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门之风云初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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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雾中的赶路人

    一

    莫柳山早早吃完了饭,急忙收拾背篓、工具、材料,他今天要去石桥镇赶场。

    流江镇及附近的场镇,赶场时间约定是“三天一小场,五天一大场”。赶大场比赶小场时人更多、更热闹,生意也更好。做箩筛的手艺人经常游走在各个乡下、场镇,有时天晚了就只好客居他乡住上一晚。

    莫柳山做的箩筛在流江镇周围远近闻名。他的大竹背篓里面常年装作做箩筛用的筛眼布、薄木板、各种型号的竹篾条;背篓内绑着一圈竹夹板,上面插着几把锋利的箩筛刀、手工钻等工具;背篼的外面吊着几个做好的大小各异的箩筛。走在路上,箩筛客背篼外的大小圆箩筛,随着人的步伐而左右晃荡,成了箩筛客的招牌。

    莫柳山在堂屋里收拾好背篓里面的工具和材料,准备把平时做好的几个箩筛挂在背篼外。他把箩筛上的绳子往背篓的竹眼里穿,然后系一个活结。

    *

    今天早上太奇怪了,莫柳山连续绑了三次,三个箩筛都绑不上!刚把箩筛绳子系好,一个个就掉落在地上,咕溜溜地往问兰睡觉的房间方向滚去。

    “一大清早的,怕是遇到鬼了喔!”

    莫柳山嘟哝着,看到滚去的三个箩筛在问兰的房间门口不停地打转,他感觉有些异样。

    莫柳山立刻神情严肃起来,从背篓里取出锋利的箩筛刀,来到问兰房间口,嘴里念念有词,挥舞着箩筛刀,在房间的左右和上中下几个方位劈了五刀,地下的箩筛立马停止了转动。

    莫柳山拾起箩筛,回到堂屋里,重新把箩筛往背篓上绑,这下很顺利,迅速就绑好了五个大小不同的箩筛。这一折腾,时间不早了,莫柳山赶紧背起背篓。

    不知道什么时候莫问兰起了床,她跑到堂屋里,拉着莫柳山的衣角,仰面说道:

    “爸,我要跟你一起去赶场!”

    “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跑这么远的去干什么呢?”

    “我不小了,都满八岁了!我还没有出过镇子,想去看看石桥镇的热闹嘛,你就带我去嘛!”

    问兰央求道。

    莫柳山略微沉吟了一下,说:

    “好吧,好吧,赶紧走!路上不准说脚痛、肚子饿这些哈!”

    父女俩刚出门,突然一个背着个大布包的白衣小男孩跑到了莫柳山面前,从包里掏出一枝白色菊花递给了他,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

    莫柳山拿到菊花,呆望着走远的小男孩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不是昨晚遇到的那个陌生小男孩吗?怎么会是他来送信物呢?八年一个周期,算起来今天刚好是又一个八年的第一天!五行门新选的风信使已经出现了,新任的通灵子又会是谁呢?”

    来不及细想,莫柳山要抓紧时间去赶场做手艺,他快步朝镇外走去。

    “小白兔,小白兔,你来干什么?”

    问兰也认出了方如风,她大声喊道,见父亲已经快没入秋天早上浓浓的白雾中了,问兰赶紧小跑着追了上去。

    转过镇东头的小路,经过土地庙旁的大黄桷树,莫箩筛客走入了狮子山的山路。在这条山路上行走约半个时辰,下山后就可以看到山脚下宽阔的官道。沿着官道再走大约半个时辰,就能够抵达石桥镇。

    进山后,转过一个弯,盘山路的右边是险峻的悬崖,左边则是流江镇的坟山。这里是狮子山中风水极佳的阴地,宽阔僻静,树木茂盛,一块凹进的平地背倚山崖,就像一把椅子。一堆堆大小不一、或新或旧的坟包沿着山势延伸,参差不齐地散列着。

    晨雾越来越浓,如棉花团一般在山间滚涌着,往人的脸上扑来。山路上静悄悄的,连一声鸟鸣和虫叫都没有。莫问兰饶有兴趣地对着雾团挥舞着手劈来劈去,欣赏着山间的景色。

    进入坟山,走着走着,莫柳山的头开始变得昏昏沉沉,人变得迷迷糊糊,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整个人踉踉跄跄的行走着。

    “噼噼啪啪”

    突然,莫箩筛客背上悬挂的箩筛,互相撞击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莫柳山一惊,人立刻清醒了许多,他心中一凛:莫非遇到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通灵的箩筛刚才发出了警讯!

