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下薇安，埃恩跟着灰鼠急追。小老鼠在狭窄的街巷里上蹿下跳，时而跑进臭水沟，时而顺着凹凸不平的墙缝往上爬。

    经过这些日子不知不觉间的熟悉，埃恩发现自己的‘精准狩猎’视界好像变得更好用了。一路上地形如此复杂，埃恩却连一点会追丢的感觉都没有，只是跟着乱跑，有些急躁烦闷。

    等跑过一处巷子，灰鼠突然停了下来，追着自己的尾巴在原地转圈。看到追来的埃恩，它叽叽叽焦急地叫了几声，又咬着自己的尾巴转了几圈，然后便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埃恩缓缓停下脚步，尝试着去理解灰鼠的举动。他面容快速抽搐，自言自语低声道：

    “这是……追丢了？”

    灰鼠叽叽叫了两声，顺着埃恩的裤腿爬上腰间，一跃跳进了兜里，仿佛是回应埃恩的想法。

    埃恩无语地扯动嘴角。

    上次明明已经追到，但因为埃恩不了解灰鼠，只能眼睁睁看着食尸鬼从自己的身边溜走。这次一路急追，埃恩以为已经胜券在握，没想到灰鼠竟又跟丢了目标。这让人难免感觉无法接受，但现实如此，也无可奈何。

    埃恩叹息，看向四周判断自己的位置，准备打道回府。等看清周边场景，他不觉‘额’了一声。埃恩惊愕地发现自己站在一处丛林的入口附近，面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而身后则是一望无际的荒野。

    “这是什么情况？”埃恩惊讶得不觉自语出声。他记得自己之前明明还在小巷子里钻，但现在却突然出现在一片密林之中。有精准狩猎在，他不可能地形变换了都不知道。

    除非……

    埃恩正思索间，一个尖细的轻笑声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卖水果了。卖水果了……来买水果啊，新鲜的火龙果，又甜又大的葡萄，饱满多汁的橘子，香甜软糯的香蕉欸……客人，您要买点水果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埃恩一跳，他本能地看向声音来源方向。只见一只皮肤皱巴巴的灰皮怪物，站在他的右后方，很近地贴向他，一副讨好媚笑的表情。埃恩第一眼将他看成了卓柏卡布拉，快速地按上左轮，后退两步。这才发现这东西身形比卓柏卡布拉还要小，一双眼睛又大又蓝。它一手挎着藤条编织的篮子，一手拿起红艳艳的苹果，举到埃恩面前，看上去像是要递到埃恩嘴里。

    ‘小精灵。’

    埃恩稍微松了口气，他在怪物大全上看到过这种东西。小精灵是艾美利亚的原生种之一，喜欢偷窃，喜欢和人类交易，还会拐走人类的小孩。但没有太大的攻击性和威胁。

    埃恩本能地抬手想要拒绝。小精灵却不死心，歪着脑袋，叽叽咕咕叫道：“没关系的，客人，您尝一下吧。这个苹果免费品尝。只要您吃了一口，就绝对无法拒绝这样的美味。”

    “不……”

    埃恩的话从牙齿缝里挤出来。怪物大全上说，不要轻信小精灵的话。他们的果实里有迷幻药剂的成分，一旦吃了，会被小精灵剥个精光，拿走所有东西。

    埃恩身上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他也不想赤果果的走回去。埃恩正想拒绝小精灵，找路返回自己熟悉的地方。

    这时，一旁不知从何处钻出一个身影，和小精灵一样，就像从土里钻出来一样。来人一把拿过小精灵举着的苹果，咔嚓咔嚓便咬了一口，还轻声赞了一句：“真甜！”

    埃恩瞪圆了眼睛地望向来人，随后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认识对方。

    一手拿着苹果，斜跨着站在埃恩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在教堂里给埃恩占卜过一次，穿着黑色晚礼服的海瑟薇夫人。

    “夫人。”

