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耳缩成一坨，脸拉得跟苦瓜一样长。

    “那就有劳渐耳兄去我府上住一段时间，暗中帮我找到下毒之人。”

    不是，原来是这么个住法吗？马棚里？需要这么暗中吗？

    马棚里臭气熏天，渐耳听着马的呼噜声，一倒头，睡着了，他的呼噜声比马还大。

    流浪汉得活得像个流浪汉。

    第二天渐耳是被人晃醒的，眯着眼睛一看，原来是昨天被他一巴掌拍到地上去的人。

    “老奴有眼不识泰山，得罪贵人了，贵人多担待。”张管家弯着腰，低眉顺眼地说道。

    “知道就好。”渐耳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副仗势欺人的样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敢问贵人尊姓大名？”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小爷姓贵名人。”渐耳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地痞无赖般呼来喝去，“快给小爷弄点吃的，要山珍海味，龙肝豹胆。燕窝鸡丝不要鸡丝，海参烩猪筋不要猪筋，鱼肚煨火腿不要火腿，芙蓉蛋不要蛋，鸡笋粥不要粥，杏仁佛手不要杏仁，虎皮花生不要花生，龙舟鳜鱼不要鳜鱼。什么鸡、鸭、鹅、猪、鸽、羊，配不上小爷的，统统不许上桌。”

    孙以成带着程云旭去往膳厅，瞧见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尤以一张虎皮，一束芙蓉，一张占了半张桌子的龙舟最为奇特。

    程云旭不由得好奇地看了孙以成一眼。

    孙以成扶着程云旭坐下，神情庄重地为她介绍：“夫人，这是我新认识的好友，渐耳。”

    程云旭这才看见长桌内侧坐着个人，那个人脸上脏兮兮的，鼻头还带着块泥，身上的衣服五花八门都是破布，橙色和黑色居多，交织一起像秋枫层层叠叠，眼睛又圆又亮地打量着自己。程云旭掩面一笑，对孙以成说道：“你这是打哪儿捡的流浪猫回来？”

    渐耳不好意思地扒拉了下耳朵，又扯了扯他那破烂的衣服。

    孙以成让侍女和管家都退下后，对渐耳使了个眼色。渐耳心领神会，走到跟前。孙以成侧身挡住了他。

    呐，手洗过了。

    渐耳伸出手以示清白，才搭在程云旭的手腕上号脉。他闭着眼睛，神情中有一丝紧张，孙以成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程云旭倒是没有什么紧张，她自怀孕以来，母亲身边的明嬷母就跟在身边服侍。明嬷母原是医女，她的起居饮食都会格外注意。

    终于，渐耳摇摇头，孙以成松下气来，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真是太好了。

    程云旭想说些什么，却被孙以成制止了。

    孙以成猛地把桌上的东西摔在地上，怒不可遏地说：“你看不起我的朋友，就是看不起我！既看不起我，你就滚回你的长公主府！你是金枝玉叶，可我也是太子，父王还没有废了我，容不得你在这里趾高气昂！”

    渐耳吓了一跳，连忙劝孙以成：“太子妃没有看不起我，我挺喜欢流浪猫的。我本来也是个流浪汉，我还打算养只玉面狸......”

    “以成，你负责沿河一岸修坝治水，陈崖私吞官钱本就是你治下不严，父王令你闭门思过本就理所应当！没想到你不仅没有静思己过，还日日醉酒，留恋歌舞，一闹就是好几个月，如今因着个狐朋狗友将我赶回娘家！你真是好没良心！”

    渐耳听得程云旭一番责怪，心中愤慨，站在程云旭身边道：“你就算是太子......”

    话还没说完，程云旭一巴掌打在孙以成的脸上，哀声道：“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张管家！备马车，我要回长公主府！”

    “太子妃三思啊，太子也是一时糊涂，气头上的话当不得真。”

    “怎么，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程云旭捂着肚子，径自往外走，待到要出门时，她停了停身子，却没有回头。

    “明嬷母，收拾东西，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说过，旁的她不管。

    既然孙以成想让自己置身事外，那就顺着他，相信他。

    渐耳担心地看了眼孙以成，又跑出门去看远去的程云旭，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就算是要抓下毒的幕后凶手，也用不着气一个孕妇。万一动了胎气，这才是因小失大。

    “渐耳兄，来，陪我喝酒。”

    喝个狗屁。渐耳心想着，却不敢说出口，只得接过酒壶，闷了一大口。

    孙以成抱着酒壶醉醺醺地说道：“渐耳兄，只是你我二人喝酒多无趣。古有千叟宴，今天我来办一场千乞宴。”

    天幕府荒唐地热闹了起来，太子设宴，礼待下客。刚开始三三两两抱着试探的心思，后来见此事是真的，便呼朋引伴，拖家带口地来了。

    孙以成原是想把水搅浑，他动作越多，暗中的敌人就越要猜忌他的心思，渐耳才有时间找到下毒的器具。可听着这些流浪之人讲述自己的故事，或惊险，或诡谲，或感人，或悲叹，一来二去竟融入其中，听得津津有味起来。

    “嘿，诸位莫小瞧了我，咱也是贵族之后。还在姬天朝时，我祖上便得了封地，赐名俞。诸位还有印象？”

    众人摇头，孙以成也跟着摇头，姬天朝封地一而再，再而三，到最后五十里赐封的，也是有的。

    宽脸流浪汉挠挠头，涨红着脸说道：“讲起另一件事我保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琬县有山神抢亲，大家都知道吧。”

    这下便有几个人点头附和了，宽脸流浪汉得了势，接着说道：“琬县有一道黄沙弯，凡是要路过黄沙弯的新娘子都得下轿，东南西北各磕一个响头。据说是这黄沙弯里有山神，路过的新娘子要是被他看上了，就得被掳了去。”

    “别不是山匪吧！”有人起哄道。

    宽脸流浪汉不理他，继续说道：“琬县还不归咱雍国的时候，叫宛地。宛公有一个小女儿，容貌艳绝天下，就是当今挽梦楼的蕴娘，也得往后靠靠。宛公与俞公交好，两姓便定下姻亲。”

    “不曾想宛地郡主出嫁送亲到俞地的边境时，有一阵妖风刮来，迷了送亲队伍的眼。等回过神来，那郡主却不翼而飞，只留下一只绿松金蝶银玉骨钗在花轿之中。大家都说那宛地郡主被山神看上了，做了山神夫人。”

    “可是我叔父却说不是山神，是那轿子里本来就没人！”

    众人惊叹，催促着宽脸流浪汉继续说，宽脸流浪汉接着说道：“我叔父在接亲队伍里，但他年少气盛，想去看看这宛地郡主长什么模样，便晚上偷偷骑了马，赶到宛地边上等着。”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快说，怎么了。”

    “我叔父瞧见一红衣女子坐在花轿中，面白红唇，吓得他屁滚尿流，后来他喝醉了跟我说，那宛地郡主早死了，那轿子里当然没有人。”

    “那宛地郡主为何死了？”渐耳听得入迷也问道。

    “这我便不知道了，许是不愿嫁到俞地自尽了。”宽脸流浪汉解释道。

    孙以成不知道渐耳什么时候坐在一边了，不禁头大，也不知道渐耳有没有找到下毒的线索。

    这一场千乞宴，有趣的故事繁多，以至于孙以成没有把这山神抢亲的故事放在心上。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这个故事跟他有莫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