善良的向芳，能宽容的理解和面对所遭受的不公。爷爷身体孱弱，一直都患有哮喘病，靠剃头手艺补贴微薄的生活。奶奶患有胆结石，却没有钱医治，只能忍受钻心般的疼痛。可怜的两位老人，和自己一样，都是不负责任的亲人的最大受害者！

    回到家，携款失踪的丈夫还没有回来，向芳郁愤的心情无处发泄，只好再带着儿子来到自己的父母家，希望可以获得父母的抚慰。没想到骆凯的外公外婆不但不安慰女儿，还讥笑女儿当初眼光不当，没有听从他们二老的正确教导。原来当年向芳追求者甚多，外公外婆对其中一个实力很强的特别满意，可那个家伙外形不好，在追求群中是最丑的，相亲时没有骆顺那样有视觉冲击力，所以向芳第一个就把他排除了。但外公外婆意见相反，他们认为婚姻大事，还是要找实力派的，偶像派处处朋友可以。基于此条原则，他们坚决反对向芳和骆顺交往，可是向芳当时还是一个喜欢憧憬的梦幻女孩，没有透过偶像派表象看实质的眼力。她现在也后悔当年的选择，无奈骆凯也已出生，为了儿子，尽管当年的选择是杯苦酒，可是她仍然要喝下去！

    离开外婆家，向芳牵着儿子的手，两人孤军奋战在漆黑如墨的茫茫夜色中，奔波漂流，忍受白眼和讥笑，四处打听骆顺的下落。

    一周后的早上，骆顺终于回来了！他披头散发，双眼红肿如牛，眼睛里布满星罗棋布的血丝，衣服破旧颓败，像一个刚从深山老林里被发现的憔悴野人。

    向芳怒视着丈夫，目光如刀，一刀又一刀的砍伐在骆顺的身上。

    骆凯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双亲，双眼睁的大大的，眼中流露出对和平的渴望。

    一场代表着正义和邪恶的战斗一触即发！

    钱呢？向芳面色冰冷的问。现在她已经完全代表着正义，她要把邪恶撕去包装，使其赤露出丑陋的面容，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惟有这样，才能狠狠的教训丈夫。

    没了。骆顺垂头丧气的答。

    那货呢？向芳穷追不舍。

    骆顺抬起头来，张口结舌。

    这时，骆凯爷爷颤悠悠的走进屋里，命令儿子，骆顺，到我这里来一下。

    骆顺如蒙大赦，他忙站起来，跑到骆凯爷爷面前。

    啪的一声，骆凯爷爷以老年人少有的敏捷，抬手就给自己的儿子一巴掌。骆顺懵了，在他的眼中，父亲一身为善，从不发怒动手。

    你好之为之。骆凯爷爷把一个包裹放到桌子上，扭头走了。

    骆凯跑过去，打开包裹，惊喜的叫起来，钱！

    向芳无语。善良的老人木纳，不善于表达感情，可是他用行动，表示了对媳妇的最大理解和支持。她知道老人积攒起这1000元钱是十分不易。看在老人的面子上，这次她原谅了丈夫。

    两位老人可以没有媳妇，骆顺可以没有妻子，但儿子骆凯却不能没有爸爸，和一个完整的家。

    事后得知，这1000元钱原来是奶奶放弃了胆结石手术费用，省下来的。

    那时候，中国整个家庭生活条件都不好，吃上一顿肉，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每当午饭有肉的时候，坐在教室里的骆凯变会充满了憧憬，他盼望着早点下课回家。冬天的中午，外面寒风呼啸，家里的炉子炖着肉，浓郁的肉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卤汤泡泡成群结队，从炉底不断冒出来，冲开炉盖，屋子里一片雾气蒸腾，仿佛神话故事中的仙境。骆凯转悠在炉边，看着母亲不断往炉子里添加作料，鼻子猛烈抽动，眼睛睁的大大的，流露出对美食的强烈渴望。向芳善解人意，给儿子用小碗盛上几块瘦肉片，还有几块骨头，然后浇上馥郁浓稠的卤汤。骆凯兴奋的接过来，小狗强强蹲伏在他的身旁，抬起头，期盼的望着他。骆凯吃完了，头还要埋进碗里，把卤汤舔干净，然后匝着嘴，一点一点的回味。强强埋头专心致志的啃着骨头，摇头晃脑，嘴巴边啃边发出哼哼的声音。和自己的爱犬分享美味家肴，是天下最快乐的事情。

    有段日子，杂货店生意并不好，每天的菜都是白菜蹲豆腐，仅此一样。但是因为吃晚饭时，有爸爸陪伴在身边，骆凯感到莫大的开心，他对骆顺说，爸爸，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能每天在一起吃饭，就算让我永远不吃肉只吃青菜，我都愿意。

