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洁的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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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短暂的休整(续7)

    离走的日子不到一周了,楚维该准备的和该收拾的东西都已经齐备。这几天是到校前最后几天在家了。父亲和母亲对楚维也似乎和气了许多。这两天每天楚维下午也都尽可能陪着父母去家附近的森林公园遛弯儿。从打小时候父亲把楚维从兰州爷爷奶奶家接到他们身边,楚维就没离开过父母。楚维心里曾那么渴望逃离这个牢笼般的家,现在也总是望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发呆和抒发自己对自由、理想的向往。但真要离开了,楚维虽然也会有前途未卜的不确定感,也知道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可能有很多困难,但是因为多年来自己的工资卡一直攥在母亲手里,楚维心中那种真正独立的生活其实是水中望月罢了!经济上被束缚,情感上被牵扯,道德上被绑架,楚维曾一度觉得活着真的没有意义,她曾想:如果完成了专升本,或许自己就可以死去了。可完成了专升本,楚维又想:考上研究生也许就可以去死了。当父母不支持楚维考研或者他们的行为言语伤害楚维时,楚维心想:只要考上,证明自己不是垃圾,不是他们嘴里诅咒的那样的废物,就可以去死了。然而,考上研究生后,楚维发现如果不能迎接新的挑战,还是要落人口实,让父母有借口嘲笑自己。于是她又得满血复活,鼓起十二分勇气奋斗到底。每当楚维怀疑自己,担心未来求学过程中遇到能力的瓶颈,她就会想:好像是毛泽东说过,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自己的成绩,这样就能增加勇气和信心。我,曾经那么差,但是我努力了,拼命努力,考上了专升本,完成了本科的课程,拿到了学士学位,又考上了研究生。我并不是垃圾,我妈总说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一年能挣那么多钱,一上学钱没了,还得往里搭钱。楚维不赞同母亲的看法,她一直觉得更丰厚的知识、更广阔的视野必定会带来不一样的人生。楚维不想当井底之蛙,守着头顶的一片天,像个拉磨的瞎眼驴子一样转圈儿拉磨过一辈子。楚维曾希望父母的经验能帮助她变得勇敢,然而,她发现父母在很多事情上竟然都没有自己想得清楚,看得明白。面对失败,父母胆怯地像缩头乌龟一样,自己不敢去面对,一味埋怨,将罪责通通推到女儿头上,仿佛失败的女儿跟他们两个成功的父母毫无联系。楚维开始明白了,原来传说中的“大人”很多时候也是草木皆兵的懦夫。从那时起,楚维学着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感知人情冷暖,学着做自己的选择。这也是她为什么执着于继续考研究生的原因之一。一个人,如果凡事都以别人的声音作为自己行为的指导,结局只能有一个——一败涂地。人必须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如果你要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你就必须要努力寻求真理,而不是顺从生活中那些强加给你的东西。正像贝多芬所说,我要扼住生命的咽喉它决不能使我完全屈服一样,楚维决定试着扼住自己生命的咽喉,要为自己向往的自由天空而奋力一搏。楚维相信,虽然一时不能实现如鹰翱翔、展翅高飞,但是只要自己不放弃,持续不断、竭尽全力地努力,就有希望;如果自己因为疲惫、胆怯、懒惰等等借口而停下努力的脚步,自己所期望的一切真的将是一场黄粱美梦。要么是光明未来,要么是死路一条,要选哪一个?楚维心里认定了必须破釜沉舟奔着希望和心中的光奋力直跑。

