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孤名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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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冲撞

    赴任队伍前往襄平路上,沿途田地荒芜,人烟稀少,这让大伙心里不免沉甸甸的,赶着秋收来的,却发现辽东一郡似乎在春耕时便已经误了时节。

    队伍里除了脱歹是个特例外,其余将士都是农家子弟出身,如何不知道误了农时的下场,饥饿常伴,半饱已是满足。

    被公孙敖任命为捕鹰者小队什长的卞援肃着脸,骑马在田梗上左右瞭望。

    荒了的地里并没有种植作物,但麾下每骑却都是小心翼翼的控着马,深怕踩实了,彻底毁了这片土地。

    明面上骑兵们是怕田亩土地松软崴了马蹄,暗地里谁心中又没个几分怜惜,这是来自在土地里刨食者的敬重。

    卞援作为先锋斥候,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从野外作战中锻炼出的谨慎,眼里不时有些许黯然闪过,也许这是给家乡的惋惜,老家人多地少,又怎会白白浪费这成片的沃土。

    卞援出了神,突然却听身旁的骑兵从马镫上站起,手臂指着前方喊道:“什长,前面有人。”

    卞援抬眼望去,地平线上数十个黑点正朝己方冲来,散乱中透着慌张,或许称之为乱窜更为贴切。

    不过他却大意不得,即刻命令道:“派人知会龚前锋戒备,左右两伍如翼散开,咱们先去探探。”

    “诺。”

    捕鹰者小队的骑兵快速散开,抽剑,抬弩,纵马围了过去。

    “追!”

    “抓住他们!”

    “围住!再敢跑,宰了他们!”

    靠近的功夫,卞援便瞧了个大概,前后两拨人,一跑一追,跑的粗略有二三十,追的却只有一马四人。

    “李管家前面有骑兵!”

    骑在马背上的李长眼神一冷,果断喝道:“娘的!晦气!偏偏在这个时候碰上。

    不抓活的了,先射死这帮贱奴!”

    李长伸手去拿弓,紧接着又追了一句,道:“先把领头的余七射了!”

    四个随从也是老猎人出身,跑动中抄起背上的大弓,嗖嗖嗖几箭便出。

    逃跑的农户们哪里见过这阵势,箭矢一到,中箭者哀鸣倒地,其余人则瞬间做鸟兽四散。

    为首的余七更是被追兵重点照顾的对象,大腿上中了一箭,一瘸一拐的急出了满头汗,但却不敢停留半刻。

    李长见余七速度见缓,嘴角带着丝狰笑,手中弓臂作鞭,在马屁股上抽打两下,战马应令加速,途中他抽剑提速一气呵成,直奔着余七的后背便去。

    眼见李长就要刺死余七,关键时刻只听嗖的一声,奔进的战马前一箭突来,硬生生射入地中,吓的战马惊起。

    毫无防备的李长一着不慎,直接从马背上跌了下来,重重砸在了地上。

    待灰头土脸的李长吸溜着冷气忍痛抬头,卞援的剑已经顶在了他面前。

    卞援冷声警告道:“别再耍你的小心思!”

    李长眼瞅是汉军军服,不敢恃强,赶忙赔笑解释道:“将军,小人是襄平城李家的人,奉家主命追捕逃奴,绝不是有意冲撞军驾。”

    卞援根本不理这厮,麾下骑兵快速将李长一伙缴械,细瞧下这伙人的装备丝毫不差,虽无强弩军甲,但换身衣服也是兵士模样了。

    先前四散逃亡的农户也跑不过战马,待脱歹奉命带着一队骑兵支援而来,骑兵们很快便控制住了所有人。

    随着龚虔带着前锋骑兵赶到,李长心中泛起了嘀咕,本以为是碰到了别处巡逻的汉军游骑,但瞧这越聚越多的骑兵,不像是汉军平常巡逻的规模。

    李长不顾绑着的身子,硬凑上前笑道:“将军,我是襄平城里李家的人,主官可有姓名,说不准还跟我家主人还相识哩。”

    龚虔蹙起眉头,挥手让人将李长控住,扭头询问道:“卞援这是怎么回事?”