    埃恩摘帽礼貌地打过招呼。他感觉自己晕乎乎的，对自己如何出现在这里，小精灵和海瑟薇夫人又是怎么出现的，都一无所知，完全猜不透原因。不过看到熟悉的人，还是让埃恩心里舒服了一点。

    海瑟薇盈盈浅笑着望着埃恩，问：

    “您找到那位您想找的女士了吗？”

    “还没有，”

    埃恩回答，“不过我得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应该不用太过担心了。”

    “是吗。”

    海瑟薇不可置否地咀嚼着苹果，将吃剩的果核随手丢掉。

    埃恩看在眼里，海瑟薇并未出现传说中的眩晕的迹象。他朝四周看了看，意外的发现那个小精灵如来时一样，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一抹诧异和困惑无法掩饰地浮上埃恩的脸。

    海瑟薇瞟了埃恩一眼，轻笑道：“您看上去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是，”埃恩如实回答，“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呢，夫人。我记得自己之前还走在街上，一眨眼就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海瑟薇并未立刻回答，她掏出手绢，擦拭掉手上的汁液，道：“您先跟我来吧。等会儿我向和您解释。”

    埃恩心上还牵挂着食尸鬼和薇安的事儿。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转身回去。但看向海瑟薇摇曳着向密林深处走去的身影，埃恩还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幽静的林子只有一条道通向未知的深处。两旁都是遮天蔽日的白橡木和龙抓槐。这里安静得完全不似正常的树林，除了两人踩碎落叶的声音，别的响动，如鸟叫，虫鸣和猛兽捕食的声响一概没有。

    海瑟薇走到一棵橡树旁停下。她对着树干敲了敲，轻声道：“热情好客的主人啊，您的客人远道而来，又饥又渴。请您快快把门打开吧！”

    埃恩看在眼里。他觉得这些话有些话剧般的浮夸和诡异，但只是挑了挑眉，什么也没说。

    下一刻，树上突然浮现一张模糊的人脸。橡树张开嘴，模糊不清地说道：“海瑟薇，又是你。这次你又想要什么东西呢。”

    海瑟薇回答：“金钱草五盎司，玉兰花汁三百克，迷迭香的碎末一包，藏红包一包……”

    这些东西和埃恩使用的宁神药剂成分有六七分相似。

    海瑟薇一口气说了大串，问：“一共多少钱？”

    “三磅十一苏勒。”橡树回答。

    海瑟薇没有多说，从腰间的小挎包里掏出硬币，投进橡树的嘴里。片刻后，橡树的嘴越张越大，逐渐形成一个半人高的门。黑漆漆的树洞里传来一阵喘息和东西窸窣声。又过了一会儿，一只绿油油的小精灵，拖着个大袋子出来，丢在门外。随后它看也没看一眼，头也不回地又回了树洞，橡木脸重新合拢嘴，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海瑟薇回过头，看着极力想掩饰自己的诧异，但仍从眉宇间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埃恩，抿嘴轻笑了几声。

    “这个地方叫妖精集市。顾名思义，是妖精们交易的地方。因为里面可以购买到很多超凡的物品，因此有的超凡者也喜欢来这儿逛逛。”

    海瑟薇对埃恩解释道。

    “妖精集市？”

    埃恩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但在过去，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都属于传说，“但我看您买的东西，好像外面也能买到。”

    “是吗。”海瑟薇不可置否。

    “嗯，”

    埃恩微微点头，道：“而且，这里的价格似乎比外面还要昂贵……得多。”

    对埃恩的话，海瑟薇没有立刻反驳。她收好钱袋，道：

    “您不妨打开袋子看看。”

    “嗯？”

    埃恩看了眼地上的袋子，在海瑟薇支持的目光下，上前掀开一条小口。一股浓郁的药香味儿扑面而来，哪怕不用细看，凭着埃恩的经验，他也可以知道这些药材的功效和品质，远超他曾见过的任何药品。

