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帝国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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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强而示之弱

    正悠然神思,忽听殿外有门数转动的“嘎吱”声儿,像是谁将外殿的暗红雕花双扇的大门儿打开了。片刻,耳畔传来了黄埔顺尖细阴柔的话音:“大王,许尚书来了!现下正在殿外等候!”

    “叫进来吧!”李治沉声说道。

    不多时,一个头戴乌匹高冠,身穿深褐色广袖交领朝服的官员,抬手掀开白色的幔帐,出现在李治的面前。他就是许敬宗!

    许敬宗退后几步,非常恭敬地平举交叠的双手,带着由衷的敬意和感恩的谢意,向李治作了九十度的揖,而后又像见到天子般行了稽首大礼,嗓音温厚,话语恭敬地说道:“臣许敬宗拜见大王。”

    听许敬宗直接唤他“大王”又见他向自己行跪拜大礼。李治微微一笑,睨视着许敬宗心中暗忖道:“这狡猾的家伙,倒是挺会来事的!看来,若得提拔,此人对寡人必有大用!”

    或许,许敬宗的聪明在其他所谓“君子”眼中是种不屑的逢迎。但,李治不觉得这是讨好逢迎,反而觉得这正是许敬宗对自己的感恩。他快步上前弯下腰,伸出双手托着许敬宗的手肘时,也用了比较亲的称呼道:“延镞,起来!”说着,便将许敬宗从冰凉的地砖上扶了起来。

    面前的许敬宗不过三十七八岁的年纪,正值当年。虽皮肤细腻相貌俊美,因忙于政务加之政敌有意刁难,存心让他连天的值夜,劵写公文奏章不得休息,熬得两眼窝都泛着淤青,看上去也有些憔悴。

    李治叹息了声儿,转脸吩咐道:“黄埔顺,给延镞拿张席子过来!再令在殿外伺候的婢女,去司膳坊端盅米粥过来给许尚书!”

    黄埔顺拿来了一张席子,按着李治的眼神吩咐,放在了案几的右侧。

    一句“大王您…您对臣的大恩,臣铭记刻骨!不是臣开黄腔说大话,这世上,也只有大王,是最为看重臣的人了!”许敬宗说得热泪盈眶,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和欣喜。

    感激的是,自己因遭到排斥被贬谪偏远蛮夷之地,差不多快有五年的他之所以能顺利回到长安,担任礼部尚书全赖李治暗箱支持。这份知遇、再造之恩,又如何不让许敬宗不感激?

    欣喜的是,晋王是个值得依附,效忠的人!

    李治走上榻榻米,提起裳裾屈膝跪在了案几右侧的席子上。他摊开左手掌心淡然一笑道:“许尚书请坐吧!”

    这时,女官翠娘双手端着一个红木托盘,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这翠娘是晋阳公主李明达生前最为得力的女官,当然也是李治安排到安仁殿专门负责照顾晋阳公主起居,顺便搜集皇宫内情报的女间谍。

    翠娘走到矮几单膝跪下,灵巧地将两碗米粥放在案几上之后,弓着身子极为有礼数地倒退着步子,一直挪到殿门口之后,转身退出大殿,并细心地合上了雕花双扇大门。

    李治凝视着跪坐在对面的许敬宗,眸瞳幽深地好似一汪深潭般,令与之对视之人,无法看清那里面到底潜藏着怎样的心思。然而,它却像透视镜般能让主人瞥眼一瞬,便能看清对方的心思。

    许敬宗仅瞬了一眼,便不敢再抬头正视这样的眼眸。说来也颇为奇怪,先前在面对李世民的时候,他都不曾有过惶恐。

    可是,在面对李治时…

    就在适才,仅仅地与他对视了不到一沙漏的功夫,他却感到从未为有过的压力。他一只手端起粥盅的白色底座儿,另只手拿着小勺的长柄,在白米粥中似是百无聊赖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合着,显得十分拘束,似是放不开手脚,不知该怎样才好。

    李治嘴角向上微微一扬,勾勒出似有似无的笑弧,启口嗓音甘醇如酒,话语中也带着几分歉意,语气温和地起了个话头,以缓解许敬宗的紧张:“延镞,此时烦劳你过来,没有耽误你的公务吧?”

    果然,他话语的温和谦虚,让许敬宗一下子就放松了身心,不再像适才那般,感到前所未有的局促紧张。他咧嘴一笑,放下了手中端着的粥盅摇了摇头,直言不讳道:“大王,劳烦说不上,臣反而要感谢大王,让臣有了合理的借口,正大光明地离开礼部中堂,离开那些原本就不该臣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日以继夜劵写的文书。”

    哈哈,李治爽朗地一笑,话语中颇带着些开玩笑的语气道:“是吗?那,许尚书是不是又欠了寡人的一次人情呢?还吧,慢慢还!”

    许敬宗也抿唇一笑,话语诚挚地说:“臣会用一生去报答大王的!”

