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帝国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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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公主的葬礼

    “陛下,晋王进来了。”

    李治顺着王舜的禀报,又喊了声:“父亲!”

    听到儿子的呼唤,李世民踉踉跄跄地走下脚踏,一把揪住李治的双臂,那劲道大得仿佛要将他揉碎一般。他定定地盯着李治,那哭得红肿的狭长凤眸中,满是痛不欲生的泪水。

    “父亲,兕子她…”

    李世民嗓音颤抖,语带哽咽道:“你怎么现在才来?这整天你,你去了哪啊?你妹子已走了两个时辰了!她临终时,说唯一的遗憾就是在死前,没见到你最后一面啊雉奴,雉奴你为甚不早点进宫来呢?”

    “我…封地上有些紧急的政务需要处理,所以来晚了。实在没想到,兕子会走得那么快,那么急…”

    言毕,“噗通”一声儿,李治狠下一条心,在跪下时让双膝着地发出不小的声响,几乎可以用砸在青石地砖上来形容了。这一声,听得李世民的心好似放在了正在运作的绞肉机中。他沙哑着嗓子道:“雉奴你,你这样,我也会心疼的。”

    心疼?真的会心疼吗?李治附身拜下,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倘或你真的心疼我,何至于这么爽快在李泰跟前许诺让他继任太子?

    纵然这么想,李治还是做出了听到父亲这番话感动的样子,他伸展双臂,抱住父亲的袍裾,抬脸,望着父亲的一双幽深如海,黑亮如石般的眼眸中,噙着夺眶欲出的,晶莹剔透的泪花。

    李治强行地逼退它们,启口自责道:“怪我,这事都怪我,是我没有照顾好兕子,这才导致她小小年纪就得病夭折。阿耶,儿辜负了阿娘临终时的嘱托,也辜负了您…是我没有照顾好兕子,我不是个好兄长,阿耶,对不起。”

    李世民赶紧弯下腰,伸出手臂拖着李治的手肘,将他从冰冷坚硬的地上拉了起来,疼惜地说:“傻孩子,这事怎么能怨你呢?兕子从小就体弱多病,又得了这要命的气疾之症,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这些年来,多亏你悉心保护她,她才多活了十来年,不然…何况你如今逐渐成年,身为藩王又要与朝臣们学习位列朝班,又公务缠身哪还能像从前那样,时时刻刻照顾她?想你母亲在天之灵会理解你的。”

    “谢谢父亲的体谅。”李治抬起手臂,用袖子抹了把泪水道。

    适才实在是跪下的动作太狠了,被李世民扶着手肘站起来时,李治“嗞”地吸气,觉得双腿疼得都快直不起来了。

    纵使如此,他只是蹙了下飞扬的剑眉,半声儿疼也没有说出口。李世民蹲下身掀开他的裳裾,就要动手卷起他的裤腿。李治却是担心父亲发现更多他的秘密,赶紧将父亲扶起道:“不,父亲,我没事!”

    可李世民依然瞬到了,他裤腿膝盖处映出了丝丝殷虹的血迹。深叹一口气,心疼地横了他一眼嗔道:“还说没事呢,都出了血!”

    “父亲,皮肉伤而已,不值一提!”

    言毕,李治深深地瞬了他一眼。发现父亲眼窝淤青下陷,面容消瘦颓唐,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李治渐渐蹙起剑眉。他忧心道:“倒是您,怎么看上去一点儿精神也没有,可是没用过晚膳?”

    李世民没有言语,他身边伺候的宦官王舜,毕恭毕敬地躬身回应道:“晋王,公主病危之时,陛下就守在这里了。到现在公主薨世已有两个多时辰过去了,陛下伤心欲绝,硬是滴米未进。”

    “父亲!”闻此言,李治心中不禁一凛,随之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扶着憔悴颓唐的父亲又重新坐回到床榻上。

    他单膝跪下,抬头凝望着李世民,含泪轻言细语地劝道:“孩儿知道,兕子的夭折给您带来的打击有多大。您也是知道的,兕子年纪虽小,但她向来是阿耶女儿中最为懂事乖巧,善良孝顺的孩子。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离去让您悲痛地连饭也不吃了,在天之灵,她该有多难受?阿耶,您就当为了早夭的兕子,用点膳食好吗?”

    闻此,李世民深以为然地颌首。他转脸,看着跪在身边殷殷劝慰的儿子,顿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欣慰地舒了口气,慰然地一笑道:“看来,老天待朕还算是有情的,虽带走了我的小兕子,却留下了雉奴这样孝顺体贴的好孩子。好吧!我听你的,为了兕子,也为了雉奴!”

    李治一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站起身,瞬了眼身边的宦官,吩咐道:“去,立即叫司膳局的掌司,先给陛下做碗肉粥!”

    王舜应了声“诺”领命便去了。不过半刻,王舜和宫女们端着御膳来到安仁殿,服侍着李世民进膳,李治在旁边陪伴着他。

    李治面无表情地问道。“阿耶,兕子何时出殡?”

    “后天出殡,葬礼由你来主持。你觉得,自己能胜任吗?”