    “您还觉得这些药贵了吗？”海瑟薇浅笑着问。

    “……”

    埃恩无言以对。这些药的品质，不是说值不值这个价格，而是你有钱在外面也不可能买到。

    “您缺少了很多关于妖精集市的知识，夏蒂昂先生，”

    海瑟薇道，“首先，我要告诉您第一点，免费的东西是最贵的。在你们成为朋友之前，不要相信小精灵会赠送您任何东西。”

    埃恩认真地倾听着。

    “第二点，买东西不要讨价还价，”海瑟薇竖起一根手指，“对您来说，几苏勒的钱根本不重要，但您买的东西，却可能是小精灵冒着危险换来的。如果您压低了它的价格，您得到的就可能是品质更低的东西，甚至于……它们还可能心存不满，报复您，抢劫您！”

    “我明白了。”埃恩没觉得自己懂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海瑟薇夫人如此认真地告知，他也只得认真听着。

    “当然，我也不是说小精灵里没有骗子。麻瓜大多认为小精灵很狡诈，这种想法是对的，没有不狡诈的小精灵……”

    海瑟薇继续朝前走去。埃恩习惯性地就要上前为对方提起装药的袋子，却被海瑟薇阻止。海瑟薇双手合十，念了几句埃恩听不懂的咒语，随后两只看不到的灵，一左一右抓起地上的袋子，摇摇晃晃朝天空飞去。对于这种情况，埃恩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觉得有些尴尬。

    他加快步子追上前方的海瑟薇，问：“我不明白，您告诉我，要相信这些小精灵，然后又告诉我它们都是骗子？”

    海瑟薇回过头。鲜艳的红唇绽开，如大海棠花绽放。她眨了眨眼睛道：“对的，这就需要您自己试着去判断了……在妖精集市，很多时候您需要靠直觉做事儿，而不是靠理性。”

    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埃恩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感觉自己心里有种一下畅通的感觉，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仰头思索。

    走在前面的海瑟薇弯下腰，敲了几下一旁的休洛树。树上随即出现一个小窗口，窗口越来越大，最后形成一扇半人高的拱门。

    “小精灵认为敲门是一种礼貌，”海瑟薇朝埃恩招了招手，道：“走吧，夏蒂昂先生。我们进去坐一会儿。”

    埃恩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自己意识到的事情，便点头快步跟上海瑟薇。

    弯腰穿过低矮的门洞。

    后方豁然开朗。

    明亮的光线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一时有些刺眼。埃恩眯眼适应了一会儿，发现这些光线来自于墙上生长着的如吊钟般的花朵。一下一下，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这里看上去是一个酒馆。入门的左手边便是柜台，其后放着几口硕大的瓦缸。酒馆老板将一杯杯酒勺出，递给客人。而客人则找到一张张方桌坐下，就着盘子里的小点心开怀痛饮。

    这里的氛围与文尼镇的吧台和圆桌的酒馆迥然不同。

    海瑟薇端过两碗由土瓷碗装着的青绿色酒液，嫣然一笑，引着埃恩来到只有一个小精灵的桌子坐下。

    那小精灵长了一张愁眉苦脸的脸蛋，细细的胡须像垂柳一样繁茂。他不满地瞪着海瑟薇和埃恩。但海瑟薇看上去没放在心上，只是笑笑让埃恩坐下，把一碗酒递给埃恩。

    “这是小精灵自己酿造的‘绿泉酒’。您试试吧，香气十足，口感醇厚。”海瑟薇举起酒碗，先行小小尝了一口。

    埃恩闻言，也端起酒碗，浅尝辄止。这酒不像是酒，酒精的味道很淡，口感有种凝固般的醇厚，入喉辛辣，回味儿甘甜。的确是很特别的美酒。

    “你不用太拘束，夏蒂昂先生，”海瑟薇望着埃恩，盈盈浅笑，“这里是妖精的酒馆，外面的人称为‘忘乡之地’的地方。来这里的人，没有不喝醉就离开的。”