    莫柳山立马反手从背篼边摸出了他学艺时,师傅传给他的那把箩筛刀。这把刀全由精铁打成,通体黝黑,刀身手掌般宽大、刀刃雪亮,刀柄是四棱形、半尺长。

    他挥动着箩筛刀,对着前后左右“刷刷”劈了几刀,刀把浓雾劈开几道缝,眼前的浓雾骤然退去,几个漂浮的人影突然从他身边闪开!

    莫柳山的精神头恢复了过来,察觉到周围的影子,他心中大惊,持刀大喝:“是什么人?还是什么鬼?赶快给我现身!”

    几个影子发出森森的“呵呵”冷笑声,在莫柳山的前后左右飘来飘去,一会出现,一会又没入雾中。

    莫柳山停在原地,紧握箩筛刀,不停地在自己身体周围画圈,严严实实地护住自己。

    突然一个影子扑向他背后,伸向他背篼里系着的檀木小箩筛,那是莫柳山的法器!

    “看刀!”

    莫柳山一声怒喝,一转身,一道刀光就迎向后面的鹰爪。

    “啊!——”

    一声惊叫,影子又没入了雾中。

    接着听到一声轻呼:“闪——”。

    周围突然就静了下来,浓雾也变得稀薄了。

    莫箩筛客静静地观察了几分钟,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他放下刀,加快脚步往前赶路。

    来到山路的尽头,天色明亮了许多,雾也变得稀薄了许多。

    突然,前面又出现了影影绰绰五个人影:一个头上缠着蓝色头巾,一个身穿青色官服,一个裹着灰色长袍,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最醒目的是一个穿着大红短褂的人。

    莫柳山定了定神,用他多了根手指的右手大拇指轻轻在刀刃上刮了几下,试了试刀锋。他深吸了口气,快步朝那五个人影追了上去。

    前面的五个人仿佛背后有眼,感觉到后面有人追赶,他们也在雾气中狂奔起来,朝着前面宽阔的官道奔去。几个人随着秋雾的飘荡,一会出现、一会隐没。

    莫箩筛客背着笨重的竹背篼,始终无法追近前面的几个人,他只好放慢了脚步,停止了追赶,站在路口等着问兰赶上来。

    二

    “爸,刚才那几个人是什么人啊?”

    终于莫问兰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

    “好吧,我边走边给你讲嘛”,看着逐渐消失的这几个奇奇怪怪的人的背影,莫柳山想起了师门中的传说。

    “你老子我是五行门的木门弟子,你晓得五行门吗?”

    问兰摇了摇头,有些迷惑。

    “呵呵,你肯定不晓得,江湖中知道五行门的人少得很呢”。莫柳山有些得意:

    “五行门是江湖中的奇门,主要流传在川陕甘山区,传说“五行门”的祖师爷是鲁班,鲁班著有《木经》一书,此书中记载有大量精巧奇妙的法术。三国时蜀国丞相诸葛亮北伐,为了解决路途遥远运粮的问题,找到一名木匠制作了木牛流马,木牛流马不用吃喝,就能驮着粮食自动灵巧地行走在崎岖险峻的蜀道。制作木牛流马的匠人就是咱们五行门的传人。”

    “诸葛亮我知道,这个木牛流马的故事我也听评书听过!”问兰高兴地插话。

    莫柳山摸了摸女儿的头顶,,继续讲道:

    “一开始呀,只有咱木门,弟子均为木匠。后来随着历代掌门人的不断革新、拓展,融入了道家的道法,吸纳各种匠人、异人,就逐渐形成了‘五行门’,分为‘金门’、‘木门’、‘水门’、‘火门’、‘土门’。”

