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泠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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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曾作少年游

    那传闻中的绝世身姿轻抬素手,几根洁白柔嫩的手指一搭,将斗笠连着丝巾取下。显露出一张清艳精绝的面庞,弯眉似月,眉间长情,如水眼眸浮动星光,洞察神秘,迷人深邃。

    睫毛眨动翩然,似挂水珠帘,柔情灵动如点水涟漪跃动层翻。琼鼻挺立雅致,天庭饱满圆润,肌光透亮。红润薄唇轻相抿,嘴角启扬,添尽春情与笑意。白皙面颊,纯洁无暇。软玉俏耳半隐于如瀑丝流之中,灵动耳垂探头而出。

    芳气轻吐,见白卿轻抬手将几缕牵乱的发丝拢在一起,覆手轻拨,青丝越过鹅颈,慢慢落在肩头。转手将染血宝剑拔出,握剑相立,血珠滚动不断滑落。

    佳人素手一抖剑身,血珠飞离,一些直朝风武而去,洒落在其身上。打断了风武目光呆滞,仰面挺望的姿态。

    风武自知理亏,未敢多言。连忙起身道谢相救之恩,却记得白卿不以为意,反而连连取笑自己。

    说什么不用放在心上,她也只是听烦了破嗓的哀嚎,寻声而来,没想到见识了一场好戏,实在是不亏。几句下来,将风武羞得气血翻涌,面颊发烫。

    再想到自己破衣烂衫,衣不蔽体,凉风吹动,裸露出的一块块肉都在击打着风武的内心,徒在内心哀嚎,痛骂自己这倒霉气运。

    为解尴尬,风武连忙搭话白卿,闲问才知,那青色兽名唤青焰豹,乃是群居妖兽,非是寻常野兽,性烈嫉恨,速度奇快。一旦招惹,若非上了武镜之人,不好脱身。风武暗暗记住青焰豹的名字,慢慢跟着白卿后面,进了千流阁的采货队伍。

    虽然有白卿在旁,但是一见面风武立即就察觉到了每个人脸上强忍的笑意,这让风武面皮抽动,心中苦涩。众人连忙热情问候风武,递送伤药,脸上咧着笑容,藏笑于笑,风武连忙陪笑,匆忙讨来衣袍罩在身上,处理伤口。

    一番交谈之后更是让风武心中憋屈。听众人言,原本那青焰豹兽群,乃是处于怀玉山深处,在他们一行人进入之时就遭遇过,被白卿一人震退,所以才可能退走到了外围,与风武相逢,才有他的独特境遇。风武瞥着白卿嘴角的笑意,一阵无语。

    一行人走出怀玉山后,风武跟着白卿回到了千流阁,在千流阁内养了两个月的伤。尽管白丹看这个略显纨绔的子弟不顺眼,但逼他交了食宿费用之后,也就没再说什么。

    在他心里,自家女儿乃是天上之月,实在太过招眼,回来短短半年,就有不计其数的仰慕者上门探听,无论世家簪缨还是修士名门,都被他悉数轰走。这个小子在其中毫不起眼,徒增笑料。

    尽管按常理来看,白卿是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但是白丹自己知晓,他这个父亲可做不了白卿这个天纵奇才的主,凡事都得入了她自己的眼才行。这一点就很像把她带大的家主白珪。

    风武在落照城内逗留期间,天天厚脸找白卿谈笑,白卿倒也从未拒绝。二者谈的尽是些民风异俗,礼制邦约,风物奇景,神奇传说等等无伤大雅的事。

    风武知道白卿喜欢这些,否则自己根本见不到这位倾世佳人,早就如同其他子弟一般被扫地出门了。因而,风武开口更是故意讲得风趣生动,诙谐映趣,乐意讨得展颜一笑。

    好在风武本就是王族之后,从小博览典藏,见识不凡,才能一直说书解故,不见断绝。如此一来,两人久了便熟络不少,关系也更为亲近,相处更为轻松愉悦。谈得兴起更是可以小酌几杯,交流无碍。

    风武记得,自己还曾借机问起,白卿何故喜好男子衣装,凭姑娘仙姿,想来穿上红妆,定是惊世绝艳。

    白卿先是沉吟一番之后才缓缓开口:“白卿不才,深得家中长辈爱戴,尽管天分不错,然师长怜我女儿身,不肯教我吃苦受难,祈盼我能承家族庇佑,逍遥过活。但我心亦是雄心,性傲自比不输男儿,是故常服男子衣衫,行慷慨之事。其实,说到底不过是福分不自惜,赌气行事罢了。”

    风武听后连连称奇,赞叹白卿的英杰志气。风武虽不知白卿所指具体是什么,但无论是她师长的厚爱,还是她祈愿担责的心意都是值得称赞的。

    往后的相处之中,风武了解到,白卿修炼天赋堪称罕见,自身见识不凡,身怀数种技艺,但同时也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女,喜好惊奇的轶闻,向往美好,自由洒脱。想来这才是她师长的初衷吧。

    只是白卿心中可能也有点迷茫,除了每日的修炼,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沉湎于每日的枯燥之中。

    所以才让风武说些惊奇轶闻,每日解闷。虽然风武武道平平,但是据推测恐怕自己还比白卿年长几岁,又在俗世游走过,他自认为还是能够看出白卿的心中郁闷。所以他常常和她畅聊人生愿景,共勉遣怀,以舒郁气。

