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洁的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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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短暂的休整(续2)

    楚维在那屋也听见厨房的声音有点高,支棱着耳朵听着。楚维听见母亲淑英说的话,心里很别扭,心中一股难以压抑的反感情绪死灰复燃。那种反感到底是为什么,楚维也说不清楚。楚维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

    那是楚维刚上三年级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父亲总是一天天在家呆着,然后又一天天地出门一整天回来很晚。后来,父亲就调离原单位,到BJ城政府里上班。那时一周只休息星期天一天,周一到周五父亲不在家,在单位住,周六下午五点下班,父亲就坐三个小时的车回到雁山与楚维和母亲团聚。平常父亲不在家,楚维跟母亲也说不上什么话,母亲总是一脸阴沉,何时跟楚维说话都是命令的口吻,好像她不是对亲生女儿说话,而是对着一个毫无关系的奴婢说话。父亲离家工作的时候楚维刚上三年级,一个三年级的孩子,也就不到十岁,精力很旺盛。楚维中午放学回家到一点多出家门,大约有一个多小时休息时间。母亲吃饭完总是要在阴面屋的单人床上睡上一会儿,楚维则是在自己双人床的阳面屋子里玩耍。她总是先要关上房门,并且插上插销,然后才觉得安全一些,从靠床的写字台左边的斗里找到一些有趣的东西玩。有时玩儿一会儿爸爸给她买的小型橄榄球,拿在手里捏,有时玩一会儿一个老式的算盘,有时是把一些小电器拆卸了组装,有时拿出兵乓球拍子和球颠着玩儿,后来玩得不过瘾,想起父亲以前教她的样子,对着墙就可以自己跟自己打球了。楚维刚刚试了一下,连着推了几次,球掉到地上了。她捡起球,觉得下次能打更多来回,于是试着又多打几个来回,球又滑落了。尝试了几次,楚维已经可以一次对着墙打十几下了。突然一声巨吼,“楚维”,接着是母亲那屋门打开往这屋来的声音,然后很快是咣当一声,母亲的敲门声很大,很急促。她一边敲门一边命令楚维:“开门,把门打开!”楚维害怕母亲的威严,心里突突地把门打开,然后感紧闪到一边去。“你这怂孩子,你干什么呢?消停会儿不行吗?别再出声了!我告诉你啊,你再出声我抽你啊!”母亲疾言厉色,音量跟高音炮一样,吓得楚维心里直哆嗦,大气不敢喘。一通发泄之后,楚维的母亲气鼓鼓地摔上门出去。楚维确定她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才又赶紧插上自己这屋门,把兵乓球拍子和球放进柜子里。她想:我每天早上五点就要起来到学校去参加体育队的训练,晚上回来要写作业,然后练琴,练琴两小时完毕已经是八点半左右了,洗漱一下,九点我就必须睡觉,如果到点没有睡觉就会挨骂,甚至挨打,根本没有时间玩儿。现在她这样,连中午也不能玩一会儿了。