    “五行门严格遵守祖训,崇尚道家的道法自然。掌门人行踪不定,主要住于四川青城山、陕西太白山和甘肃的崆峒山的道观中。历届掌门人常年游历于川陕甘的名山大川,遇到有缘的、有禀赋的匠人,则传授本门的心法于他,并授予《大木经》,由其结合自己所学手艺自我领悟、修炼,然后在本地发展弟子,形成五行门的分支。”

    “由掌门人亲自收的门徒称为‘大师傅’,大师傅再在当地暗中考察弟子,入门弟子必须是优秀匠人,对其品行和能力都有严格要求。大师傅依然只传基本的道法和心法,弟子结合自己的手艺自行修炼金、木、水、火、土行的法。因此弟子对一砖一瓦,一花一木均可使法,一刀一棒,一碗一筐均可为作为武器和法器。”

    “五行门”的每个分支只有一个大师傅,大师傅只传法不授艺,因此弟子往往有两个师傅,一个是各个弟子共同的传法“大师傅”,一个是授其谋生技艺的匠人师傅。”

    这番话把莫问兰听得入了迷,她好奇地问道:

    “爸,你的大师傅是谁啊?”

    “我也不清楚!每次大师傅传授心法时,他都是蒙着面哟!”莫柳山有些遗憾地回答。

    “我们刚才遇到的刚好是五个人,他们是不是五行门的人啊?”莫问兰问道。

    “不是,他们不是五行门的弟子。而且恰恰相反,他们可能是五行门的对头!”莫柳山摇了摇头。

    天色大亮,太阳已经从浓雾中悄悄探出头,露出惨白模糊像鸡蛋黄一样的轮廓。官道上各色行人越来越多,有骑马的、赶着牛车的。

    莫柳山一边走一边有些忧心忡忡:刚才遇到的莫非就是师门传说中的“五色帮”的人?听说“五色帮”弟子长期活跃在陕南地带,今天他们的人怎么在流江镇出现了呢?

    “爸,我要加入五行门,我也要学法术,感觉很好玩!”莫问兰晃了晃父亲的手。

    “一个小姑娘,要入五行门?学什么法?你先好好学认字吧,最近等空了我把你送去私塾或学堂去念书哟!然后,你跟你老妈学学针线活什么的就行了!”

    “我才不呢!我是流江镇上小魔霸,我要成为大法师,大师傅,大女侠!”

    莫柳山哈哈大笑。

    “你小孩子哪里知道江湖的险恶哟!我给你说说五行门的对头,五色帮吧!”

    “很多年前呀,五行门中有个不甘寂寞的大师傅与掌门人闹翻了,他脱离五行门,自己创立了一个门派,称之为‘五色帮’,专门与五行门作对。五色帮每届掌门人招收五个帮主,分别是红、青、蓝、白、玄帮。帮主招收弟子的来源主要是形形色色的江湖客。”

    “自从五色帮从五行门中分离出去后,两个门派所练法术也逐渐有了差异,鲁班祖师爷所传《木经》也渐渐被两个门派不断分离、修改,分别形成了《大木经》和《小木经》两本宝典。咱们五行门弟子传习《大木经》,而五色帮弟子则修炼《小木经》。”

    “那是不是《大木经》适合你们大人练习,《小木经》适合我们小孩练习呢?”问兰一脸天真地问。

    “小孩子乱猜乱说!”莫柳山呵斥道。

    “咱们五行门坚持正统,只传心法,《大木经》只记载心法口诀,弟子结合自己的手艺参悟、习练的各门匠人奇技。因此,尽管有不少人看过《大木经》,甚至能背诵口诀,但悟性不够或心术不正,也往往难以修炼成功某门法术,或无法发挥法术的威力。”

    “而五色帮的《小木经》则详细记载有各种‘术’,弟子主练这些邪门歪道的怪术,只要学会一招一术就能立竿见影。因此,加入五色帮的人是越来越多,鱼龙混杂,五色帮在江湖中的名声也是越来越显赫、势力越来越庞大,知道五行门的人反而很少!”

    “明白了吗?”