    向芳望着儿子，眼中满是光爱。点点泪水落在眼下的米饭里，孩子太懂事了。

    骆顺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永远都不会懂得，自己赌博的恶习，给家庭、给妻子、给儿子，带来多么大的伤害！

    全国小学生数学比赛报名工作开始了。骆凯所在小学只有一个参市名额。学校新来的校长，一个皮肤太黑，跟非洲黑人一般的中年男人，对这次比赛非常重视，连续几天，在全校课间广播操大会上声嘶力竭的动员，高谈阔论这次比赛对于学校荣誉的意义。对于学生来说，学校荣誉到在其次，个人利益才是第一。获得这次比赛前三等奖的同学，中考时可以享受加分的待遇。消息传出，家长们纷纷出动，四处托人找关系，想把全校唯一的名额留给自己的孩子。

    张月更是不甘落后，她和丈夫王金林一起，带着厚礼，夜里跑到了班主任家。班主任是个家庭妇女型的女人，以前收过不少张月夫妇不少礼，可这次没敢再收，她说这次名额的决定权不在他手里，而在新来的校长手里—她劝张月夫妇暂时不要找校长，这几天校长被太多说情的人弄烦了。张月心有不甘，她说那我们家王怡就没有希望了？班主任道出实情，这次唯一的一个名额，将采用考试选拔的方式，就是在学校举行一场选拔考试，最终胜出者，将获得名额。

    选拔考试的那天早晨，学校门口家长云集，人头攒动，翘首望着静默的校园。

    教室里，学生们一个个聚精会神的答题。讲台之上，满脸威严的老师冷峻的扫视着台下。教室外，校长带着教务处主任等一干领导，巡视在教室门口。

    骆凯有早上睡懒觉的习惯。以往，学生们都开始做课间操了，他才提着他那个破书包，慢吞吞的来到学校门口，常常引来一片关注的目光。但老师们也不为难骆凯，因为通常表现很另类的学生，都有非凡的创造力。事实也是如此，很多数学题，学生们大都习惯于常规思维，用常规方法解答，但骆凯常常能出奇制胜，有时候想出来的解答方法，令老师们也拍案惊奇。现在，他坐在考场里，头脑昏沉，昨天晚上躲在被窝里看《安徒生童话选》影响了休息，现在他只想把这份卷子赶快做完，然后回家睡觉。他已经坐到最后一道题，这是一条怪题，常规思路根本解答不了，但这难不住骆凯。骆凯坐完卷子，扫视四周，大家埋头，笔头沙沙作响。他对着金属文具盒的光滑面，看看镜子中的自己，由于早上起床太过匆忙，头发也没打理，一根根硬硬的滋起来，仿佛爱因斯坦。

    王怡就坐在骆凯的前面，腰板停得笔直，垂头望着题目，手上的笔迟迟未动，最后一道题目难住她了。

    老师，我要交卷。骆凯高举起手，象根笔直的电线杆，一声大喊。教室里的同学大惊，他们知道骆凯数学成绩好，可没想到如此之好。他们才做到一半，可是人家已经完卷了。

    监考老师闻声看过来，通常提前交卷的学生有两种，一种学习成绩太好，一种学习成绩太差，监考老师把骆凯当成了后者。做完了吗？做完了，再好好检查检查。

    骆凯只好重新扫视一遍试卷。重新温习一遍做过的试卷，犹如和已经离婚的人复婚，没有趣味，只有烦躁。片刻之后，他又把手高高举起，老师，我要交卷。

    监考老师过来收卷。

    骆凯胡乱收拾一下，冲出门外。

    教室外的空气清澈明晰，澄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朵朵白云悠悠飘过头顶。几个大雁在高空中成人字形，扑翅飞舞。地下，只看到几个黑点在高空中缓缓移动。

    一周后，选拔考试成绩揭晓，骆凯和王怡并列第一。翻开两人的试卷，骆凯在试卷大题部分，善于出奇制胜，用非常规思路解答，但前面选择填空题部分，则丢分不少，有几个小题，还是字迹潦草，而被阅卷老师判了死刑；虽然王怡试卷后面大题有两个没有解答出来，但因为基本功扎实深厚，丢分很少。所以，两人到最后分数旗鼓相当。

    对此结果，班主任建议将名额给王怡，因为王怡同学学习态度细致认真，不像骆凯自由散漫。

    校长明察秋毫，他认为参加数学竞赛，最重要的，就是创造性思维。他要的，是一个能天翻地覆的孙悟空，而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沙和尚。但班主任坚持自己的意见。争辩无果，班主任建议，自己和校长来一次家访，进一步调查，以决定出究竟哪一个学生参赛合适。校长表示同意。

