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除夕还有三天，杨末儿和永嘉公主两个人窝在嘉阳宫里，头挨着头一起看一本游记。

    入宫已经一个多月，她没想到这段时间竟是回到上京城后过得最舒服的日子。

    第一天，李福带着她到坤宁宫拜见皇后，皇帝也在，帝后正对坐用膳，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杨末儿本是心中惴惴，三叩九拜欲行大礼，却被皇帝笑呵呵地抬手制止，他一边递给皇后一碟羹，一边回头问她“吃过了吗？”

    她怀疑，当时如果自己回答没吃，皇帝甚至会招呼她过去一起吃。

    见她进来，皇后接过巾帛，擦了擦嘴，拉着她的手坐到一边。

    仔仔细细端详她后，点了点头，冲着皇帝笑了笑。“到永嘉身边，不要拘谨，你比她大些，凡事要提点她一些。你与其他人不同，算是她的阿姊，她要是胡闹，尽管告诉我，姑母为你做主。”

    “谨遵娘娘旨意，我一定会照顾好公主殿下。”杨末儿低头。

    “叫我姑母吧，在我这里不用拘着，我喜欢年轻的女孩儿。”皇后的眼中满是笑意。

    “是，姑母。”青狄的喜爱让她受宠若惊，联想到那个时常小惩阿姐，给她立规矩的皇后，杨末儿觉得简直判若两人。

    永嘉公主是皇帝和皇后最小的孩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却贤达明理，毫不骄纵。

    年龄相仿，加之杨末儿学识渊博，性格爽利，两个人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真闺蜜。

    除了教养嬷嬷每日例行到嘉阳宫中给杨末儿教习宫中礼仪，余下时间都是两个人在一起消磨，一起绣花样子，一起偷偷看杂本游记，一起谈天说地。

    放下手里的游记，永嘉公主抻了抻腰，假装不经意地问：“阿姊，给我讲讲你在平阳关的事儿吧，你使的是什么兵器呀？”

    “一把大刀。”阿母说过，上京贵女不舞刀弄枪，杨末儿便不太想多说。

    “长什么样子呀？”公主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嗯，大概是这样，”见公主继续问，杨末儿只好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画出破云刀的样子。“它叫破云，是我的小阿舅专门为我锻造的。卷了刃，阿耶不让我带回来，被丢在平阳关了。”

    “好想看你使刀的样子啊，可惜宫中不让用任何兵器。你上阵杀敌的时候肯定特别潇洒，如果有可能，我也想像你一样，金戈铁马，荡平突厥。”永嘉公主一片神往。

    “殿下，打仗可不是想得那么简单，”想起在平阳关前线流离失所的百姓和惨遭突厥人荼毒的家园，杨末儿遗憾地低下了头，“本来是因为担心阿耶和大兄才不顾一切跑到前线，可越到后来，越是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强大一些，去保护更多需要保护的人。”

    “可是我们女子再强大又有什么用呢。阿姊你有这么大的本事，无论是学识还是武功，上京城的很多男子都不如你。可你还是要被你阿耶带回来，做世家的贵女，最后被困在内宅，一生相夫教子。”永嘉公主性格颇似乃母。

    大阿舅教给杨末儿经世文章，告诉她是为了明理；小阿舅教给她刀马弓箭，告诉她是为了强身报国；可阿耶和阿母却告诉她，做一个世家贵女最需要的并不是明理和报国。

    见她不说话，永嘉公主将杨末儿画好的破云刀样子收在手里，歪着头突然问她：“阿姊，你有喜欢的人吗？”

    杨末儿听了脸一红，摇了摇头。

    “那让你心动的人呢？”公主继续追问。

    “有什么区别吗？”杨末儿疑惑。

    “喜欢的人就是你很想和他成亲的人，心动的人嘛，就是那个现在提起来，你第一个想到的人。”永嘉公主晃着小脑袋洋洋得意。

    “呵，懂得还怪多的。”杨末儿点了点永嘉公主的手，“心动的人，应该也是没有吧。”杨末儿答道，可是脑子里却瞬间闪过邱真的模样。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确认似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心动的人。”

    “哦，”永嘉公主很满意她的回答，点了点头，“听说你第一次进宫和大黑狸玩儿得很好？”

    杨末儿想起了那只躺在地上撒娇的黑毛壮汉，“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和二兄一起去坤宁宫，陆稳山跟我说的。”

    “陆稳山是谁？”

    “他是——”永嘉刚想说他是自己二兄的狗腿子，但觉得这样说不太好，就改口道，“他是上京第一名的纨绔，阿姊你以后遇到他，离他远一点儿。他的脾气坏，功夫差，嘴巴还臭，总之就不要搭理他就好。”

    “他是让你心动的人吗？”杨末儿脸上挂了一丝笑意，猝不及防地问。

    “切，才不是。”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事，永嘉公主鼓着小脸儿，转过头去，“他那样一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谁会为他心动，听说他房里的姬妾能从朝阳门排到启天门。”

    “哦，那你二兄呢？”杨末儿从永嘉公主的手中拿回画着破云刀的那张纸，笑眯眯地问她。

    “我二兄当然和他不一样，我二兄是个端正清雅的公子，聪敏好学，洁身自好。他才不是陆稳山那种花花公子。”永嘉公主很是维护自己二兄，丝毫没有注意杨末儿问话的口气。

    “哦，端正清雅的公子。”杨末儿点点头。

    进宫已经有段时间，杨末儿沉下心来仔细琢磨过帝后让她进宫的目的，渐渐地咂摸出一些味道来。

    尤其是那日听嘉宁宫两个小宫女闲聊，说坤宁宫的一个内监因为没有伺候好寿王的大黑狸，被崔珏责令打了十杖，扔出宫去。原来那大黑狸在整个朝阳宫中竟是个如此霸道的存在，这么说来，那日大黑狸窜出来的门内的那道目光，应该是属于大黑狸的主人——永嘉公主的二兄，寿王殿下。

    端正清雅的公子，苛责宫人的王爷，没有露面却不时从永嘉公主口中说出来的好兄长。

    宫中生活虽然平静，但每每想起这些，杨末儿的心中便会被搅起微微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