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旭从睡梦中忽然醒来。

    西窗红烛明彻夜，二十四盏连枝灯。悬黎夜光如月，随珠错落星辰。她的寝殿到了晚上，如仙境一般，不见半点黑夜。

    因她怕黑。

    程云旭觉得好笑，孙以成的脑袋缩在枕头下面，看起来有点可怜，他有光睡不着，但每每得了夜明珠都开心地送到她房里。

    “怎么又醒了。”孙以成模模糊糊地问，爬起来熟练地给程云旭捏手捏脚，“可是又胀痛了？”

    他眼睛都没有睁开，仿佛做梦一般。

    “你快睡。”程云旭笑了笑，拉开孙以成的手，“我白日里睡多了，觉轻。不是胀痛。”

    孙以成闻言睁开眼睛，摇了摇脑袋试图清醒。他看着程云旭担心地问：“可是心中有事？”

    程云旭摇摇头，“就是觉轻睡不着。”

    “那我陪你说说话。”，孙以成将程云旭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她的头发，“左右不用去朝堂，正好陪你。”

    “还记得你在宫中读书的时候吗？我们第一次见面。”

    “当然记得。那时父王桌子上有三块芙蓉糕，本来是我、二弟、三弟，一人一块。正好

    姑母带着你去看父王，就少了一块。我把我的那块给你了，结果你分成两半，给了我一半。”

    孙以成低头亲了亲程云旭的眼睛，她的眼睛素来很美，像墨染出的山水，“我当时想，这个妹妹长得好看，心地还善。”

    “你那时可没有这般贫嘴。”程云旭缩在孙以成的怀里咯咯地笑着。

    “我可是一片真心。”孙以成笑着把程云旭拉起来，含混不明地威胁她，“你再这么笑，我可忍不住了。”

    程云旭害羞地拍了下孙以成不安分的手。

    “母亲那次其实是去跟父王谈我的婚事的。虽然我那时才八岁，可母亲想在三位公子中先定下一位。”程云旭趴在孙以成的肩头，也拿过他的长发在手中绕来绕去，“我出嫁的时候，母亲笑我，说是你一块芙蓉糕就将我哄了去。我说，你只用了半块。”

    “怎么，后悔了？”孙以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程云旭趴在孙以成的胸膛上，感受到他说话时的震动。她轻轻摇了摇头，小时候只要有机会，母亲总是让她陪着孙以成。那个时候的孙以成稚嫩青涩，喜读书，不甚言语，她活泼好动坐不住，总找机会溜去花园里。

    “我小的时候怎么会胆子这么大，送了你好多好东西。”

    孙以成也想到小时的趣事，忍俊不禁，“你是说你送的蟋蟀、蚂蚁、知了、蝈蝈、天牛还有一大堆松蚕吗？”

    “我记得有一次我还送了你一条蚯蚓，把你吓哭了。你哭着去找父王告状，结果还被父王嘲笑了一顿。”

    “是啊，父王说我平日里总一副大人样，结果被一条蚯蚓吓得躲在他身后。”孙以成拉过程云旭的手，忍不住亲了亲，“从那以后我就怕各种虫子。”

    “但你后来会装着不怕，大家都不知道。”

    “那当然，王怎么能怕虫子呢。”

    “我程云旭的夫君可以怕，”程云旭坐直了身子看着孙以成的眼睛，骄傲地说：“因为我会帮你赶走它们。”

    “可是夫人，”孙以成戳了戳程云旭的梨涡，闷笑道：“只有你会拿虫子吓我。”

    “那你后来还不是用鬼怪故事吓我，”程云旭心虚地指着满室的夜明珠，“我现在怕黑都是你害的。”

    “好，都是我害的。”孙以成重新把程云旭揽入怀中，“天下明珠都寻来赔你可好？”

    “不好。”程云旭低头把两人的头发编成一条辫子，大婚的时候合鬓结发她心里欢喜，往后同床她也经常这么做，“我才不稀罕什么夜明珠，你得拿一辈子赔我才行。”

    孙以成闻言叹了口气，“那要是我这一辈子很短，夫人岂不是亏了。”

    程云旭掩饰住眼里的担心，她心中确实有事，因为她的夫君心中有事。孙以成说丹赤晚了一步，没能保住陈崖的性命。

    可二公子孙杳若是想诬告，便没有理由杀陈崖，留一个证人岂不是更好？至于三公子孙苌楚后来殿上告发陈崖挪用公钱，想来便是被人利用了，他游学才归来，应该不会有时间布局。虽然其他人也有可能，不过程云旭觉得孙以成没有那么想留住陈崖的性命。

    过去一年，孙以成无比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她当时只觉理当如此，最近却越发觉得他另有安排。

    但是他不想告诉自己。

    程云旭牵过孙以成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隆起的腹中像小鱼时不时在啄动。

    从她懂事起，她好像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嫁给这位雍国的太子——孙以成。

    那时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雍王的嫡长子和长公主唯一的女儿结合，必定是下一代的王和王后。

    这门亲事被所有人默认了，程云旭自己却觉得有些愤愤不平。

    孙以成那个书虫子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总觉得自己好像上赶着一样。于是十五岁生日前一天，程云旭把孙以成约到宫中海棠苑。

    女儿心作祟，程云旭故意晚到了一会儿，躲在树后面偷看孙以成。孙以成一身穹灰色深衣，外系轻裘，腰佩龙纹白玉，清贵俊美的脸上带着些许郁郁寡欢的神色。

    那时孙以成已经搬出王宫了，十八岁的他不似年少好亲近，眉宇中总有些愁绪。许是因为雍王开始偏爱小公子孙苌楚了，朝堂之上有些议论纷纷。

    程云旭绕到孙以成身后，踮起脚猛地拍他的肩膀：“有毛虫！”

    孙以成轻笑了一下，眉目舒展，“都多大了，还用这招。”

    “真的有。”程云旭微微探出脑袋看着孙以成。

    “哪里？”孙以成怀疑地看着自己的衣裳。

    “在这里。”，程云旭伸出手，笑着轻轻在他眉毛上点了一下，“有两条，可丑了。

    戏弄完像只鸟儿般蹦蹦跳跳往前了几步，等孙以成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