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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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是一场对等合作吗

    花如海,人如潮,深圳的年味,从花市转动的风车飞出来。

    这已经是何秋燕在深圳度过的第16个年头。

    她挑了一盆兰花,英男则选了一大束桃花,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在花丛中自拍。

    “唔行花街,唔算过年”——深圳人过年,要在花市中看得眼花,走得脚软,满载而归才算得圆满。

    “买盆开运竹给你好不,新年帮你旺一旺?”英男指着一盆七层高富贵竹,

    “先别了吧,还不知道要不要搬办公室呢。”

    “啊,又咋啦?”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你想说哪个?”

    “好消息是有人请我去做主编,坏消息是节目做不下去了。“何秋燕朝老友耸了个肩。

    三年创业节目做完,深圳创投圈何秋燕刷足存在感,随便走到一个创投活动,“Shirley来啦?”“HI,Shirley!”打招呼的,不是创业者就是投资人。

    常和大佬论高下,各行各业无白丁,何秋燕雄心勃勃,壮志凌云,然而……

    插上羽毛,不等于就是老鹰。

    一个月下来,成百个创业者,还活着只那么百分之十七。见了面,低迷茫然,基本占了全部。直至梅总带着到土豪培训班转了一圈,何秋燕才开了点眼。

    培训班的生意,是把“人脉变成资产,知识变成金钱”。

    想要进圈,利用课程,告别收租模式,转向课桌酒桌。既得到了高层次的追求,又和投资大佬成了师生,这不仅是一种荣光,更是一种时髦。

    复制一个培训班,看起来不错,何况,还有个老上司在前面扛旗。

    起初,何秋燕把培训案例拆了个遍,了解培训体系后,就准备付诸实施。等到通篇作业抄下来,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还真不少。

    首先培训的费用,实际源于补贴。要运作政府补贴,要看导师和学员;其次是导师资源,这方面,只能依赖梅总人脉;最后是招生,渠道费营销费,哪哪都是口子。

    其次是人脉资源,梅总带着见了几个大佬,当着梅总的面,都是点头支持,等到后续何秋燕去联系,又是另一番态度了。

    摸着了门道,才发现这事没那么简单。

    梅总之所以把这事看得简单,是因为他是在行业里处于中心,没有信息差距。

    何秋燕算个行业边缘人,看了半天热闹,凑上桌去,还是个凑热闹的。

    在商言商,人脉永远是等价交换。

    何秋燕没有信心,梅总自然也意兴阑珊,最后不了了之!

    终于,几经艰辛,跟利主持策划的她力量项目,改了三版后定案了。

    利主任拍着胸脯:“女性帮助女性,我帮你申请资金支持。”

    世间岂无千里马,人中难得九方皋。何秋燕临走时,恨不得朝着利主任三鞠躬。

    晨思晚醒,希望项目早日立案,以解燃眉之急。

    谁知被莫台叫去:“某报搞了个她力量的数字专题,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何秋燕拿起报纸一看,可不就是自己的创意!

    只是,原本该由节目组采编的电视专访,全部变成了文字形式纸媒报道。引子上,女性数字经济几个字,差点闪瞎她双眼。

    莫台看何秋燕脸色大变,皮里阳秋:“关爱女性啊,是个好事,怎么不先关爱一下你这位奋斗女性?”

    何秋燕赔着笑脸:“上次帮利主任主持活动,她问对数字经济的看法,我就女性角度聊了聊。”

    莫台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聊得怎么样啊?”

    “也没什么,大家都很关心女性创业就业,交换了一下看法。”

    “你知道,我们跟其他传媒的关系吗?”

    “不同形式的喉舌。”

    “不要以为形式不同,就可以合作。在很多时候,其实是竞争关系。”

    何秋燕不明白:“为什么要竞争呢,这个城市的议题那么多,市场那么大?”

    莫台长叹一口气:“你上班多少年了?”

    “十几年了。”

    “那怎么说话,还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从莫台办公室出来,何秋燕直奔利主任办公室,然而,在停车场入口就被拦住了。

    不一会,小熊打来了电话:“Shirley老师,利主任在封闭式学习,等她回来再跟您联系。”

    好一个金蝉脱壳!何秋燕咬咬牙:“小熊,你转告利主任,知识产权的事,我不会随便放弃的。”

    连着两个打击,何秋燕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所以当雷总正式请她操盘教育频道时,她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那天专题结束,何秋燕拐到提案汇报的小厅休息,里面早有一个人影。

    她本能想退出,却听到一个熟悉声音:“是我,老雷。”

    何秋燕暗暗升起不快,脸上却堆起职业微笑:“哦,雷总。”

    “来来,快请坐,累坏了吧?”雷总热情地拉开一把椅子,又拧开桌上一瓶水。

    “喝点水,今天看你都没怎么休息。”

    何秋燕笑笑,半坐在椅子上,接过水,但没喝。

    雷总笑得亲切:“Shirley老师是主播,策划起这些活动来却政府、创投、教育面面俱到,太有才了。”

    何秋燕摇摇头:“差点都出乱子了,今天幸亏有您同事帮忙。”

    “看你好多事都亲力亲力,我就不行。没这个能力,事情只能交给下面人。”

    雷总越谦虚,何秋燕就越觉得他在显摆。

    她强撑着一口气:“我们团队都是技术,这些会务要注意的事,的确不那么擅长。”

    “我这有啊,你随时可以用,需要什么人,你尽管说。”

    何秋燕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问:“我用?他们平时没有工作吗?”

