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洁的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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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短暂的休整(续3)

    第二天刚过七点,厨房就传来母亲的声音:“那丫头还睡呢?怎么这么懒!今天不是去给她买箱子吗?”“没事儿,让她再睡会儿,咱们先吃吧,一会儿她就起来了。”父亲这样对母亲说。“不叫她,她不起,回头有得下午才能回来。”母亲叨叨着,还是没有忍住,直接喊了:“楚维,你还不起来,陪你买东西你还不赶紧起来,赶紧吃饭?”楚维醒来就听到母亲那样大声嚷嚷,有点烦,心想:她永远不会让人安逸,老是跟催命鬼似的,什么话她嘴里一说出来,就让你那么烦!这样想着楚维赶紧起来,随意绑了绑头发,就收拾床铺。正在楚维叠被子的时候,听见有人很大声敲她房间的门,一边敲门一边说:“听见没有?赶紧起来吃饭!吃饭还叫八百六十遍啊!”这声音是楚维那个暴躁的妈!楚维以前一见许淑英那样就会很生气,但是最近兴许是因为要长久离开这个家,楚维倒是表现得很平静。她慢悠悠地打开门,漫不经心地说:“别喊了!大早上的,外头天气那么好,老是气挠腮的干嘛呀?”“叫你起床,你还顶上你妈了?”父亲赶紧给母亲帮腔儿。楚维早已经习以为常,她不以为然地走进卫生间洗漱起来。“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你妈一早起来就做早饭,叫你吃饭,你还来劲了!”父亲逐渐有点上头。楚维只能先回复一句稳住他们:“我先洗漱,完了就吃,吃完赶紧去办事,回来我还有别的事情。其实我也着急,毕竟是我上学。”父亲听完起身到客厅看电视了。楚维洗漱完,父母已经在客厅看起新闻节目,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应和着,一边看新闻一边抱怨现实的社会状况。那情景似乎是他们婚姻中最能达成共识的时候,也是他们最琴瑟和鸣的时候。楚维不喜欢跟他们在一起,相比他们一起对准矛头来伤害楚维,楚维更喜欢他们暂时忘记自己的存在。也恰恰是他们忽视自己的时候,楚维才觉得那是相对放松的时候。如果自己不在他们的视线范围,楚维更是觉得有一种短暂而难得的自由感。她不紧不慢地享受着这顿早餐,也不拘着吃些什么,只要不是跟他们一起吃,她就觉得吃得舒坦。吃完早餐,楚维看见他们两人的碗筷已经清洗好了,自己就把自己的碗筷清洗干净,并把筷放进碗橱,又擦干净餐桌。洗过手后,她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刚关上门儿,就听到父亲大声叫:“楚维,你还去不去买箱子了?”母亲也来凑热闹:“这烦劲儿的!一大早一家子围着你转,她又回屋儿了!老伴儿,别搭理她,爱买不买,不行就让她用提包得了,花那钱干嘛呀?”听母亲这样说,父亲有些来气:“你他妈打算怎么着呀?”边说边向楚维的房间来了。使劲一推门,他发现门是从里面反锁的,气不打一处来:“锁门干嘛?开门!你他妈到底还去不去了?不去我还得陪你妈出去呢?”“我换一下衣服就走,我换衣服呢,等一会儿。”楚维赶紧解释。“换衣服呢?你快点儿!”父亲有些严厉地呵斥。楚维换好衣服,出来穿上外面穿的裤子和棉衣,背好自己的背包,就到客厅跟父亲说:“换好了,我们走吧?”父亲刚要发作,一看楚维全副武装,可以出门了,就对母亲说:“那老伴儿,回头我再陪你去买菜,中午随便做点儿就行。我先跟她出去买箱子。”母亲见状就甩了一句:“快点儿回来啊!大冷天儿的,还得陪她买箱子!你这爹当的,真贱!”她说这话时,楚维跟父亲已经换好鞋,出门了。

