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究竟什么关系？

    伤痛之后，清醒过来，我看见自己过往在情感上的匮乏，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理解得简单幼稚，我们是朋友，他是让我欣赏与喜欢的朋友，是无论我在经历什么都希望他能好好生活的朋友。

    说完，我自己都没有底气，我并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似乎从最初知道他生病的消息，知道他在经历病痛，想帮忙分担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就一直在承受无奈与无力——看见事与愿违，比事与愿违本身更有杀伤力——默默应对一切，甚至都没去想这是否是我需要承受的，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本能”反应。

    我所修习的瑜伽让我知道，被困住，跟抑郁一样，是状态，是阶段，不是判定，这一切终将经过，只是现在还没找到经过的路径。所有的外求不如内求，这一切总有于你自身的意义，需要转而向内。然后，我看见懊恼悲伤无力背后，是我对关系的困惑不明，是忽略自己后对这忽略的愤怒。

    幡然醒悟一般，我需要静静，需要尝试从“当事人”的漩涡中跳出来，我想看见全貌，想知道这一切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意义。不是所有的人会选择这样的方式面对生活，起码大多数人的人生理解都不是如此，这纯属自我的过程，我不知道该如何言说，更不想徒增烦恼。第二天趁他不在，我取回遗落的背包，举着包扎的手跟熟人说：伤了，最近需要休息，回见。

    转过身，蓦然哀伤，嘲笑自己：一个十足的蹩脚演员，但我没找到更好的方法。每日多出的时间，我选择散步，隔着那一弯湖水，遥望对岸，抽支烟，直面不明与愧疚。头脑中无数次响起“你应该去看看”，但另一个强有力的部分牢牢捆住双脚，据理力争，不觉得自己有不对，我看见这一切，只有无奈地笑笑。湖水中倒映着天空的云彩，波光粼粼，抬起头，偶尔会看见白鹭飞过，它们打开翅膀伸直双腿优雅滑过，蹬直的双脚同细长的嘴形成一条有力的直线，我突然很羡慕它们，拥有一整片天空，自由，自在。

    低下头，似乎能看看“人与关系”。

    我们常受困于关系，爱或不爱，讨厌或离开，海水一般永远都在变化的关系，每次波动都在拨动双方心弦，带来新一轮变化，需要适应、调整、选择。这是一件麻烦的事。

    但关系又让人上瘾、欲罢不能，我们在各种关系中寻求被关注、被认可、被爱，体验更深的与人连接，成为一体，“不再孤单”，也给予对方这一切，仿佛这是拥有高级思维的人才有的“高级体验”。纵使在关系中饱受百般折磨，也仍旧有许多人有意识或无意识追逐其中，体验过程。正如爱是所有艺术表达的源头，这复杂多变的种种关系也催生出充满想象力的各种艺术形式与内容，引发无数奇妙的人心反应，让这个五彩缤纷的现实世界越来越丰富多彩。

    有时候真的很难说，我们是受困于纠结、挣扎、矛盾，还是在以某种方式对这一切“上瘾”，甚至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不同的对象变换，我们自己，仍在试图体验同一种感受，并且，试图体验所有。也许是贪心，也许是要让自己表面上如此努力，来说服自己，已经尽力，不得不选择臣服，才能让自己放手。

    我们远比看起来，和我们以为的自己，复杂得多。

    咨询是我的日常工作，不用坐班，发现来访者生活中的惯性为突破寻找点，有很多自由的时间、不受地域限制，这都让我拥有想要的自由。也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得以听到很多故事。罗生门里，无论事实真假与否，却是每一个人愿意袒露的真实——让人看到他眼中的世界，感受他的感受，与他怀揣的信任连接。

    我听过许多关于关系的故事，五花八门不同种类，但在这么多“样本”中，我找不到一个适合此刻当下的描述——我无法定义我和他的关系。

    同时，有了一个对于关系本身的思考：

    我们太习惯于把关系分成：亲情、友情、爱情大分类。即便有一些在友情以上、爱情以下，或是常年婚姻导致的爱情渐渐消失不见，亲情一般的陪伴与依靠，都有一个巨大且清晰的局限，限于人与人相处的生活层面，比如关系的限定可以直接指导个人的现实生活，我是否要将这些隐秘的内容与你分享，你是我的谁谁谁。

    关系几乎等同于身份。即便许多人只是将身份作为标签，用以“简单”区分谁与谁的关系，它也理所当然地以这样的方式存在在人际交往中。

    那超越这以外的呢？

    除了一个“灵魂伴侣”，似乎也没有了。

    有趣的是，这个词是需要用一生时间来验证的“结论”，并不代表过程。即便是，过程中也仍旧是猜测，并非确认——也许这才说明关系的复杂，定性的难度。礼法和伦理限定人的行为，不至于乱，而至于心，就是个人的修行了，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简单或复杂，都难为外人道也，是自己需要面对的经历。

    人性常因自大而不自知，忘记了我们原本与自然万物没有区别，都是生命存在本身。我能想到最准确的描述，与身份无关——像看见一颗种子，在生长发芽，欣赏它、照顾它，守护它，愿意付出许多时间精力，我不期待拥有它将它圈进自家花圃，也不愿摘下它回家放入花瓶，它在那里，安然盛开就是最好，于我而言，能够拥有这个过程已经足够，不敢再奢求其他。

    朋友说，你明明深深在意，愿意给予付出，却在一个层面不断自我说服，这不过是在寻求逻辑自洽。是你，需要直面你的内心，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不是件丢人的事。但，受伤的，一定是你。

    我无法承认也无从辩驳，我不了解爱情，无法定义，只是隐约觉得是比“恋爱”、“关系”还要宏大的一种东西，我还需要时间确认——想到这里，突然松了一口气。

    此刻可以确认的是，以往认为真诚待人很难，其实，真诚面对自己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