    “用些粥吧,吃完了,我们再谈正事!”招呼了许敬宗,李治拿着勺子,搅了搅米粥,舀起一小勺放在嘴边吹了吹,感觉不那么烫了,方才轻抿了一口。许敬宗感到全身心的舒坦,也拿起小勺舀了一口…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两人用完了盅子里的米粥,从广袖中拿出各自的帛帕擦了擦嘴上的粥渍,结束了处理正事前的晚膳。

    李治吩咐翠娘进来收拾了碗筷。

    瞬了一眼翠娘离去的方向,许敬宗欣赏地颌首捻须,心下思之,这个翠娘,真非一般宫婢可比,定然是受了些许特殊的调教!嗯,猜都能猜得出,调教她的,一定就是眼前这位城府如海,心机缜密又谋略过人的晋王了!

    李治开门见山地询问道:“延镞,朝廷以前对于公主的丧葬之礼,可有明确典章吗?”

    许敬宗摇了摇头,思索良久后他说:“大王,晋阳公主是陛下的爱女,也是您的爱妹。不幸夭折,臣知道陛下和您一定很痛心。朝廷并无明确丧葬公主的礼仪制度,即使是过去的长乐公主薨逝,也是用列侯规格的葬礼。以臣之见,不如按公爵的葬礼规章来办晋阳公主的葬礼,以告慰公主的在天之灵,安慰陛下的丧女之痛。不知大王…”

    李治抿唇一笑颔首。

    他收敛了笑意道:“你倒想得不错!不过…”他话锋一转,就许敬宗的建议补充道:“你还是漏掉了最关键的一点,缺少了它,你是没有办法顺利办好葬礼的。礼法!大唐虽无先例,但秦汉总还是有的吧?秦汉时期,公主地位相当于列侯,食邑丰厚。嫡出公主位比诸侯王!是以,以寡人之见,办理晋阳公主的葬礼,可参比诸侯藩王规格!”

    许敬宗欠身,双手交叠,平举齐眉而后额点手背地向李治深深拜下,由衷地赞佩道:“大王英明,如此甚好!”

    起身,许敬宗又无不感慨地说道:“大王也是知道的。公主在世时常跟随陛下早朝廷议。廷议中,陛下难免会因心情不爽,情绪化地对大臣动怒,欲加以惩罚。晋阳公主总在此时劝慰陛下,好言好语地为受罚臣公说情,总能化解陛下的怒气,救下将要受罚的臣公。朝臣们都将她视为救星。她这一去,唉!对于用藩王葬礼的章法来安葬晋阳公主,想必,那些阁老宰相们都只有赞成,不会出言阻碍此事的!”

    听了许敬宗的这番话,李治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强行压抑着内心的悲痛,赞成地点了点头“嗯”了声儿。须臾,他忽然停下脚步沉声道:“延镞,公主的葬礼就交给你来主持了!包括寡人说得那番话,也属于你!是你提出的建议!寡人所言,你可明白?”

    “臣是您的心腹!”许敬宗说道。

    说实在的,不论是从个人需求上,还是从江山社稷大局考虑,许敬宗打心眼里希望大唐下一任太子,将来的皇帝是李治!

    李治从榻榻米上站起身,一脸肃然地看着跪坐在席子上的许敬宗,果断道:“现在,您就履行你礼部尚书的职责吧!”

    闻此,许敬宗即刻伸出双手,撑着案几的两端,从席子上站起身,跨步离开席位,退了几步后,交叠起深埋广袖下的双手,躬身深深地向李治作了个揖,底气十足地应了声:“诺”

    此后的两天里,所有丧礼细节都由许敬宗一手操办。

    李治整天除了扶棺痛哭,就是呆呆跪坐在妹妹灵堂前,默默垂泪。别的事一概不管不问,吊唁的亲贵们来了,他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在这些皇亲国戚眼里,晋王没用到家了。陛下让他主持晋阳公主的葬礼,他却将事情推给了许敬宗,自己像个婆娘一样就知道哭!

    参加葬礼的长孙无忌将此看在眼里,从心底为自己的眼力感到得意非常,晋王确实无能懦弱,以后控制起来还真是得心应手呢!

    李治一见长孙无忌走进灵堂,想也不想猛地扑到他身上,抱着长孙无忌又是一阵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摸了长孙无忌一身。他不停地哭喊着:“舅伯,舅伯,我该咋办啊,妹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舅伯!”

    长孙无忌拿着手帕,给他拭泪,一边劝道:“晋王节哀啊,舅伯知道你和兕子手足情深。可人死不能复生。臣恳求晋王千万节哀振作,不要因伤心而损坏了身体。”随之,他感叹道:“唉,陛下的这些儿子里,又有谁能像晋王这样,注重手足之情的啊!”

    李治将头搁在他的肩窝处,嘴角向上略微一提,勾勒出一抹令人无法察觉的冷笑。这些日子的做戏,真是成效斐然啊!

    晋阳公主李明达的“三七”过后,已是五月下旬。

    长孙无忌忽然上表李世民,请他为李治提前举行加冠仪式。李治得知此事后,意味深长得一笑道:“原来,时机在这里静候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