    楚维听见了母亲的话,她知道母亲从来都是要严密管理父亲,霸占他一切时间的,但是又觉得转念庆幸,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家了。想到这儿,她就暗暗对自己说:再忍耐一些时日,圣经里面有句话:“唯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真是这样,现在我马上就要解放了,迎来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不是她许淑英的,也不受她管制。楚维心中顿时感到那些原来本以为不懂的经文,其实倒真是最能贴切地写出她的心情呢!没有母亲在一旁插话,父亲的情绪变得和缓了很多。他们需要坐404路公交到东直门公交换乘站,然后倒106路车,每趟车都得坐十几站地,这一路他们父女二人又免不得聊起一起去哈尔滨参加研究生复试的趣闻。不过聊几句以后,父亲就有些困倦了,开始眯着眼睛睡着了。楚维却并不睏,她不禁想起以前的往事。那还是楚维在园艺研究所上班的时候,为了实现母亲想换大房子的梦想,父亲找了一家招聘兼职工作的单位,心想靠着他文笔出众的本事搞个第二职业,也就是兼职。楚维那时也已经上班了,可是自己的工资卡都在母亲那里管着,自己平常想买什么都得伸手跟母亲要钱。楚维实在不愿意总是引起母亲的训斥,为了能既不打扰母亲,又能让自己手头宽裕,她也希望找兼职,所以父女两人约定一起去看看,找点兼职工作。

    他们也是坐这路车到东直门换乘,然后又倒了几次车,坐了大约四十分钟才到那个单位,那是一个门脸房,进去里面很多人在排队等号儿。这里是凭号咨询兼职的业务。楚维父女拿了一张号,一看三百多号,前面好多人。“怎么这么多人?都是来找兼职的吗?”父亲进门就感叹起来。等待叫号的过程,父亲有些烦躁。好不容易到了楚维父女,他就积极配合着回答着人家的问题。等人家把联系方式,擅长项目等都记录好以后,坐在柜台里的人让父亲交一下兼职的介绍费300元。父亲连忙说:“还没工作,先交钱啊?你这不对,不符合国家招聘的规则啊?”那人翻了翻眼睛,不耐烦地说:“你交不交?”“我不交,你找了活儿从我薪资里扣都行,但是这上来就要钱,没法交。”父亲有些生气。那人招呼了两个男的,然后说:“不交就别在这儿站着了!下面的323号!”父亲有些急了:“唉,你这还没介绍活儿呢?怎么就下一位了?我们排了半天队。你们这样弄可不行,我告诉你们,这是违法的。”那人一个示意,两个身强体壮的男的抓住父亲的胳膊就要往出拉。父亲也挣扎地甩开了。里面的那个女的从柜台出来,说:“我跟你说,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们这给人介绍兼职是要收服务费的,给你们介绍了,你们不交中介费我们找谁去呀?再说,服务费就是交一次,管多次。你想想!”父亲有些情绪失控,他声音明显提高了八度:“你们这是骗人呢?是不是骗人?”那个女的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们给你介绍兼职,怎么骗你了?”“没介绍成就收钱不是骗是什么?”“我们是交一次服务费,以后多次介绍兼职的。骗你什么了?难道我们白白给你介绍工作,让你挣钱吗?哪儿有这好事儿呀?这儿这么多人来找工作呢,你别跟这碍事。”父亲气不打一处来,把那个兼职小广告卷成的纸卷一下甩到那女的身上,好像是扫了那女人的眼睛,那女人捂着眼睛一通叫唤。那边上几个男的一边拉着激动的父亲,一边打电话。双方对骂了几分钟,有一个人戴着墨镜来了。那人穿了一件黑色的丝绸半截袖,底下是黑色丝绸的宽腿裤,一双老头儿鞋。头发是一个寸头,上衣上面两个扣子敞开,露出了一条很粗的金链子。“大哥,这人捣乱。”拉着父亲的一个人说,“他还打伤了大姐。”那戴眼镜的人看了一下那女的,又看着父亲,然后说:“你丫是谁呀?胆儿挺肥的呀?知道这儿是哪儿吗?警察都不敢跟我吊腰子,爷上星期才从局子放出来,知道吗?你还打人。”父亲一见这架势连忙辩驳:“我根本没打人,就是把小广告扔过去不小心打着她了。