    “我恐怕不能喝醉，夫人。”埃恩微微颔首，道，“还有人在外面等着我。”

    “唔，请您别着急。您看，我们好不容易才碰面一次。也许我可以厚着脸皮，请您给我十分钟，陪我聊一会儿。”海瑟薇指尖不动声色地轻敲着桌面，道。

    她那放松舒适的态度，就像完全没有想过会被埃恩拒绝。

    埃恩掏出怀表看了眼，现在是下午的五点十七分。时间还算早。丢失了食尸鬼的行踪，他也的确不急于这十分钟。

    看着埃恩的动作，海瑟薇轻轻嗤笑一声。她饮下一大口酒，满足地呼出一口气，道：

    “您成为了超凡者，对吗，夏蒂昂先生？”

    “是。”

    埃恩不知道对方如何看出这一点。但他也没有隐瞒的理由。

    “您选择的是哪一个序列的魔药呢？”

    “……”

    埃恩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海瑟薇。

    海瑟薇抿嘴笑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现在是在闲聊，对吗，夏蒂昂先生？您拥有非常强大的灵性直觉，因此您选择了哪一条道路令我感到好奇，仅此而已。”

    “渡鸦剑士。”埃恩沉默了一会儿，回答。

    “……是吗。”

    海瑟薇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怎么？”埃恩蹙眉。

    “没什么，”海瑟薇扬了扬手，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像您这样高灵性，高感知的人，如果能选择占卜家序列，大概会走得更远。不过也无妨，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路，不是吗？”

    埃恩抿了一口绿泉酒，道：“我对超凡了解很少。当时只是想着踏入超凡，没有想过那么多。听您的意思，似乎有非常多的魔药序列？”

    海瑟薇抿嘴一笑，道：“非常多，理论上有一个人，就会有一种魔药序列。但实际上，真正被人们所了解和熟知的，大概只有几百种。那些伟大的前辈们将这些魔药以战士，学者和工匠简单分为三类。其中战士分类的序列最多。”

    “渡鸦剑士是战士分类，而您的占卜家序列是学者分类？”

    “对。”海瑟薇眼睛笑着眯起来。

    埃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埃恩收好怀表，对海瑟薇道：

    “我有一个冒昧的请求……您能再为我占卜一次吗？”

    海瑟薇诧异地看着埃恩，道：

    “当然。这是我的工作。但这一次可不会免费了，夏蒂昂先生。一次一磅，您觉得合适吗？”

    这个价格非常昂贵，但埃恩不甚在意。他摸出一枚阿方索金币放到桌上。海瑟薇用两根手指夹起金币，凑到眼前看了看，含笑收起金币，道：

    “您真慷慨，夏蒂昂先生。”

    随后，她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一副塔罗牌放到桌上，道：“默念着你想占卜的问题，从里面抽一张牌吧。”

    埃恩看了海瑟薇一眼，得到对方再次肯定的确认后，伸手抚平塔罗牌，指尖从牌背上划过。心里一动，抽出一张。

    翻开。

    是权杖侍从。

    海瑟薇拈起塔罗牌，夹在手指中央，慵懒地看着埃恩，道：

    “您占卜的事情，似乎很危险？”

    埃恩默想了一会儿，道：“目前来看，的确不是非常顺利。至于危险，暂时没有无法回避的那种。”

    “——您相信我的判断吗？”海瑟薇直勾勾地望进埃恩眼睛。

    埃恩眨了眨眼，垂下目光。他不擅长说谎。如果不相信，他也不会选择向海瑟薇求助。但埃恩只是把海瑟薇提供的信息当做参考意见，要想他完全遵从是做不到的。

    “好吧，”海瑟薇努了努嘴，道，“牌面显示，您要做的事情非常危险，会威胁到您的事业，金钱，乃至生命。如果您问我的话，我建议您放弃这件事情，不要继续下去了。”