    “嗨,我是说,您以后有这样的活动人手不足,他们可以过来帮忙,顺便跟您学习。”

    “谢谢雷总,下次有需要我跟您说。”

    “我还有点事要请教Shirley老师。”

    “您说”

    “Shirley老师采访过教育产业的创业者吗?”

    “有一些,教育产业很大,学前、K12、成人很细分,雷总想认识哪个方向的创业者?”

    “倒不需要认识,有他们的内容就好。”

    “内容?”何秋燕有点不太明白

    “是的,内容,雷总想了想又问:Shirley老师是怎么想到在这次的数字论坛中做公益课呢,这应该是教育啊!”

    “我这几年做科创报道时,发现很多新技术推市场的时候,总是忽略大众市场,或者总以为打广告是推市场,其实是新技术需要一个科普的过程,而教育是最好的方式。”

    “再说,媒体本身是就一所没有围墙的学校,媒体实时性强,信息量大,受众广泛,是一个做科普的好场景。”

    “第一次听说,Shirley老师想法独特,您有没有关注过教育媒体的运营。”

    “我倒是研究过教育媒体的案例,商业模式比较单一,只有广告、会务、会员这几种。”

    “如果做一个教育频道,你有什么想法?”

    何秋燕迅速的在脑海里迅速地组织答案,她一直在思考教育和科技,这可是一个好问题

    “目前市面上的教育教育,只有官媒和自媒的两种媒体,都可以自负盈亏。但是,这两种模式都存在不足,比如官媒过于传统,自媒又过于贩卖焦虑,官媒像一本正经讲课的老派教授,自媒又像包治百病的江湖郎中。

    雷总被这个比喻逗得哈哈大笑:“快说说您有什么想法?”

    “那要看TOB还是TOC了,TOB的话,就把产业内容做到极致,在教育产业中增加财经的属性,TOC的话,就把教育资讯做到极致,做好专业内容的解读和传播。”

    “太有想法了!”雷总竖起大拇指,

    何秋燕总觉得哪里不对:”雷总问这些,就是为听听我的想法吗?“

    这次雷总不笑了,他把一双熊掌撑在桌上,眼睛定定的看着何秋燕:“是这样的,本来想郑重的约您吃顿饭,但是又担心你接下来事情多,先提前跟您说,我投了个教育频道,交给你来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这次轮到何秋燕了吃惊了:“雷总做媒体已经很跨界了,还要做教育媒体?”

    雷总挑了挑眉毛:“怎么?觉得不行?”

    何秋燕微笑:“那倒不是,您有没有测算过做一个频道的投入。”

    这回雷总笑得意味深长:“我打算投入三百万来做这个事情,后面也还有些变现资源,绝对不只是广告会务,收益是连贯性的。”

    何秋燕没说话,但却是十分动心。

    传统媒体受到的冲击越来越大,不如教育产业还处于跑马圈地阶段。

    频道运营自然好过单节目经营,挂着华南招牌总不是长远之计。内容不好广告拉不来,内容有价值各方都想分一杯羹。

    利主任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有事吗?“利主利四平八稳地坐在办公桌后面。

    何秋燕想把报纸摔在她脸上,想指着她鼻子骂,最后勉强平静地说:“关于她力量,利主任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你认为,我该说什么?”

    “这是我的创意,为什么被你们报纸执行了?”

    “我从没有说过要交给你执行,只是说要一起策划,你是不是理解错了?”利主任还是说话温柔,但眼神凛厉。

    何秋燕暗暗握拳:“利主任也承认这个创意是我的策划了,她力量给报纸带来了成功,是不是也有我的功劳?”

    “你想要什么?”

    “该得的部份。“

    利主任眼神不屑:“我这有笔公益资金,一年19万,岗村的新时代文明中心,每周需要活动,活动资源我有,但需要人蹲点组织,报道,你去吗?”

    “指标是多少?”

    “每周一场,一共52场,办公室安排进社区的有22场,再组织30场就行。”

    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富贵不能淫,何秋燕真想不要钱,要利主任公开道歉。

    可是,这笔钱够发至少够发团队半年工资,她咬咬牙:“我需要70%预付款,还请利主任安排。”

    “50%吧,这已经是我最大权限了。”

    “行。”

    何秋燕出来后,泪水马上不争气地溢出眼眶,在洗手间呆了半天,才稍微平静下来。

    中年人委屈,在男人是一场醉,在女人是一场泪,吐完哭完还是要回到这狗屁倒灶的世界。

    就在这时,雷总发来了消息:“Shirley老师,方便一起吃饭吗,经与融媒体那边沟通,我们可成立教育项目公司运营,聊聊合作细节如何?”