    班主任带着校长，来到张月家，推开张月家客厅的大门，校长呆住了。

    宽大的圆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摆满了整个桌子，几瓶高档白酒，傲然挺立在桌子上。圆桌边，坐着张月和王金林，两人看见校长推开门，赶紧满面笑容的站起来，校长，请坐。

    校长回头看看班主任，问，这是？

    班主任忙回答，王怡父母为了感谢学校对王怡的关爱，特意想请校长您吃个便饭，可考虑到校长您平时工作太忙，没有时间，所以今天才出此下策。

    校长快人快语，要是今天真为感谢我们学校，这饭我吃，这酒我喝，可是要为数学大赛参赛名额的事情，那这饭这酒就免了。

    张月夫妇看着校长，一脸尴尬。

    巷口往下，是一个倾斜近似90度的陡坡。小时候，骆凯喜欢用一个板凳当车身，两个油漆筒子当车轮，从陡坡上方往下翻滚，常常跌得人仰马翻。后来学自行车，他喜欢从坡顶滑向坡底，一路披荆斩棘，一往无前，御风而行，还真有遨游太空的感觉呢！由上往下，轻松无限，而由下往上，却痛苦万分。现在，向芳弯身推着自行车，大颗大颗的汗珠打在地上，滋润着已经干裂的水泥地面。车上捆绑着沉重的盐袋，骆凯跟在妈妈身后推自行车，屁股翘的老高，头压底，像一个少年纤夫。

    校长和班主任站在陡坡上方，默默注视着这对母子。校长分外感动，孩子虽然顽劣，可是却知道和家人一起分担家庭困难。这是一种爱心的体现。

    有爱心的人，才会有力量！校长扭过头来，坚定的说，让这个孩子参赛吧，我相信我的眼力。

    自行车艰难的蹒跚而上，校长和班主任赶紧跑下来，一起推车。

    站在不远处的张月，看着向芳母子，眼中满是嫉恨。

    80年代中后期，两部港台电视剧《霍元甲》、《射雕英雄传》风靡大陆，可电力供应常常是个问题。每到傍晚，孩子们就频频拉电灯线，看电力供应有没有问题，如果没有问题，孩子们会比过年更要快乐，这意味着晚上就有机会看那两部电视剧了。那时候，电视剧在还是个高档消费品，只有干部和万元户家庭才会有。每到傍晚，孩子们就扛着小凳，早早的坐在有电视机的人家院子里，抢好位置。看到电视上枪来刀去，孩子们都会把自己想象成武艺超群主持正义的大侠。

    张月家前不久买了一台电视机，这惹得四面八方的孩子们蜂拥而来，大人们也不甘弱后。张月生财有道，规定大人们要看电视，必须交一毛钱电费。虽然招财进宝不少，但是家庭电影院院长不是好当的，因为观众们总喜欢叽叽喳喳，边看电视，边发表场外编剧的高见。张月争强好胜，根据剧情，发表了很多人物命运走向和情节发展的意见，但剧情的发展，总是证明了自己的谬误。到是小小年纪的骆凯，高论不断，且屡屡被剧情后来所证实。不久，骆凯就在观众们树立起了威信。每当电视剧结束，大人孩子们都会让骆凯猜测下面的剧情。自家的院子，岂能成为他人表演的舞台？张月很是愤慨。再加上骆凯这次抢夺了女儿全国数学大赛的参赛机会。张月就更加歇斯底里的愤怒了。

    她决定报复！一个怀有强烈报复心的女人是无耻的，她不会想到，她报复的对象，仅仅是个十岁的孩子。

    傍晚降临，夕阳染红了天边。落日太阳躲在云层的背后，劲射出万道金光。天空中，成群结队的蜻蜓浮游在空中，透明的翅膀，折射出点点金色霞光。

    骆凯和小伙伴们一道，欢天喜地的来到张月家院子门口。

    张月拐着一个准备收大人门票的黑包，坐在院子门口，活像旧社会的地主婆。她看到孩子们，装出笑脸，说，欢迎大家来玩。孩子们蜂拥而进，但是她抬手拦住了骆凯，冷脸说道，你不能进！可耻的女人，知道打击敌人的最好方法，就是“友好团结大多数，残酷打击极个别”。

    为什么我不能进？骆凯一昂头，问。

    不能进就不能进！张月一甩手，一个耳光啪啦打在骆凯的嘴巴上，刹时，骆凯的一边脸上留下五个手指印，赫然入目。

    骆凯扭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