    终于等到星期六晚上,父亲回来了。他每次回来总是要洗澡,洗衣服,说不了什么话,就把楚维赶到小屋单人床睡觉。父母在阳面的双人床睡。礼拜天吃完早饭,父亲就要帮着母亲干活儿,然后一直陪着她,就连做饭他们也一起。每次楚维找父亲说话,或者父亲找楚维问问功课,母亲就赶紧跟过来说:“你别打扰她学习。”然后又对楚维说:“你别分心,赶紧学习去,你又能考一百分了?”楚维无言以对。楚维学习是出了名的好,班级乃至全年级都是数一数二的,又在学校是班长,差点当了大队委。楚维非常疑惑,为什么母亲不让父亲搭理她?有一回母亲在烙馅饼,父亲帮不上忙,母亲让父亲去看电视。父亲见女儿一个人在屋里翻腾着柜子,就问:“儿子,你干嘛呢?”楚维回答:“我在找东西玩儿!”“有什么好玩儿的?跟爸说说,我不在家,你过得怎么样?你怎么也不拉琴呀?”“我不想拉琴,我就想有点儿时间干点自己喜欢的事儿,不行吗?我妈老动不动就发脾气,我怎么做都不是。”“是吗?妈妈身体不好,你要听话,不要惹妈妈不高兴。你自己弄好学习最重要。对了,我有东西给你。”楚维问:“什么东西?”父亲从包里拿出一个绿色皮的硬皮本递给女儿,他说:“给,这是送你的。你可以记日记。爸爸小时候一有不开心就写日记。”“日记?”“对,就是把每天发生的事情记下来。日记就像是一个好朋友一样,你什么事情都可以跟它诉说。日记是不会骗人的,等很长时间以后拿出来读,你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孩子,记得,生活中凡事皆学问,你总可以让自己高兴起来的。”楚维有些听不懂,但是楚维听进去一句,就是日记就像是一个好朋友一样。

    父亲刚把本子给了女儿还没说几句,厨房传来母亲大声叫吃饭的声音:“干嘛呢?都等着请呢?吃饭了!”楚维把父亲送的日记本放好,洗了两遍手,坐到了桌子旁。“真磨蹭,吃饭叫半天呀!赶紧吃!”楚维吃的时候不下心掉了一点食物残渣在桌子上,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只管吃。“你怎么回事?吃个饭都掉得满处都是?你还能干点儿什么?啊?”母亲看见掉在盘子下面的一点韭菜馅儿大声骂楚维。父亲在一旁连忙说:“干嘛呀?孩子不小心掉的。回去吃完饭收拾了就行了!”父亲对女儿说:“你吃东西小心点儿?谁家女孩子吃饭那么没样子?你看你连筷子都拿不好,你会不会使筷子?”“你那手干嘛呢?筷子不会使吗?那么拿筷子怎么能不漏馅儿呢?唉,真是让人操心!”父亲一见母亲生气了,开始有些变脸,斥责女儿:“你不愿意好好吃就别吃了!老惹你妈生气!你妈多不容易呀!”楚维刚才吃了几口,这会儿没有胃口了。从打楚维记事起,家里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儿,或者简单的一句话、一个表情都能引发“世界大战”,楚维真的不知所措。她只得把盘子里剩下的吃完,然后假装吃饱了,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父母的视线。

    每天晚上洗漱完毕,离母亲强制关灯睡觉的时间还差半小时的时候,母亲总是忙着一边洗脚一边看电视,根本无暇顾及楚维。楚维有一点儿时间安静地坐在书桌前,打开那个日记本,把一天发生的见闻和自己一天中最开心、最不开心的事情记下来。每当写完,她就像跟好朋友倾诉完了一样,心情舒畅地关灯睡觉。有一次,楚维可能是喝多了水,睡前去了一次厕所,然后回来就睡了。没有想到日记本给她惹了大麻烦。那个周末父亲回来很严肃地找到楚维:“你过来!我听你妈说你在日记里骂她讨厌?她说这样下去你挺危险的。你怎么能骂你妈?”楚维很惊讶,有些惊惶地说:“我怎么骂她了?我只是自己的心情写在日记里。你不是告诉我日记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让你写日记,不是让你骂父母?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你妈身体不好,一个人带着你多不容易?你太不懂事了。我告诉你,你有这种想法可不行?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对你爷爷奶奶这样?以后不能骂你妈。”一声从那屋传来的召唤声,父亲冷冷地走出了楚维房间。楚维想不明白,一头雾水,但是隐隐约约感受到自己的隐私被侵犯了!她心想:我秘密写在日记里的话,她怎么会知道。我每次都会收好日记本的,而且是藏在我书桌抽屉的书底下,她怎么会看到?莫不是我大意了没有收起来,她擦桌子看到的?楚维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日记并不安全,只有在自己脑子里的,她才无法触及到,也就无法在父亲那里给她扎针。从那儿之后楚维便不再记日记了。

