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魔虚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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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铜风铃

    道人将小小的黑猫提起,按在廊柱的铜铃下,他斜眼看黑猫朱红的利爪,那朱红亦在缓缓流动,一如方才雾中怪女指尖的丹蔻。

    他转过目光,紧紧盯着黑猫的瞳孔,声音冷的似冰。

    “不想死,赶紧停了这邪术。”

    黑猫的瞳孔紧紧缩成一根竖线,尖利的齿龇着,徒劳地撕咬着道人的手。

    却连根毫毛都伤不到。

    道人居然能从一只猫脸上看出“气急败坏”和“疯狂”。

    “哈哈哈哈哈哈——”那缠绵的女声已变得嘶哑又恶毒,她突然怪异地大笑起来,高声道:“杀了我,你也不能阻止他们,被吃、掉、哦。”

    最后三个字又回到那充满引诱的沙哑腔调,讲的如同床笫情话一般缠绵、魅惑。

    飞光嘴角紧抿,收紧手掌,将那黑猫捏得几乎窒息。

    那黑斑已爬满了宗祠和村民身躯,宗祠的石墙开裂,木顶发出吱呀的、不堪重负的哀叫,显得摇摇欲坠,而有些村民已昏迷过去。

    “你!”飞光狠狠咬牙,怒火中烧。

    这黑斑的形态超出了他的认知,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仔细探索,但显然,这是痴心妄想。

    他厌恶这种莫名其妙和突兀、未知的胁迫,就像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手掌微动,那白剑便迅速缩小,成为一把匕首。

    “咄!”

    他将匕首狠狠插在黑猫残存耳朵的尖端之上。

    这匕首泛着寒气,削铁如泥,破开猫耳,深深插入廊柱之中。

    “喵——!”

    黑猫痛叫起来,四掌伸出利爪,狠狠地抓挠着飞光的手臂,发出刮擦之声。

    但只是徒劳。

    白色的匕首被大力拔出,又轻柔贴近,顺着黑猫头部的轮廓,紧紧贴着它的皮肉,缓缓下移。

    短短的黑色兽毛纷纷扬扬落下。

    最后,停在了黑猫被牢牢扼住的脖颈侧面,往上斜压,割去了它白色的胡须,压在了脸上。

    顺着匕首下移的路径,黑猫从激怒却转向疯狂。

    它不顾这压在脸上的利器,反而将头伸出了一些,利刃割破了它的嘴角,鲜血顺着纯白、锃亮的刀面下滴。

    黑色的兽放肆地狂笑,伸出生着倒刺的舌面,如情人一般,舔舐着飞光掐住他脖子的手背。

    柔美女声再次响起:“再愤怒些,无力些,你愈是这样恨我,我就爱你愈深……”

    “放下俗世,来,跟我一起回归母亲的怀抱吧……”

    飞光不知她嘴里的母亲是什么,但这疯狂的话语教他浑身发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想不顾一切将这猫扔出去。

    正在此时。

    黑猫身形一震,笑意僵在喉中。

    飞光似有所感,惊讶地仰头看廊柱上的铜风铃。

    摇摇欲坠、已然开始落石的宗祠中,香案后供奉着的木匣里,方才突然传出一声清脆的、极为轻微的“喀嚓”声。

    似是有什么破裂了。

    紧接着,廊柱上的铜质风铃如同被狂风吹拂,“叮铃铃铃”地响了起来。

    毫无止息。

    一阵柔软清风穿过大堂,令人神觉一振。

    满室浓雾竟然教这轻柔的风一吹就散去了。

    空中传来一声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啪嗒”声。

    宗祠停止摇晃,昏迷的村民发出声响。

    黑斑居然应声消退了!

    那黑猫自那声“啪嗒”后,就极力挣扎起来,她尖利的爪子用力之大,反倒自己断裂开来,掉落在地。

    她此时就像是凡人街上最普通的泼皮无赖,愤恨、尖利地啸叫着,大骂道:“老东西!老东西!”

    飞光嘴角嘲讽上扬,他握紧白色短匕,稍稍抬起就要往下刺。

    而后,飞光看到手中黑猫的躯体突然扭曲起来,这兽身竟似口袋一般,里头装着的血肉骨头不断涌动、错位,猫脸上的眼珠移至额上,四肢也扭曲得如噩梦一般,这一切伴随着一句尖利的嚎叫。

    “母亲——”

    飞光教这变化一惊,心知不好,手中白刃立刻落下。

    他却感觉脑中突然剧烈一痛,眼前竟似失明一般,瞬间进入一片黑暗,白刃也走偏,杀进了黑猫脑袋旁的廊柱中。

    而后脑中响起一阵怪异的响动,惊天尖啸与万古悲哭混于一处。

    罕见地,他觉得自己的脑子糊涂了一瞬。

    就在这短短一瞬中,掌中黑猫急切地挣扎,趁他的气机锁定与掌控松懈的一瞬,浑身骨头似是都消失不见,飞光掌中一松,黑色的兽便抓住时机,向外逃窜出去。

    飞光立时反应过来,气机重新锁定黑猫,顺着模糊气息便飞身跟了过去。

    那黑猫似是不断躲进那未知的隐匿之处,气息时断时续。

    但道人目盲心不盲,他持匕疾驰,时而落脚树梢借力起落,紧随其后。

    忽地,黑猫彻底失去了踪迹。

    而飞光眼前的黑暗立刻消失,双目重回清明。

    飞光停止了追逐。

    他立在一座嶙峋怪石组成的险峰顶上,背后是郁郁青青的青麓山主峰,眼前是一条狂浪大起的长河。

    这是青麓山背后的樊河,他追着黑猫越过了三个山头。

    他眼睛甫一清明便看到,樊河滔浪自西而来,其尽处,漫天水汽在日光下散发出七色虹光。

    虹光之中,一个幻影正在消逝,如同被日光照融的冰雪一般。

    一个白色巨物张着巨扇似的双壳,一颗散发着莹润光辉的冰蓝宝珠凌空悬于其上,珠子上坐着一只小小的断耳黑猫,那黑猫的血流到仙物似的宝珠上,又落向巨蚌双壳之中。

    断耳的黑猫目光阴沉地看着他,如同野兽紧盯着桀骜的猎物。

    但那幻影只持续了短短一瞥,便消失在水流来处的尽头。

    他没再追过去,这虚无的残影中,黑猫的气息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飞光低头看自己的右手掌。

    黑猫的血迹染红了他的掌心,将他掌上纹路勾勒出来。

    那些血迹如同有生命一般,缓慢地在掌纹中蠕动。

    飞光心里泛起一股厌恶、恶寒之感,他抬起左手,想将那诡异血迹抹去消除。

    左手手指刚触到血迹,他忽生警觉,全身灵气一震。

    耳边传来一句缥缈的笑语:“呵……我会抓到你的,再会。”

    声音即使模糊,也能听出说话的人咬牙切齿的心情。

    再看掌上那血迹,已然凝固,褪去鲜红直至灰白。

    而后化为湮粉,被山风吹去。

    飞光一抖,拍了拍手,将残灰除净。

    嘴里嘟囔道:“可怕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