    埃恩听着海瑟薇的话，不觉抿紧了嘴唇。危险，会是什么样的危险呢？他也考虑过放弃继续追踪那个食尸鬼，或者说霍姆斯先生。但心中总有几分不甘愿……

    “我会考虑您的建议的。”埃恩站起身来，按了按帽子，“感谢您的款待，海瑟薇夫人。期待下次还能和您碰面！”

    “我想，很快我们就会再见面。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海瑟薇也站起来，“感谢您的时间，夏蒂昂先生。就让我再送您一点东西，当做回礼吧。”

    ……东西？

    埃恩正想拒绝，海瑟薇已来到他身旁。不知是不是酒的影响。海瑟薇的身体散发着丝丝热气。她靠近埃恩，吻过埃恩的侧脸。就在埃恩不明所以之时，突然脑子如遭重锤一般。随后大量的信息流入埃恩的脑子。他呆呆地在原地不知道站了多久，等再睁开眼睛，埃恩发现自己站在一堵石墙前。

    埃恩前后左右看了看，这里的情景他就有些印象了，正是他追着灰鼠，一路跑过来的地方。只是就像他离开一样，不知道怎么进入了那处妖精的集市。

    埃恩上前摸了摸墙壁，是坚固的石头和砖头。

    埃恩脑子晕乎乎的。

    他迷迷糊糊地转身朝来路走去，各种信息仍持续地流入他的脑海……

    魔药因擅长的领域不同，分为战士，学者和匠人三类。每类各有所长，数量众多。

    因为成长潜能不同，魔药大多从序列12起，至序列1结束。

    服用魔药后，人体便会产生不同数量的灵性因子。可以通过呼吸法，将灵性因子带到自己想要的身体部位。比如心脏，手，脚。灵性因子结成不同的图案，会有不同的作用。

    简单的像圆圈的效用是增强，方形的作用是加固，三根长线条的作用改变。一些图案还能进行附魔，以及获得部分额外的超凡能力。

    每两阶序列之间，通过再次服用魔药进行晋升……

    各种各样关于魔药的超凡知识，如涓涓细流进入埃恩的脑子。

    等他逐渐将之初步消化，回过神来，埃恩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大街上。

    四周一片漆黑，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天黑。

    埃恩按着疼痛得像要爆炸的脑袋，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今天又一次跟丢了食尸鬼，看来想要抓住它并不是预想中那么容易。这个时间点，薇安应该已经回家了。埃恩准备明天再问薇安情况如何。

    他看着四周的地形，很快找到了自己熟悉的‘呆鹅旅店’。那么这里离着霍姆斯药店的距离其实不算太远，走二三十分钟就到了。

    埃恩辨别了一下方向，便要动身。这时，他的视线突然被另一侧的亮光所吸引。那是一幢临街的低矮二层小屋。斜斜的房檐与四周的屋子一般无二。只是稍微撑起的窗户里，向外透着细微的亮光。

    一阵莫名的心慌如猫挠着埃恩的心。

    埃恩正思索着，口袋里的灰鼠突然胡乱窜动。没等反应过来，灰鼠已一跃而出，化作一道黑影朝街对面冲去，很快便从门缝消失不见。

    埃恩不自觉地咕咚吞下一口唾沫。

    情形似乎明朗起来。

    灰鼠的举动，确切无疑地告诉埃恩，食尸鬼在那幢屋子里。

    埃恩怔怔地看了那幢小屋数个呼吸的时间。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没想到从妖精集市离开后，就这么轻易地便找到了那东西。

