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帝国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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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博弈后庭

    当李治穿过回廊,掀起黄色幔帐进入甘露殿内寝室时,见父亲平躺在雕刻着宝莲龙纹的青铜床榻上,身上盖着一张薄锦。若非他的腹部有着明显起伏,就跟一具遗体无甚区别了。

    毕竟血浓于水,纵然因李世民就晋王车驾着火一事袒护了李泰,又在太子被废之后,毫不犹豫地许诺李泰东宫之位时,不曾考虑过他将来有可能遭遇的厄运,让李治一度对父亲寒了心并发誓,再不会像以前那样对父亲存有纯真的父子之情。然而,此时当他看到眼前这一幕时,李治只感到心好似被人用皮鞭抽了一样。

    这种翻搅心脏的痛感,好似流星般转瞬即逝。

    李治一步步走近床榻,目光扫过父亲周围的所有人。直到他看到为父亲把脉的人是姜广时,吊挂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来。

    俄而,见姜广的手指离开李世民的手腕时,李治蹙起剑眉问道:“陛下到底是什么症候?为何会平白地昏过去?”姜广道:“回禀晋王,陛下的身体里有毒素,像是服用过什么丹药。”

    李治和杨妃同时发出惊愕的质疑“中了丹毒!”

    两人对于丹毒之事都是心知肚明,也是各怀心思的。尤其是杨妃,李治看到她在听到“丹毒”两个字时,浑身都颤抖了起来。李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何为做贼心虚,杨妃诠释得再到位不过了。

    杨妃睁大了画着凤尾妆的眼眸,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向李治汇报皇帝病情的姜广,声音都有些颤抖道“天啊,这,这怎么可能这…”

    姜广朝皇帝的宠妃行了个插手礼从容道:“臣师从孙思邈,且在太医署负责陛下御体多年。早起时发生眩晕昏厥,唯有身患风眩之症人才有这样的临床。陛下从未有过此症一点苗头,却忽然发病除非是用了宫廷的禁药,或者说服了含有禁药的丹丸。”

    话音刚落,殿内迭起杨妃惊恐的“啊”声儿,她退后了两步涂着蔻丹的手指优雅地捂着微涨的檀口。前胸起伏着,显然有些呼吸不畅,又有些紧张,话都说得语无伦次起来:“这丹中怎会有禁药!”

    丹药?

    李治掠向杨妃的眼神犹如刀锋般犀利,果然是这贱人谋害陛下!丹药,她竟不打自招了,倒也省得寡人与之多费口舌!

    想到这里,他眼底划过一抹冷笑。转而,李治故作不解地问姜广道:“这禁药是个什么东西?丹又是什么丹?难道是江湖骗子用铅粉制成的红丸?这玩意真能长生不老吗?”

    姜广眼角余光扫过在场所有的医政,放大了声音解释道:“启禀晋王,这禁药就是春药,是妓馆勾栏之女用来媚惑男子所用。这东西自古就是宫廷的禁忌之物!所谓的丹药,真像您说的那样,看似可以强身健体实则就掏空五脏精气的慢性毒药。如果,再配上禁忌之物…”

    似乎杨妃也意识到适才自己一时慌乱,竟口不择言地说出自己知晓皇帝服用丹药之事。她捏紧了藏于广袖下的手,只觉手心里湿滑黏腻。杨妃胸前波涛汹涌,咬碎了一口银牙在心里暗暗骂着李治。

    都是他,到底是哪个该死的东西将此事告诉他的?这个晋王不是早就回到自己府邸居住了吗?为何会这么早出现在宫里?

    这必定是他在宫里也有势力了!哼,晋王软弱?与世无争?

    啊呸!

    杨妃自觉不漏声色,面上恨意怨毒的表情收敛得当。殊不知,她的心思早已被李治一一洞察了去。李治目光冷冷地瞬了她一眼,转身问姜广:“既然是禁忌之物,如何还会在宫里?难道,太医署竟还敢将这种下作东西放在宫里的药房里吗?”

    “晋王说笑了,太医署的医官们如何敢藏这东西?”姜广沉思片刻道:“太医署是可以放心没这东西。可怕就怕有人将这种下作的禁药夹带在丹药中,以强盛健体为由哄着一心寻求康健的陛下服用!而且,能做这种事情的人必不是低等妃嫔…”

    李治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就在他正要说什么时,只听杨妃接过姜广之言道:“不是低等妃嫔,那必然就是位高权重的妃嫔了?”

    事到此时,李治也不得不佩服杨妃。这女人的定力了。都到了这个地步,她竟还能装作事不关己!感慨间,耳畔传来姜广略显苍老的声音“这,没有调查,臣也不好说得太准。但低等妃嫔背后没有外部势力,自己又出不了宫。在宫里更是陛下的面儿,都难以见上!”

    李治扫了杨妃一眼,接过姜广的话说道:“即使搞到了这种东西,也没办法给陛下使用对吧!”姜广颔首,表示赞同晋王所言。

    杨妃使劲稳住自己,努力克制着胸中愤懑地轻咳了两声儿。

    李治道:“不论怎样都先紧着治好陛下。这种后宫要事,自然由燕妃负责。你只需按照陛下的脉象和诊断,开方配药就是。”

    终于,一道急切的中年女声在内殿中喧起:“晋王”

    李治闻声转向杨妃,一脸愿闻其详地看着气定神闲的她,问道“何事?”杨妃盯着他,话音婉转道:“晋王,仅凭姜广的一面之词,怎能断定陛下是否真的是中了丹毒?还是下了禁药的丹毒?”