    盘桓数月之后,风武打算离去落照城继续游学去了,尽管他心中对白卿隐有不舍。他登门告辞,临别之际,留下了一番戏言。

    “在他看来,白卿既无要事,不妨与他结伴而行,他武艺平平,正巧需要她这么一位绝顶高手护佑。而他则可以带白卿游遍山海,行侠仗义,看一看天地广阔,且每天附赠一个故事。”

    说完不待白卿表态就转身挥手离去,消失在了斜阳里,不知是故作潇洒还是觉得过于异想天开。

    风武当时离城继续出行,第二日终于到了一处村落之内,正要向前行进,抬眼就在一酒肆桌椅之上,看到那顶熟悉的斗笠巾帽。

    四下一看,无数目光交织投射在端坐于一旁的清艳异客之上。见此情景,风武笑意盈盈,急忙上前轰走围观的人群,像个小厮一般,俯身细问那人喜好忌口,去招呼着店家服侍着这位远来的贵客。

    风武回想起来,他和白卿就是从那个不知名的小村开始携手游遍了北境的五州,耗费了整整三年时光,只是结果同样是出人意料的。

    没有荡气回肠的故事,没有扣人心弦的经历,更没有什么侠义柔情,只剩下的是无尽的哀伤。

    旅途开始总是难以忘怀的。二人最初同样仗剑而行,偏爱人迹稀少的景秀,赏玩风月,吟啸西风,逍遥自在。唯一不足的只有风武讲述的故事渐渐耗尽,无奈的他便开始胡编乱造,开始虽然可以蒙混过关,渐渐地就被白卿听出端倪,但却从未阻止。

    不过只要他一旦编得不好,就会迎来一顿痛打,假如编得不错,白卿就姑且听之,甚至会为之一笑。

    尽管风武时常为了想故事绞尽脑汁,更是经常性地厚颜无赖地躺地认打,白卿见他的无赖样儿,动手更是从不犹豫,未曾一次惯过他耍懒偷躲的心思,但是那时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时光,是他和白卿渐渐走近的重要日子。

    直到他们离了偏远地域,开始进入俗世城镇之时,风武内心都是欢欣雀跃的。随着渐渐深入,二人心中的轻快荡然无存。

    原来当时的天风国君是位昏庸享乐的君主,不理政事,荒废朝务,其从上一位残暴的国君手里接过尊位后,穷奢极欲,领着无数曾经担惊受怕的贵族权臣,开始了疯狂的享乐之途。致使本就维继艰难的国民生活飞速落入水深火热之中。

    风武和白卿二人从偏僻的边域逐渐靠近繁华的州郡人聚之地,入眼的不是向荣的民众,不是富稳的景象,而是处处衰败,人人自危,街巷一片哀嚎之景,流民四散。

    见此情景,二人从此没了玩乐之致。一路慢走慢察,随手施为,除恶济困,携手大致由北向南而行。然而所过之处尽是相似的荒乱心寒景象,每每见之,白卿总是心怀悲愤与怜悯,不忍袖手旁观,总是出手相帮,以至于早早就将二人随身资财散尽。

    他们都明白这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然而该做就做,不违本心才是为人的要义。事总须要有人做,或早或晚,一直在等遇到的人。

    没了物资的两人仍然一路走一路尽己所能地帮扶着所遇到的民众,一步一行地体会着平民的艰辛。同样的痛苦他们看了三年,同样的事他们也做了三年。

    在此期间,风武与白卿,早就忘了出游的心思,他们逆着一批批步履蹒跚出城逃荒的人流,走尽村落,踏入城镇,游于街巷,亲眼找寻着一切祸乱的根源,只有背后黑黄的尘烟飘荡不绝。

    三年里,他们从北境正中的阳州开始出游,向东没走几郡便身无分文,开始随遇而安,饮泉栖野,济困扶弱的苦旅。好在二人武艺傍身,可以经常在外打猎为食,捡拾野果裹腹。

    可一旦进入人群聚集之地,他们也大多只能随贫苦的民众一样,经常空腹赶路,时常以苦菜粗粮充饥。二人先后游遍了阳州,蓬州,之后更是南下经过飞马州和雷州,最终才向西横插到达西北的龙云州。

    途中,他们曾杀过恶吏和贪官,劫财施羹于城下,之后又成为搜捕通缉对象,亦不惧兵卫,肆意击退围剿的军士,放声高歌。风武至今仍然记得当时白卿一袭素衣展露的笑颜。

    也曾和民众同甘苦,受过良苦民众的恩惠,承受了难言的感怀。和民众一同挖菜寻药,种理瓜果已是常态,更是曾在农家庭院里饮劣酒苦中作乐,谈笑人生。

    也有许多新奇的事,白卿在游观时开始疏于练武,风武则是在磨练之后武艺有所精进。两人都曾经被大胆的女子明示爱慕,反应都是惊吓,缘由不一。

    二人同游的三年,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有孤弱的稚童,有卖身的女子,死在荒野的老人,文弱的书生,狠厉的盗贼,卖子的母亲,高傲的士族……见过无数的人,看过众生的苦。

    他们被人称赞着,被人感激着,被人谩骂着,被人偷诽着,但又做了各种各样的事,扶危济困,除恶扬善,慷慨解难,救养孩童,可惜终究力有浅薄,微不足道,难以改观。

    流民依然不绝,盗贼不止,孩童依然被贱卖,权势依然欺压弱小,民生腐臭。

    最后于龙云州境内游观之时,就连白卿与风武也心有疲惫。抬眼是疲苦的众生,环视是劳累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