再说他们没介绍工作呢就要钱。”“要钱怎么了?给你介绍工作你还不交点服务费呀?今天我就给你长长记性,废了你,行不行?”说着那人就从边上抄起一把椅子。楚维见状不对,就赶紧掏出手机拨打110:“110吗?有人要动手儿了,出人命啦,在朝阳区枣园儿洗浴中心旁边的金地公司。您赶紧过来!”“这是谁?”那人问:“小屁孩儿,谁让你报警的?”楚维已经报警,所以就大胆地说:“你们打人我才报警的。”正当双方僵持的时候,警察神速赶来,那人赶紧放下凳子。拉着父亲的两人也赶紧松手。“都别动!警察!谁报的警?”警察进来就问。一共来了好几名警察,警察一方面疏散人群,一方面控制住局面。见警察来了,那位大哥瞪着父亲的眼睛说:“不是警察来得快,我不打残你!”警察听见他这威胁言语,就呵斥他:“你说什么呢?警察在这儿呢,还这么嚣张?”警察来到楚维面前,问:“你报警,怎么回事儿?”楚维就把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警察:“他们没有介绍工作要收费,我爸不同意,他们就赶我们走,我们理论,那个女的就出来说话,然后我爸也没打人,就是把他们的宣传广告丢了,甩到她身上,她说我父亲打人。然后他们就打电话把那个穿黑衣服的找来,他们两人架着我爸,他要抄椅子,说要收拾我爸。我害怕出事儿,就报了警。”同样,警察也对那几个人进行了询问。然后一个民警过来说:“您这事儿我们已经了解清楚了,确实是你先对人家女同志动的手儿,现在人家女同志眼睛都是红的,胳膊还有你抓着人家留下的印子。解决的话,您赔点儿钱,就算了了。”父亲问:“我们被骗了,大早晨我跟闺女没吃饭就来了,等了半天还得我们赔钱,凭什么?警察同志,您不能偏袒坏人呢?”警察一听连忙说:“您别急,我这只是询问您的意见,如果不同意,那人家那边非要求赔偿,我们也都看了,人家眼睛却是红的,而且说疼。我们这是做初步调解,如果不行,我们只能拉您几位去分局备案做笔录,大家都麻烦。而且那人也是这一片出名儿的坏小子,你说这事你不赔,将来他要是找您麻烦,你这次闺女给你及时报警,下回就不好说了。咱就破财免灾,我们再给您说几句,化解了就完了。您看呢?”父亲没有思索,直接就说:“不同意。凭什么我们赔钱,我这大早上没吃饭,来了还乱收费,我还气着呢!”“您不同意是吧?”警察确认一下,父亲说:“对,不同意。”过一会儿,警察就把父亲和楚维,还有那帮人带上警车,来到了大北窑那边的一个分局。车上谁都没说一句话。

    到了地方,楚维和父亲被带到一间屋子,那帮人被带到另外一间屋子,双方都做了笔录,但是警察一直不说让回家。父亲焦急地说:“儿子,这么晚了,再不回家,你妈要着急了!这事儿不能让她知道。还不如刚才赔他三百得了呢。”话音儿刚落,父亲的电话响了,父亲很慌张,赶紧把电话挂掉。然后对我说:“你妈肯定是着急了,她给你打电话,你别告诉她。”楚维的电话又跟着响起来,楚维深吸一口气,镇定地说:“妈,怎么了?”“你爸手机怎么没接?是不是有事儿呀?”“没有,我爸手机快没电了,就没接。”“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我这包了饺子等着你们,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真没事儿?”“没事儿,我跟着他呢,还能出什么事儿?我们来的时候车不好坐,又坐错了车,到了以后人特别多。挺晚才排到我们,现在登记完了,等会儿我们就往回走。”“还没坐上车呢?不过没事儿就好,注意安全啊!”“好的。妈再见。”挂断电话,父亲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从椅子上起来,走来走去。又过了一会儿,警察进来,跟父亲说:“根据笔录,我们最终决定您这方面需要赔偿对方五百元,双方签字,结案。”“五百?警察同志,五百太多了,不是三百吗?”“没说三百,人家主张赔偿,我们确实也看到人家女士眼睛的状况和身上的印子。”“行,我们赔,可是我没打人。”