    闻言,李治心底微微地怔了一下。他抬头凝视着父亲,飞速地转了下脑筋之后,方才启口搭话:“此事,还是让四兄主持吧!他比孩儿年纪大…而且,论血缘他也是兕子的胞兄之一。除了被废的太子承乾,也就他有这个资格,主持兕子的葬礼了。”

    李世民不足为意地摇了摇头,断然否决道:“不,兕子葬礼不能由青雀主持!虽说血缘上,你和青雀(李泰的乳名)都是兕子的同胞兄长,然若论感情,资格,唯有你这个亲自抚育她长大的兄长才胜任!”

    李治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儿后,目光幽深地凝视着父亲,以征求的语调说道:“大人,以孩儿之见,此事不如让礼部尚书许敬宗主持,孩儿给他打个下手就可以了!您看,怎样?”

    “雉奴,你这是甚意思?”李世民拧着眉心,疑惑地问道。

    “许敬宗掌管朝廷礼仪,有着多年的经验。孩儿毕竟年轻,有些事情怕思虑不周。丧事由许敬宗主持,孩儿也好从中学习。”

    李治之所以这么说,心中还暗藏着另外的打算,一则,可以在长孙无忌等人面前继续装傻扮弱。至少要在自己成为皇帝,羽翼丰满之前给他们个彻头彻尾废物的印象。

    再则,此次上奏皇帝,将许敬宗从荆州调回长安的,虽说是个正五品的散朝大夫,一个名叫崔敦礼的中年官员。然幕后主使却是李治本人!李治之所以令人代为上奏,目的就是想要许敬宗铭记他给予的恩赐,继而甘心情愿地为他效命。

    至于崔敦礼,乃是废太子李承乾的部下之一,虽有满腹经纶,又颇有些从政才能和计谋,却因出身山东士族中庶出一支,不论在朝中,还是在东宫,都是极为不受重用的一个。早在太子被废之前,李治便注意到这个人了,并令长孙询从中运作,让其攀附临海长公主的夫家,借助他们的权力,将崔敦礼抬升为正五品的散朝大夫。

    因长孙询奉命为之,让崔敦礼得知自己能升官从贵,系晋王李治所赐后,便一心一意地成为李治的马前卒,暗暗地在朝中为李治谋利,网络废太子旧部,或是朝廷中出身寒门地位低微,才能出众因得不到重用或被门阀士族排挤而郁郁不得志的官员。在仕途上帮助他们,并让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李治所赐。因此事涉及到个人利益,又出于知恩图报之心,是以,他们在朝中为李治网络人才,扩张势力,可以说是做得不显山不漏水,天衣无缝。

    李治的淡薄,李治的讨巧和懦弱无能的样子,长久以来都惟妙惟肖,成功地让李世民,长孙无忌在内的几乎所有人,对他言行都毫无一丝半点的质疑,根本不会去往深里探究他。他说甚做甚,人便信以为真了。

    此时,李世民既是如此!听过李治的这席解释后,他似是了然地”哦“了声儿,憔悴的脸上展露出欣慰赞赏的笑容。他颌首道:“嗯,吾儿不但仁孝聪慧,还这般好学谦虚,懂得如何历练自己,难得啊!”

    李治喜出望外,站起身深深地向父亲作揖道:“谢阿耶!”

    寅时,在李治的劝说下,李世民终于答应回去休息了,便带着自己的宦官、婢女,一众前呼后拥地离开了安仁殿。

    站在窗前,眼看着李世民上了豋舆,起驾,由一众宫婢宦官打着灯越走越远了,李治松了口气。他转过身吩咐伺候在侧的宦官道:“小顺子”你即刻去礼部,将许敬宗给寡人宣召来!”

    黄埔顺应了声儿“诺”便退着身子离开了安仁殿。

    许敬宗身高八尺,形貌迤逦。是个年余四十仪表堂堂的美男子,更是博学多识,文采斐然的文豪。故此,被昔日为逢迎喜好文学,博览群书的秦王李世民所收揽,将其列为自己官邸的十八学士之一。

    许敬宗在文学方面造诣很深,博学多识。在政治方面,能力也不弱。处理起政务来游刃有余,又极为擅长迎合上司的心意,故而李世民很喜欢他。只因他出身寒微,门第低贱而深受朝中权贵排挤。除此之外,许敬宗也有些让当时的士大夫看不上眼的“毛病”,就是在饮食男女方面太过随便,做事不合礼法。

    贞观十三年时,他为了得到丰厚的钱财,居然将女儿嫁给了南蛮酋长冯盎。不仅如此,妻子死后,许敬宗娶了亡妻的侍女,对其宠爱异常。为了她,许敬宗休掉了自己先前的两名小妾,对其专情至极。

    然而,不幸的是这小妻却将他的热脸,贴在了自己的冷屁股上。他一直想不明白,妻子为何对他冷情至此,还自觉自省地找自己的不是。无论他怎样改善自己的不良习惯,妻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对他爱理不理。这个疑惑,一直到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给他解了惑。

    知晓了自己的这位续弦,竟然背着他,私底下与儿子许来通奸。

    许敬宗一气之下,不但利用法律与妻子仳离。还为了遮住家丑,编造罪责借着朝廷之力,将儿子贬谪到了蛮荒之地。

    彼时,父亲李世民在处理此事时,年少的李治就在跟前,并且也得到特许,翻看了这份怪异的奏章。所以,对此事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