    李治眯起了眼眸,轻缓地问道:“杨妃的意思是…”

    杨妃温婉地一笑建议道:“我是想,不如请皇甫然过来会诊,听听他是怎么说的!陛下不也曾说过,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嘛!”

    她的潜台词,还用得着李治琢磨吗?

    与其说,她杨妃不信姜广的医术,不信姜广的诊断。不如说,她是担心寡人就此追查丹药之事!当务之急就是,让皇甫然挡住寡人!

    李治颔首一笑道:“这倒也是!”倘或寡人出来阻拦,反倒让这个贱人在陛下面前有话可说。倘或皇甫然也说,陛下中了丹毒,杨妃便没有任何理由搪塞,遮掩罪责了。

    “来人,快去太医署传唤皇甫医政过来!”还未等杨妃带来的小黄门走出内殿,李治沉声道“慢着!”

    杨妃转脸,颇为惊异地看着李治道:“晋王,陛下的龙体可耽搁不得啊!你,你不也赞同我的建议了吗?难道,想反悔?”

    李治嘴角扬起,勾勒出一抹微不可见的冷笑。他沉声道“您误会了,寡人想说,让太医署所有的医官都请过来会诊不是更好吗?”

    杨妃失措地“这,这…”了半天,心里恨不得剥了李治的皮。无奈,只得闭了闭双眼,抽动了下嘴唇摆了摆手道,随大王的便吧!

    太医署的医官,实习助理和博士们轮流会诊过后,查出的病症依旧是陛下中了参合了禁药的丹毒伤及了根本。若再晚发现,可就真的被掏空了身体了。闻言,李治看向杨妃道:“您可听清楚了?”

    杨妃如遭雷击,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幸好有跟来的婢女及时扶住她的手臂,才使她勉强稳住了身形。天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不得不说,李治如此一番操作犹如捕鼠的猫,打了她一个攻其不备。杨妃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像是被堵住了喉咙。

    半晌,她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辩解道:“这,这或许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晋王莫要凭这些庸医信口胡诌就随意定了妾的罪。”

    “庸医?”李治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弧,看向杨妃的目光愈发冷冽起来,里面有来自北极的碎冰寒水般的漩涡在搅动。

    他悠长地叹息了声儿道:“刚您还教导寡人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寡人也照着您说的做了。可是您为何又要说太医署的医官们都是庸医呢?您说,下一步要寡人怎么办?是要将民间郎中请来吗?”

    杨妃的这一声“你…”咬得自己的舌尖都出了血。

    须臾,她忽然像是得到了灵感,从广袖中拿出手帕开始呜咽起来“妾对陛下一直忠心耿耿,怎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晋王莫要听信了他人的谗言诬陷了妾。”杨妃一面装哭抹并不存在的眼泪,一面用眼角的余光,扫过床榻上渐渐苏醒的李世民。

    李治冷冷地瞪着她问道:“这么多医官诬陷一个妃嫔作甚?”

    杨妃无精打采地摆了摆手,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道:“既然如此,就,就依着大王的意思办吧!”可就是她的一句“大王”顿时令在场所有人都侧目看向李治。于她的垂死挣扎,李治倒抽了一口凉气。

    李治环视了一圈儿殿内的御医和博士,内官们,俊逸深邃的眸子里射出慑人心魄的寒芒,看得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他笑道“这里是长安,不是晋阳。大王?杨妃敢情是太想念三皇兄,想得都出现幻觉了吧?要不等陛下苏醒,孤替您求个恩典?”

    杨妃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瞪着李治,浑身气得颤抖起来。她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李治,咬着下唇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吴王!他竟在这个时候提到吴王,还说我想念吴王出现了幻觉!他这是想作甚,安得是什么心肠!

    想到这儿,杨妃忽然感到牙疼起来。

    就在这时,从卧榻方向传来李世民短促的唤声“子善”子善是李治的字,若非有其他人在场他更愿唤李治为雉奴,显得父子更亲些。

    听到李世民的声音,适才还像是霜打茄子般的杨妃,像是打了鸡血般兴奋激动起来。明明听得是叫晋王李治,她却假装没听懂似得,跌跌撞撞地跑到李世民病榻前侧坐下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呜咽地唤了声“陛下,你可吓死妾了呜呜呜。”

    李世民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朕与太子有军国大事相商,你还是暂且先回秋霜殿吧!待朕好些了,再去看你!”

    皇帝清醒之后竟语出惊人,殿内一众人面面相觑。太子?太子不是,不是给废了吗?就连魏王都被赶出了长安,哪里还会有太子?

    当杨妃嚼出皇帝言中所指后,只感觉心都掉进了冰窟里。

    李治已然稽首于青石地砖上,脸贴在双手上道:“陛下,长兄已然启程前往黔州了,宫里再无太子。”其实李世民所言太子是谁,李治哪不知指的是他?只是,名分未定只是皇帝信口一说,自己哪能随意接受?试探暂且不论,旁还有个杨妃。他更得防一手!

    这时,耳畔传来杨妃的声音。她笑得柔软婉转,话语中带着几分恭贺的意味“呵呵,妾要恭贺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陛下要与您商议朝政,您为何还不起身呢?”闻言,李治将脸埋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