警察说:“先交一下赔偿金,然后在这儿签名。再等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那帮人也被从另外一间房间放出来,大家坐在一张桌子两侧,警察宣读处理结果,让双方相互道歉。那个黑衣人似乎老实了不少,但看着父亲的眼神儿有些可怕。父亲先说:“我不好,脾气急,主要是我老伴儿身体不好,得吃自费的药,我和闺女想多挣点钱才来找兼职的。我没想打人,可能误伤了大姐,我道歉。我们也交了五百元赔偿金。”警察说:“好了,你呢?”警察看着那黑衣人。黑衣人也说:“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五百不多,现在那姐还在医院检查呢!我告诉你,今天你得感谢你闺女,要不是她报警,我肯定给你开瓢儿,到时候你有个三长两短,还挣钱?不要了你老伴儿的命了!给你一句忠告,以后啊,脾气别那么大!”“行了,双方再签字确认,这件案件了解了,你们可以走了。”那个黑衣人早有人开车接他,他走以后我和父亲才算松了一口气。接着赶紧坐车回家,到家都已经八点了。“怎么这么晚?都八点了!”母亲催问,父亲惊魂未定说不出话,楚维连忙打圆场儿:“没事儿,我爸肚子疼,可能要上厕所。”“找到活儿没有?”“没有,哪有那么简单,好多人呢,先填半天表格登记,有活儿再通知。”楚维给母亲解释。“啊?我就说挣钱哪儿就那么容易了,闹了半天才登上记呀!我觉得兼职不靠谱儿!”父女俩都没有言语。

    这时车到东直门车站了,父女二人倒上了106路,还要坐十几站。城里的交通非常拥堵,这十几站可比刚刚的十几站要更长的时间到站。上车找地方坐下,父亲又开始睡觉。楚维又开始回忆:那时候专升本的考试还有两个星期就要举行了。这次考试的机会真的非常难得。楚维是1997年香港回归那年考上的大学,其实只不过是个大专,学园艺专业。学校里设了两个大专班,一个园艺班,一个林学班,其他三个班都是本科班,这其中林学一个班,另外两个是园艺班。根据学校的规定,成绩第一的大专班学生可以在大二下半学年直接升入本科。这种机会千载难逢。楚维成绩上仅仅比第一名差了0.01分。楚维刚进大学时,心情糟糕极了,所以参加了两个大学社团,很多时间都用在调节自己心理状态上了。班里一个名叫寇宝珠的女生获得了升本的机会。楚维也因为这件事儿自责了好长时间。如果自己再努力一点儿,就会在毕业时取得本科文凭,但是楚维很快从那种心理里面走出来。她想:即使那样也掩饰不了自己高考失败的事实。人应该要承认自己的失败,因为认清自己才明白自己要怎么努力。小时候楚维不学习都能很棒,后来因为多年心理状态很差,而且没有良好的学习习惯,不懂得如何思考问题,逐渐被同学拉开距离,以致没有考上好学校。大专毕业后,楚维的运气好,找到了一份非常稳定的事业单位的工作。工作的第二年,母校就申请了培育在职本科的资格,而且获得了BJ市教委的批准。学校找到一些当时的同学,大家都有意愿报名,于是大家都要参加入学考试。楚维很珍惜这个机会,为自己做了详细的复习计划。她准备好了很多政治的知识点,写在空白的纸张上,每天等车、坐车或者有时间就拿出来背一背。这天等车,父亲帮着楚维背书。上了车,楚维还让父亲帮他背,父亲却推开楚维,并且说:“背什么呀?自己看就行了,就是个专升本,我帮你看着你背,让人家看着不嫌丢人呢?”如果是外人这样,她根本不会难受,但是自己的父亲这样说,一种赤裸裸地瞧不起或者说蔑视让楚维非常难受。楚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反问道:“怎么了?专升本考试丢人吗?你帮我背书丢人吗?你觉得丢人,我不怕,我追求自己的进步,我哪里丢人了?你不帮我算了,我自己背。”虽然楚维是那样说的,可是真的拿着那些写满知识点的纸,楚维根本就背不下去,脑子里都是父亲那鄙视的言语。她不敢哭,但是心里一阵酸楚。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