    埃恩摸出腰后的左轮，拨开保险，持枪朝对街走去。

    他习惯性地想要敲门，随即意识到恐怕不会有人来应门了。

    埃恩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手搭上冰凉的门把手，用力推开没有上锁的门。

    一阵血腥味儿如潮水扑面而来，顷刻将埃恩淹没，又转瞬烟消云散。

    …………

    倾倒的煤油灯燃烧着细微的火光，舔舐着桌面，照亮屋内。

    堂屋里混乱不堪。桌椅倾斜，玻璃碎片掉落一地，各种杂物如垃圾场一般混乱。

    两具尸体横倒在沙发旁。

    一具仰头望着天花板，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一具拱着身子，扑倒在地上，高高地撅起屁股。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埃恩以为自己回到了药店的那一夜。

    迷迷糊糊的，他又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凯蒂的家。只不过是没有经过治安官们整理的房间。

    光线闪烁得有些刺眼。

    精准狩猎的视界里，出现一行行杂乱不堪的脚印，以红色高亮显示。

    埃恩没有从中看到那双赤着的大脚，但还是循着脚印来到沙发旁。

    仰头望着天花板的女人，惊惧绝望地盯着埃恩。

    无论是这女人，还是跪在地上的男人，都是被割断喉咙死去。埃恩眼前浮现出食尸鬼站在门边，赫子化作利刃，瞬间贯穿两人喉咙的场景。

    这种想象让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埃恩肯定比地上的两人反应速度要快，动作更敏捷。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和这样的怪物搏斗，左轮不如冷兵器可靠。子弹能不能杀死对方不提，仅仅是六枚子弹，恐怕也不足以造成致命的威胁。

    埃恩拐进厨房，悬在空中的刀架，整整齐齐排着六七八不同用处的刀。埃恩的手指略过空位，取下一柄尖刀握在手中。

    回到大厅，他沿着脚印的方向上了二楼。

    二楼的房门毫无顾忌的敞开着。

    埃恩扫了一眼，没有任何动静，看上去食尸鬼并不在这儿，大概是已经离开了。那灰鼠也不知道钻到什么地方去了，同样不见了踪影。

    埃恩踏上二楼，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正对楼梯的屋内，像破碎的布娃娃一样摊开在床上的尸体。

    她的存在是如此的扎眼，以致埃恩无法忽视。

    就算不走进房间，任何人都能凭直觉猜到发生的事情。

    以前只听过奸-尸。怎么，现在连食尸鬼都对人类女人有兴趣了吗……埃恩蹙起眉头，不安地随意挥动了几下手中尖刀。

    小心翼翼登上二楼，埃恩先检查了其他几个房间，没有发现食尸鬼的踪迹。

    那东西可能已经离开了，只是留下的气息吸引了灰鼠。或者，灰鼠已经追着气息跑出去了也说不定。

    埃恩思索着，这才走进女孩尸体的房间。

    宽大的床上，女孩趴着，头发散乱，衣衫不整。那绝望，痛苦，麻木的表情，与当初的小凯蒂一般无二。埃恩感到难以理解的困惑。怎么会接连发生这种事，怎么可能……他不由自主地撇头看向屋内其他地方。下一刻，埃恩看到的东西让他心脏猛跳了一下。

    只见靠窗的桌子旁，散落着几块摔碎的玻璃瓶碎片。而碎片上，则是一团团绿色的液体。

    埃恩迟疑地来到玻璃碎片旁，蹲下，用手指沾了沾，举到鼻尖嗅了嗅。

    “是宁神药剂……”埃恩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这怎么可能……”

    宁神药剂眼下全部由卡特夫人在出售，每瓶10磅的价格，绝不可能是这家人可以承受的。他们大概也根本没有和卡特夫人见过面。这样的话，为什么宁神药剂会出现在这里呢？

    埃恩抬头，困惑地打量四周，惨白的月光从窗外落进来，铺上一层薄纱。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响声，打断埃恩的思路。

    埃恩一跃而起，站起身来。他快速地看了看四周，踱步来到二楼门边，朝下窥伺。只见两个穿着治安官制服的人走进敞开的房门。埃恩眯眼紧盯着来人。他认出走在前面那个胖胖的是唐尼警探，后面的棕发男人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名字。