    “你哪儿都没去过,连BJ都没出过,过几天就去哈尔滨了,你行吗?”母亲在跟父亲和楚维遛弯时问。“怎么不行?我当时在那种情况下一路学过来,拿到学士学位;那时候你的很多朋友都说我不可能考上研究生,我考上了重点大学的研究生。所以到哈尔滨去完成学业,必须行。”楚维斩钉截铁地回答。“行啊,我闺女现在信心又恢复了!”父亲在一旁附和。母亲又说:“有信心是一回事,等去了就知道了。平常在家等人伺候惯了,到了学校什么都自己,我看你够呛!”楚维心里有些不痛快,但是她知道母亲一贯嘴坏,再说毕竟自己还没有完成研究生学业拿到文凭,不能用实际证据反驳母亲的话,只得沉默不语。楚维往前走得快了一些,突然转头说:“我去前面桃树座椅哪儿占座儿,你们慢慢走。”楚维听到身后母亲跟父亲抱怨:“那丫头怎么了?还耍上小性儿了?刚考上研究生,能不能毕业都两说着呢,德性劲儿!”父亲说:“人家闺女没说什么呀?你一个当妈的,你老打击人家干什么呀?”“行啊!你帮着她气我是吧?不就是考上一个破研究生吗?我说她两句都不行?”父亲没有再支声。母亲把在公园洗好的野菜从父亲手里抢过来,甩了一句:“去,你找你闺女去吧,我先回去了。”“干嘛呀,老伴儿,生啥气呀?我是觉得闺女过两天就该去学校了,大老远的且见不着呢,咱就这几天,就别闹气了。”“我看她那个成天的高兴样儿就生气。你说那么好的工作,一月那么多钱不要,人家多少人羡慕的工作,以后有她后悔的时候!”“行了,别让闺女听见,她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很正常,还能一辈子什么都听你的?”母亲说:“你就惯着她吧!一个女孩子,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一边说,她还瞪着楚维撇嘴。父亲没再说什么。很明显,母亲生气了,到了座椅那里也不理睬楚维,直接跟父亲说:“老伴儿,我坐这儿,你找你闺女去吧!”“干嘛呀,老伴儿!老伴儿别生气,我哪儿能不跟老伴儿坐一起呀!”母亲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情。楚维从小看到大,不懂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只觉得母亲对她的态度不像是母亲对女儿,倒更像是电影里演的妻子对丈夫的小三儿。楚维不想这么想,因为这想法想想都可怕,但是实实在在楚维就是这种感受。楚维心里对于母亲的很多行为开启了过滤模式。她知道如果不是意识到有问题自己就通过看书、学习的方式寻求对的解决方法,早已经深深地被母亲编排了。而且从小到大,母亲最擅长拿捏父亲,她一方面逼迫楚维凡事听她的,一方面在出现问题的时候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只骂楚维一个人。于此同时,毫无例外地,父亲永远不分青红皂白地帮着母亲赢得母亲跟女儿间战争的胜利,无论母亲是否真的是对的。

    楚维明白,考上研究生也许对于别人并没有什么,对于自己来说,她也没有觉得有多么了不起,只不过在这种家庭里成长起来,能考上研究生确实是很惊人的。她感觉母亲就像是一个黑洞,可以把任何它周围的东西,无论气体、液体、星球都通通拉进它的肚腹之中,将其彻底毁灭,让其消失殆尽。考上研究生相当于楚维可以远离黑洞,这样就可以有效避免了被毁灭的风险。多年来母亲那极端悲观绝望的生活态度和极端纠结永远忧郁的个性折磨得楚维快发疯了。从小学三年级到考上大学的这十年的光阴,楚维经常独自承受着这种病态的折磨。父亲一周回家一次,安抚母亲都不够,从未跟楚维像样儿谈过几次话,有交流也是只言片语,欲言又止的几个字。就是因为这,没到父亲想反驳母亲对孩子的态度不对,母亲一句“她三年级你就调走了,那么多年都是我管,你管过什么呀”,把父亲辩驳地目瞪口呆,然后就是父亲偏帮母亲一同责打楚维的份儿了。多年来,楚维没有分辨的机会,如今,楚维根本不屑于跟他们提这些。痛苦自己承受,生命是自己的,生活也是自己创造的。楚维明白,就算是父母也没有权利让自己对他们言听计从。小学六年初中三年,楚维一直都是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楚维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坏孩子。她经常对自己说:就算是家长也不是圣人,也会犯错,他们错了,但你有知识自己避免走错,坚定自己的选择即可。他们是亲人,但是没有人能代替你做决定,因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亲人也不能以亲情来绑架你,做决定靠的是智慧,不是感情用事,感情不能替代人对真理的认识。楚维这样想,并不在乎母亲在一旁不让父亲理睬自己,而且自己也没空跟她玩儿那种游戏,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设想着开学后在学校的学习和生活。