    何秋燕把这条信息看了几遍,想回个好啊,觉得过于积极,想回很忙,又觉得未免娇情,思来想去,她选择了电话。

    电话响一声就接通了:“Shirley老师”

    “雷总,是怎么个情况,怎么突然就到要成立公司了?”

    “是这样,何老师,我们跟融媒体那边拿了一个频道的运营,我们负责出内容,他们负责推广,合同刚签下来,计划三月开播,现在要筹备内容了。”

    “哦,等于这个频道所有内容都需要准备是吗?”

    “是的,要准备频道运营计划了。”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很多地方,一时电话里也说不清楚,看您喜欢吃什么,我们边吃饭边聊。”

    “清淡就行!”

    “那你方便来我们公司吗,公司楼下有个春满园,是广东菜,味道不错,也很清淡,吃完你可以到公司参观一下。”

    “可以,你把定位发我。”

    何秋燕刚走进春满园,就听到有人喊“何老师!”门口有人挥手,是雷总那又胖又厚的熊掌。

    何秋燕站住,他微笑地做出请的手势:“终于把您给请到了,这边请。”

    雷总要服务员开个包间,何秋燕在包间门口闻到了隔夜烟酒的气味。

    她皱了皱眉:“雷总,这个点还早,大厅人也不多,我们坐外面可以吗?”

    “没问题,听你的!”

    他们来得有些早,服务员还不太多,于是雷总大声的喊:“服务员,给我们换个台。”声音在餐厅里特别宏亮。

    接下来都是雷总宏亮的声音“给拿个水盅,给拿个餐牌,不喝茶,泡罗汉果。”

    又笑眯眯转向何秋燕:“喝罗汉果好吗?”

    “好的,谢谢”

    “您别客气,这是餐牌,您看吃点什么?”

    何秋燕点了一个商务套餐,要了一个例汤。

    雷总拿过餐牌,点了一堆点心,又加了两只干鲍,两只脆皮乳鸽,一盅牛奶花胶。

    看他上下翻飞的指餐牌,何秋燕忍不住说:“雷总,别点太多,一会浪费了。”

    老雷笑得跟猫一样:“没事,我吃得多,像何老师这么实在的主播不多啊。”

    何秋燕笑笑:“雷总客气了。”

    “别一口一个雷总的,叫我老雷吧,我叫你Shirley怎么样?”

    “可以啊!”

    雷总喝了一口茶,一副诚恳的表情:“上次我说了,请Shirley来一起合作教育频道,考虑得怎么样呢?”

    何秋燕也喝了口茶:“我现在有一档节目,不知道频道需要我投入多少呢,看看忙不忙得过来。”

    “不影响您现在的工作,也不需要您投钱,我都想好了,我出料钱,你出工钱,咱们利润平分如何?”

    何秋燕的心跳了几拍,这个条件的确很诱人,她尽量稳住:“请问雷总,什么算料钱,什么算工钱呢?”

    “料钱就是,所有跟频道有关的投入,给台里的费用,办公的场地、设备、人,只要是成本投入,都算料钱,工钱就是你的工资,所有的投入我来投,赚了的钱咱俩一人一半。”

    何秋燕心一阵猛跳,嘴角不由地弯起,她收成一个职业化的笑容:“雷总给员工的福利还真是大手笔呢!”

    “都说了,叫我老雷,我这可不是给员工的啊,这是给合伙人的。来,先喝点花胶。”雷总体贴的打开服务员刚上的炖盅。

    他到底是真赏识呢,还是病急乱投医呢?何秋燕拿起汤匙在盅里盛了一口了,想了想,又放下汤匙,看着雷总的眼睛说道:“老雷,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我啊,我不是主持科班出身,我也不是真正的台聘制片,现在节目是外包的,做节目制片是自己学的,我没有负责过频道。”

    雷总笑了:“这些我都知道,关于你的情况,莫台也跟我说过。其实做频道跟做节目没什么区别,也是做内容,做策划,这两项你都做得挺好。而且你对教育媒体的看法,是别人不具备的,懂内容,又懂教育,还能带团队,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好。”

    不知道为什么,在雷总说“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好”时,有股东西从何秋燕肚子里冲到了眼睛上,“谢谢雷总的认可。”她低下头,装作喝花胶,花胶很暖,能填满她刚才受伤的心。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你负责内容,我负责广告。我之前在地产和银行有些资源,只要内容好,拉赞助拉广告是我的强项。”

    何秋燕抗拒不了想操盘教育频道的那种心情,主编的确是她的下一个梦想。按照现状,她不会成为华南的主编人选,如果去其他平台应聘主编,也很难有这样的条件。

    “春节我们做好方案,年后启动可以吗?”老雷的语气并不急切,眼神却饱含期待,何秋燕点点头。

    吃完饭,老雷又领她参观了演播室、录音棚。新装修过,一切设备都是全新的,何秋燕坐在白色演播台上,抚摸着话筒,看着厚厚的隔音墙,目光望向前方的三台机器,不再理会内心的怀疑:这是一场对等的合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