    两个治安官风风火火闯进屋。他们驻足看了片刻，唐尼突然一脚将身旁矮凳踹飞，骂了一句：“妈的。”

    其后的棕发男人脸色阴沉地看着残破的现场，摸摸腰兜，抽出根破破烂烂的卷烟点上。

    “大半夜的，又他妈要给这些混蛋收拾烂摊子，”唐尼胡乱踹开椅子，烛台，来到尸体旁，“这些狗东西就他妈不能消停点吗！”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棕发男子吐出一口烟，问道。

    “……怎么办？”唐尼斜睨了棕发男子一眼，“托德，你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吗？”

    名为托德的男人一手揣兜，沉默不语。

    二楼的门后，埃恩窥伺着下方两人。他们在干嘛？埃恩不理解唐尼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的揣东西。作为警探，第一任务不应该是保护现场吗。就算他很生气，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发泄脾气。

    职业素养可真差啊……埃恩撇了撇嘴。

    “好了，动手吧。”唐尼见同伴不接话，也没蹬鼻子上脸。他扬了扬手臂，道：“先把门锁弄掉，伪装成破门而入的假象。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在办案。”

    托德耸了耸肩，没有接话，沉默地走向大门。

    房门关上。

    随后砰的一脚从外硬生生踹坏了门。托德将手里的烟丢向门外，他甚至没忘记用袖子擦掉门上的脚印。

    埃恩看着两人的举动，表情困惑，不解，惊愕，转换不定。

    待在屋里的唐尼没有关注同伴的行动。他走到尸体旁，随意扯碎尸体的衣服，然后从兜里掏出两枚锋利的尖钩，刺入尸体的体内。一阵肉革撕扯的声音响起，令人恶心反胃。

    托德走到唐尼身后，双手插兜看着对方的举动，问：

    “既然那些人权势滔天，一手遮天到为所欲为的程度，为什么还要我们做这些事？他们难道还害怕被人发现吗？”

    唐尼扭过头，血液抹到了他的脸上，让他的笑容看上去癫狂又残忍。

    “你真的不明白吗，托德。”唐尼扬了扬手中尖钩，“那些人不是你和我这样响当当的男子汉，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他们不希望被人发现他们做了这种恶心的事情……他们要人们称颂他们的善良，夸奖他们是大善人。”

    托德动了动嘴角，厌恶地说道：“尸体还没让我呕吐。但你的话要让我吐出来了！”

    “这就是现实，”

    唐尼站起来，扔掉尖钩，从兜里摸出一把钞票，一张张数出一半递给托德，道：“他们负责为非作歹，我们负责善后洗地。把这些钱收起来，混蛋。虽然它沾了血，但毕竟可以买回面包和牛奶养活你的家人。如果你想，还可以趁着假期带他们去看几场戏。我听说最近新出了什么叫做电影的东西，你甚至可以去试试那东西。”

    托德抓住唐尼按在他胸口的纸钞，血液潮湿粘稠的触感令人身体发寒。

    唐尼像喝醉酒一般，踉踉跄跄朝二楼走去。

    “如果躺在楼上的是你的女儿呢，唐尼？”托德突然出声问道。

    就算不用看，两人也知道上面发生的事情。毕竟如唐尼所说，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儿了。

    唐尼身子一僵，背对托德沉默片刻，忽然扭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托德，一字一顿，道：

    “那我就宰了那些畜牲！一刀一刀把他们切成碎片！”

    “你知道他们是谁？”

    “我会知道的……如果有这个必要……”唐尼目光闪动。忽而，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倏忽扭头看向二楼上方。没有丝毫停顿，唐尼一个箭步朝楼上冲去。

    有人？

    托德同样抬头朝二楼看去。这个时候，难道那些家伙还有人就在这里？托德紧跟同伴的脚步，上楼冲入二楼的房间。

    但屋内只有少女如李花残破的尸体，敞开的窗户和一片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