    “楚维,你干什么呢?回家啦!”父亲和母亲已经离开了座位,过到马路另外一边。“你理她干嘛?”母亲嘟哝着。“咱都过来了,她都没感觉,这孩子!”父亲说。楚维听到以后漫不经心地也过了马路,三人回家去了。路上母亲遇到了几个小区里面的阿姨,她把野菜递给父亲,让他拿回家,就掏出硬纸壳跟她们坐下聊天。楚维难得跟父亲单独相处。父亲说:“你回头怎么走呀?我送你去吧!”楚维答:“我没有行李,坐公交车就行。晚上吃点儿东西歇会儿就得出门。我预计最晚六点半走,大概八点半左右到,然后安检候车,十点五分发车。”“我送你去!大晚上人多,你第一次自己出远门儿。”“那也行。那我就踏实了,我确实有点路痴,就是怕自己忙中出错才要提前走。”“不用那么早,七点出门儿就行,从咱家坐车用不了多久就到了。你去那么早在那儿干等多难受!”“早到车站我心里踏实。”

    26号晚上六点多一点儿,母亲对父亲说:“你去给她把那小白菜馅儿蒸饺蒸蒸,让她吃点儿,这是她最爱吃的,到学校可吃不到。”“你看你妈对你多好,想得周到,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父亲赶紧去厨房蒸包子。楚维到客厅,母亲问:“你几点走?让你爸送你去?”“我说自己去也行,我爸说送我。”“唉!长这么大没自己出过门儿,到了学校自己照顾自己。”母亲说这话时出奇地小声。楚维有点儿意外,对母亲说:“没事儿!我小时候冬令营就去过哈尔滨,再说毕竟现在大了,而且办法总比困难多!”说着楚维走向大沙发上坐着的母亲,然后伸出手臂,环抱着母亲,在母亲耳朵旁边说:“妈,放心吧!”楚维拍拍母亲的背,又说道:“我走了你可以好好养身体,别跟我爸闹气,两人好好的,喜欢吃什么做点儿,我回头到了弄个电话卡,完了给你们打电话。”母亲有点儿不适应,赶紧推开楚维说:“大热天儿的,理我远点儿!你那银行卡收好,别丢了。”“放心吧,我带两张卡,交学费的农行卡里面就学费那么多钱,要花的钱我都放到工行的卡里了。我带着随身腰包,把钱放到钱包暗格里,然后背在胸前。睡觉时我就搂着包儿。”父亲进来看见母女二人聊得还行,也挺高兴,父亲说:“行了,热好了,吃去吧,弄点醋。”楚维吃完了晚餐,背起背包,换了鞋,跟母亲再次告别,就跟父亲出门了。母亲赶紧起身来到小屋的窗台那里,透过那扇窗户可以看见通往小区出口的路。看见女儿跟老伴儿从单元门出来,母亲叫了一声:“注意安全啊!”楚维抬头看见母亲:“知道了!放心吧!妈妈再见!”一边跟母亲挥动着手臂。

    父女二人先步行了一段,坐上547路,需要坐到和平东桥倒63路到BJ站。晚上坐车容易睏倦,楚维跟父亲说了一会儿话随着车子摇摇晃晃就睡着了。到了地方,父亲就叫醒她。跟着父亲她可以很安心。父亲看着女儿在自己身边永远一副什么也不操心的样子,一面很舍不得女儿一个人去外地念书,一面也担心这样下去女儿永远也长不大。火车站到了,楚维跟着父亲到了大厅,找到要乘坐的车次在哪个候车室,就来到了候车室。好家伙,这里可谓是人山人海,座位都被占了。人们都是大包小包的,还有人在椅子上躺下休息。父亲说:“儿子,这儿人太多,空气不好,时间还早,咱们先到外面呆一会儿,过半小时再进来吧!”二人又出来到了BJ站的广场上。父亲问:“这车是晚上发车,早上八点到,晚上能整宿睡个好觉,第二天早晨到学校也安全。到了学校安顿好宿舍赶紧给家来电话,省得家里惦记。”“知道了!也不知道学校宿舍怎么样?上回去考试咱们也没去看看宿舍。”“你学习方面我倒是不担心,不过到了学校不比在家,跟老师同学相处得随和一点儿,别闹别扭影响学习。”“嗯,知道了!”聊了一会儿,外面下起了小雨,父亲虽然带了一把伞,可父女俩还是进到楼里,打算在宽敞地方休息会儿,再到候车室里排队。楚维稍微感觉到了一种紧张的气氛,对父亲说:“老爸,我要去学校了,有点紧张!”“紧张什么?人总得长大离家的,这回你考研究生没接受你叔叔的建议去南方,自己坚持要去哈尔滨,我觉得挺好。后来我想想,北方城市你比较适应,生活习惯差别不大,而且你小时候去过哈尔滨,对这个城市有好感,对你将来学习生活有利。这说话开学几个月就到元旦了,过元旦就放寒假了,就能回家过春节了。快着呢!”