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的刑狱只是一个泛指，确切应该说是大靖朝的刑部大牢，只是现如今这大牢都由寿王崔珏掌管着。

    阴暗逼仄的牢房，十数年不见阳光，蛇虫鼠蚁乱窜自不必说，那股腐臭混合着血腥的味道更是离牢房大门口很远就能闻得到。

    一声声“哗啦”作响，前方的牢门被一道道打开，崔珏身披貂裘，头戴金冠，大步走了进去，后面跟着陆稳山和刑部牢狱的主事以及一众狱卒皂吏。

    见是寿王亲临，一路走来，只有少数实在忍不住疼的囚犯会发出一点微小的呻吟声，余者皆屏气敛息，生怕触了霉头。

    一行人一直走到一间狭小的狱室之前，崔珏停住了脚步。

    刑部牢狱主事从身上拿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门上其中一道锁，另一道锁则由狱卒打开。

    崔珏用手掩着鼻子，低头走了进去。

    牢内陈设和上次过来提审邱真时一样，一堆茅草堆在墙角，茅草前放了一个缺了一角的破碗，破碗里有丝毫没动的粟米饭，离破碗不远处是个净桶，散发着骚臭的味道。

    这些日子，邱真被打得狠了些，青色的衣服碎裂成块，挂在身上，被流出的血泡过，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崔珏冷眼瞧去，邱真歪着身子瘫在茅草堆上，靠在墙角，闭着眼睛，一副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

    他的头发散乱，脸上三四道血痕大多已经结痂，但其中一道许是下手的人手重了些，那皮肉翻着，仍有鲜血不时渗出。身上的伤看不清楚，但瞧那碎裂的衣服，应该也是不轻。

    崔珏皱了皱眉头，回头看向主事和狱卒，“不是说别打太狠嘛，毕竟是海都的世子，打坏了，可怎么向邱侯爷交待呢。”

    陆稳山见他面色不善，忙接过话头，“殿下，跟他们没关系，是我那日下手狠了些。”

    他看向闭着眼睛的邱真，“世子爷，您可别在殿下面前给我添堵，那日我虽然手重了些，过后可是找了上京最好的大夫来给你瞧伤了，你不至于现在这副模样。”

    邱真的牢房在大牢的最深处，本是寂静无声，崔珏一行人进来后，人声鼎沸，邱真挣扎着睁开了被打肿的双眼，见是他们，又无力地闭上了。

    崔珏慢慢适应了这牢房里的酸臭味和血腥味，把手从鼻子上拿开，回头看了一眼陆稳山。

    陆稳山会意，转身对跟进起来的其他人说道：“姜主事，你们先出去吧，殿下要亲审邱世子。”

    其他人闻言忙退了出去，不多时，一把擦得干干净净的椅子被送到牢房门口。

    陆稳山将椅子安放到茅草堆前，崔珏脱下身上的貂裘交给他，掸掸衣襟，姿态放松地坐到椅子上，两条长腿大大咧咧地直伸到瘫坐着的邱真面前。

    “现在没有人了，怀之，咱们可以说说心里话了。”

    瘫倒着的邱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能说出本王想要的东西在哪，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保你不死。”崔珏目光阴冷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邱真，“不，不仅可以保你不死，本王还可保你一世的富贵荣华，远胜过那在海都的邱侯爷。”

    听到崔珏提起父亲，邱真努力睁开已经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向崔珏，目光里有探究也有疑惑。

    “呵，看来世子不是很相信本王啊。”崔珏将一条腿收回来，用另一脚轻佻地挑起邱真身前的一撮茅草，扬起来，“可是你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被海都镇南侯府放逐到上京城的那日起，你已经是一枚弃子了。你被投入刑狱到现在已经快二十天，海都镇南侯府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崔珏一边说一边数着手指头，“不，我记错了，世子是有个儿子的，不过小世孙在海都的日子过得也很清苦吧。”

    “你想逆天改命，放下姿态投了我那太子哥哥，可惜，他是个蠢的，蠢出升天！他帮不了你，也救不了你。”

    “我不想要你的命，邱怀之，我惜你是个当世英才，可你为太子做了太多事儿，也知道太多太子的秘密。放你回海都，我不放心；放你回太子身边，我更不放心；只有放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呵呵，”邱真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丝声音，打断了崔珏的话。

    见他有了反应，崔珏把脚缩了回来，坐直了定睛看着他。

    “殿下，邱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邱真的头发散乱披在脸上，一说话，那道未结痂的伤痕便汩汩流出血来，看起来又滑稽又可怖，“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是太子府的小小仆射，何以得知所谓的太子秘密。至于谶语之案，与我邱真无关，更是与太子无关。”

    听到他这样的话，崔珏丝毫不意外，他笑了一下，“当然无关，因为谶语之事本就与你无关。它只是爆竹的一个引信罢了，现在爆竹已经引燃，引信还重要吗？”

    引信？！

    邱真的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茅草，这谶语之案是寿王崔珏自导自演！

    他何以仇恨海都邱氏至此，何以仇恨自己至此。

    谶语之案是引信，崔珏要的不仅仅是灭了镇南侯府，而是要自己手中代掌的太子私军。

    他要的是取太子而代之。

    他要的是这天下！

    邱真的目光不经意般扫向崔珏身后的陆稳山，陆稳山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陆稳山为崔珏掌管羽林卫，自认为已经是他的心腹，可这么大的事情，崔珏并没有提前让他知晓，甚至时至今日，才在崔珏愿意说出口的时候，让他知道。

    崔珏邪魅一笑，表情有些难以捉摸，“所以，邱真，不要挑战本王的底线和耐心，也不要低估本王的实力和雄心。”

    “离开太子，我可以给你更好的，但前提是你不能觊觎你不该觊觎的东西。”

    “因为，你，不，配！”

    崔珏最后的话带着浓浓的厌恶和鄙夷，不仅邱真感受到了，陆稳山更是感到寒意彻骨，因为他刚刚知道，崔珏真正想说的'不配'是什么。

    他追随崔珏多年，从未见他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动过真心。甫一动心，却发现有可能是湘君有意，神女别恋，骄傲如他，崔珏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看着邱真有些惊诧的表情，陆稳山甚至有些可怜毫不知情却被卷到这醋缸中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