    “嗯,老爸,我明白了!五色帮的人是大坏人,是老爸的对头,我以后见到五色帮的人见一个打一个就是了!”

    莫问兰大声回答,还扬起小拳头挥了挥。

    莫柳山听到问兰的话,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女儿太野了!

    早上收到了白菊花,说明今天晚上五行门的弟子们要会面谈论大事,今晚再给师兄弟们细说一下早上发生的事情吧。时间不早了,还要急着赶场去卖箩筛呢。

    想到这里,莫柳山收回了心绪,他将刀插回背篼,抓紧莫问兰的手,在宽阔的官道甩开大步,往石桥镇方向走去。

    三

    住在狮子山下杨家大院子的胡补碗匠今天起得也很早。

    早饭都没有来得及吃,他就急急忙忙准备出门了。昨天理发店的肖老板已经给他约好了,要他今天早点去,把理发店里漏水的大水缸补一下。

    胡补碗匠有一个文绉绉的名字,胡尘若。他是莫柳山的师弟,习的是“五行门”中的“土门”,是流江镇“五行门”分支中五个师兄弟中最有学问的人。

    胡尘若曾经饱读诗书,屡次参加科举,无奈均没有考中功名。后来他心灰意冷,学了一门轻巧的手艺,成了一名补碗匠。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胡补碗匠心灵手巧,他平时干的活、做的事,也算是和读书人挨得上一点点边。他成天到处走家串户,补碗、补坛子、修瓷器等,干的都是精细活路。同时,他还顺带收些文物古玩之类,帮人家写写画画、代写家书等。

    胡尘若跑过成都府、渝州府等大码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常常右肩前后搭着一个大麻布袋,里面装着文房四宝和他的补碗工具、材料。

    一把小巧的金刚钻,是他的宝贝家当,也是他的武器。

    在父亲的几个朋友中,莫问兰最喜欢看胡补碗匠干活。

    胡补碗匠干活时斯斯文文、不紧不慢,哪怕家里着了火也是不慌不忙。而且他经常一边补碗,还一边自得其乐地对着碗念念叨叨的。

    有一天,莫问兰蹲着看胡补碗匠给邻居刘大妈补碗时,突然对着碗豪情万丈般地念起来: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胡伯伯,这是谁的诗啊?什么意思啊,我听不懂”

    “呵呵,这不是诗,是词,你以后多读点书就懂了!”胡补碗匠温和地对问兰笑了笑。

    “吃?怎么吃呀?”

    “哈哈哈”

    胡补碗匠大笑起来:

    “妙哉,妙哉!东坡居士确实是喜欢吃东西的哟!”

    问兰更是一头雾水,完全不懂胡伯伯的话,她心中想可能是胡伯伯笑话她不念书吧。想到此,问兰脸一红,跑开了。

    胡补碗匠今天穿着一身干净的灰布长衫,他习惯性地掸了掸长衫的前襟,拍了拍脚上的圆口黑布鞋,刚迈步跨过门槛,突然一声稚气的问候穿过屋外的雾气传入到胡尘若耳中。

    “胡师傅,早!”

    “是谁这么早啊?”

    胡补碗匠略微愣了一下,他探出头发现门口放着一支还带着露水的白菊花。一个白衣少年对着他笑了一笑,挥了挥手,转身跑了。

    胡尘若心中一惊:五行门今晚有事要商议!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门口放着花了。胡尘若托着腮帮子沉思了一会:

    本门做事一向隐蔽,每隔八年会秘密挑选出一个不是本门弟子的少年,来负责在弟子间传递信息,此人被称为风信使。同时,还要秘密挑出一名具有天赋的有缘的小孩,激发其通灵禀赋、传授通灵术,此人被称作通灵子。通灵子能够预测与本门密切相关的吉凶大事或重要的人,同时还能提示五行门弟子的行动方向、路径,和风信使进行心灵感应沟通。

    风信使已经现身了,那么通灵子什么时候出现呢?

    “管他那么多干什么哟?慢工出细活!”

    胡尘若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了一句他的口头禅,把花收进屋里,然后踱着四方步,慢悠悠地往镇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