楚维突然笑出声来:“呵呵,我现在想起《西游记》高老庄猪八戒背媳妇儿那段最后,猪八戒朝高家人说:‘丈母娘,好生看待小姐,俺老猪取经还要回来的!’我现在不就跟猪八戒一样,出去取经了!”“你怎么想起这么一句?到学校好好上学,每周打一回电话报个平安,要不你妈该不放心了。她那脾气你知道,一有点儿事儿就睡不着觉。”“知道了!这回我上学你两该好好过过二人世界!”“你上学去了,我回头陪着你妈每天去公园遛遛弯儿,做点儿好吃的。”“我吃不着了!”“你吃食堂去吧!放假回来再吃好吃的吧!好像招呼检票了,人都开始排队了,咱赶紧进去。”他们进到候车室,找了一个队排上。队伍一点点往前挪,感觉人挤人,楚维确实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有父亲跟着她,她感觉安全多了,如果是她一个人,她可能会更加紧张。人多又拥挤,楚维的包被人挤压,父亲让楚维把包朝前面背。父亲拿出站台票,楚维检票完回头父亲也进来了。两人进站时已经九点四十分了。楚维跟父亲按照票找到车厢,又找到卧铺的位置。楚维是一张下铺。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楚维跟父亲下了车,站在楚维铺位的车厢正对的窗户那里。外面的雨停了,地微微湿润,一股潮气扑面而来,空气却很清凉。“老爸,我真要走了!”“还有点时间,十点五分发车,等你这发车了,我再回去。再陪你待会儿,等十点你就上车,在窗户这在说会儿话。”“好的。”楚维突然抱住父亲,然后说:“老爸,你照顾好自己还有我妈!”然后很快松开,继续说:“俺老猪取经还要回来的!”“这回是去取真经了,原来你一直觉得自己是大专,后来上了一个本科也觉得自己不硬气,这回鸟枪换炮了,游击队变成正规军了!听说你爷爷知道你考上研究生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你爷爷从来没因为什么事儿睡不着觉过!你好好学,爷爷跟老爸都高兴。”楚维点点头:“嗯,知道。”感觉才聊了没几分钟,时间已经到了十点。父亲看看表,催促楚维:“到十点了,你上车吧!”楚维上了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在窗前的折叠凳上,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父亲。父亲穿了一件黑色的体恤衫,很宽松的,下面是他穿了很久都没有洗过的一条土黄色休闲裤,裤腿儿挺肥,一双已经穿了多少年眼看就要破了的皮凉鞋。刚理发没多久的很短的寸头在车厢灯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到头发已经花白了。白色的头发总是特别容易显露出来。父亲比之前上班的时候瘦了,可能是因为退休在家总是忙前忙后劳累。突然间楚维感到有些不舍,不愿意离开爸爸。“我真要走了,老爸!”楚维不舍地说。“瞧你这孩子,刚不是还说老猪取经还回来呢!没事儿,去读书锻炼锻炼挺好。”听到车站的工作人员鸣笛示意了,楚维问:“怎么了,要开车了吧?”“对,老爸该走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学习,有事儿给家打电话。记着到学校赶紧打电话。”楚维点头。车缓缓地开动了,父亲站在那里,他挥手跟楚维再见,楚维也透过窗户跟父亲挥手。很快,车子快起来,父亲转头离开了。楚维关上窗户,坐在那里,他想着父亲的身影,有些难受。她心想:那么多年我都想逃离这个家,可是这一场送别,楚维觉得父亲原来是她那么大的安慰。父亲送她到车站,她才觉得踏实。以后的路要楚维独自前行,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记住人总要独立,而且必须靠自己获得一些东西,才能有真正的自信。我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父亲肯定会为我骄傲的。我要以积极的心态勇敢地面对一切。加油!接下来我要勇敢而细心地独立完成每一件事,成为更优秀的自己。不要难过。楚维看看手表,已经十点半了,她见很多人已经睡了。自己也整理好自己的床铺,脱掉鞋子,头朝着远离过道方向躺下。过道的小夜灯晃得她难受,但是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