    很多年以来,很多事积在楚维心里,楚维恐惧被那个被称为母亲的女人偷窥,并用着这些东西作为攻击自己、编排自己的借口,除了一个女儿日常该跟父母说的话,她什么都不会说。

    “吃饭!”母亲一句习惯性的吆喝把楚维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她原本正在计划自己到了学校要注意的事项。她在本子上做了标记,夹好笔,从房间里出来。“吃个饭还得叫八百六十遍是吧?你两都不吃饭是吧?”母亲喋喋不休地反复催促。父亲从卫生间出来,说:“吃饭,你着什么急,不是洗手呢吗?”一边吃饭,楚维在饭桌上跟父亲说:“爸,我上学的行李挺多,提包肯定装不下,而且上下车也不方便,我想买两个箱子去。”母亲连忙说:“买什么箱子,你爸那会儿老回兰州也没用过什么箱子呀?不就是提包吗?考上研究生了,还讲究上了!”父亲咀嚼着食物,等咽下去了,说:“你觉得需要就买两个吧!这边的超市都有,可是可能贵,质量也不一定好,回头我带你去我们单位那边的虹桥商场,那里面箱包款式多,还便宜,好多老外都去那里买箱子。”“好呀,什么时候去?”“那就明天吧,一早吃完饭,咱就走,中午回家吃饭。”楚维很开心,可是一旁的母亲一脸不高兴。

    吃完饭,父亲洗碗,楚维被母亲叫到那屋去帮她套被罩。当然了,这其中也免不了一通数落。楚维并不会生气,她明白:不管母亲怎么讨厌她,说什么难听的话,一到哈尔滨念书,她就不用再天天对着她了。自己马上就要自由了!想到这儿楚维就会和颜悦色地服从母亲的“命令”。这之后,父母和楚维分别到自己的房间午休,楚维莫名很开心,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从小到大,母亲一直控制着她,控制着家里的一切,也包括父亲。因为母亲讨厌家里来人,家里一切亲戚都几乎不跟这个家来往。家里必须以她的意志为转移,钱她支配,都是买她喜欢的高档家具。别人喜欢什么她都认为不必要。现在楚维终于要逃出这个牢笼,终于可以自由呼吸,真正堂堂正正地活得像个人了!虽说楚维也会隐隐为自己的未来捏一把汗,不知道未来学习中是否有什么难以解决的困难,但是一想到有机会追求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而且母亲再也没有能力干涉自己,她觉得非常满足,非常期待离开家。从她上大学,因为自己是大专,被学校里同一个系本科的学生瞧不起,这还不算,楚维知道自己的父母也瞧不起自己。但是楚维自己并没有放弃自己,她一个劲儿努力,就是为了摆脱那种可怕的世俗思想的束缚。楚维经常想起很多往事,从小时候在兰州爷爷奶奶家到两岁回到BJ父母家,从四岁听广播里说父母言语侮辱孩子算是虐待,到现在二十六岁考上研究生;从小学、初中九年三好学生,学习名列前茅,到后来因为长期被母亲言语折磨,一度沦落到班级最后一名,高考两次都在严重心理问题的情况下没有考到理想的大学,最终只考到一个大专。这其中的辛酸和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之前的同事们都说楚维是“杀出一条血路来”,这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她就是踩着荆棘的道路走过来的。能考上研究生是靠她自己坚忍不拔、永不放弃的信念和艰苦卓绝的努力换来的。这一路许淑英一直没有输过。但是自从楚维第一次在一个外国人的身上体会到了被尊重,她的自主意识被唤醒了,她强烈地感知自己要成为怎样的人,并且愿意为此摆上自己的一切,哪怕遍体鳞伤,只要离开许淑英,自己就能好好地生活,并且没有许淑英的逼迫和控制,楚维坚信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必定能帮自己越来越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