    前面卞援趁着空挡询问过两句,回道:“这二十七个农户都是襄平城南十里处庄子上的佃户,因为交不上粮,便想着逃了,准备当流民过活。”

    牵扯到襄平,龚虔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便押着人往中军队伍中去。

    有前方信骑回报,公孙敖令队伍停了下来,靠到车旁问道:“汲公可要做主?”

    “此乃军中,将军自决。”

    公孙敖颔首,吩咐道:“公孙勇把领头的带过来。

    告诉龚虔,派人知会城里的公孙忠,今夜大部队便能抵达襄平城,令其准备营帐。”

    “诺。”

    公孙勇纵马而去,很快便将追逐的双方押了回来。

    公孙敖望着追人的李长道:“怎么回事?”

    眼瞅着面前的数千骑兵和甲士,李长哪里不知道是碰上硬茬子了,赶忙解释道:“回大人,这十余户人家本是我家佃农,府衙里亦有登记。

    而今这些人是受了逃奴余七的蛊惑,组团想逃到浿江东去,小人奉命将这伙叛国贼逮回去,交给即将赴任的郡守发落。”

    正义使者?

    公孙敖不置可否,他倒不会偏听偏信,反而是跳下马走向逃户。

    瞧这阵势的李长眼色一冷,居然壮着胆子朝逃户那边瞪眼恐吓道:“大人问话,是你们的福分,谁敢乱嚼舌根,仔细着你们的皮!”

    公孙敖眼神一冷,终是在李长赔笑的谄媚下压了下去。

    瞧着逃户人家,因为李长的威胁,大都颤颤巍巍的,显然是又受了惊吓。

    他们几乎个个枯瘦如柴,身上的麻衣破烂不堪,有补丁的都能算是富裕人家,几个年纪小的,甚至连遮羞的衣物都没。

    此时已是初秋,若是再过些日子冷下来,老天一场雪怕是就能收了这些人。

    瞧着个低首捂着腿的受伤汉子,公孙敖问道:“唤何名?”

    “没名字,老爹姓余,俺在家中排行老七,村里都叫我余七子。”

    “为何要逃离家乡?”

    “去年个辽河西面打仗拉丁,仗打到今春,胡骑烧了新田,两年都短收成,家里早都断了顿。”

    “去浿江东能吃饱?”

    “听外乡人说的,浿江东大收了几年,想来有余粮活命。”

    后面的话公孙敖已经失去了询问的心情,前年辽西郡治阳乐城被伊稚斜攻破,太守被杀。

    今年辽西又顶住了匈奴主力攻打,连年战事不休,耕作自然无从谈起,再好的田荒上两年,便也是杂草横生,不花大力气难以复耕,余七所言不虚。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辽东的田里产不出粮,依附在土地上的百姓除了逃荒活命,又能如何?

    公孙敖转头吩咐道:“拿些吃的来,先给妇孺,剩下的给男丁,派人给他们包扎伤口。”

    李长一瞧公孙敖这是要救人,心中一急赶忙挣扎着说道:“大人,我李家可是襄平城中大户,这些个奴隶都是在府衙里备过案的!”

    公孙敖顿时眼神一冷,朝着公孙勇喝道:“军中咆哮何罪?”

    “斩立决!”

    公孙勇拔剑一挥,李长人头滚地,吓的其余李家家丁扑通扑通跪了地。

    区区一个奴仆便敢如此,可想襄平城中的地头蛇们是有多猖狂,天高皇帝远,个个都是土皇帝。

    公孙敖迈步走到马车跟前,抱拳道:“汲公,看此情形,咱们要是不做一会强,怕是压不住这城里的狼。”

    稍歇,汲黯悠声道:“什么狼不狼的,都是朝廷的子民,顺法则生,不顺则亡。

    走吧。”

    马车再度启程。

    见此情景,公孙勇带着疑惑道:“将军,这汲太守是何意?”

    “汲黯乃黄老大家,轻易不会插手底下的事,治下要的是各司其职。

    刚刚我借军法杀人,明显是越俎代庖,想强势介入辽东。”

    公孙忠不忿道:“似这种恶仆能轻饶了?”

    公孙敖解释道:“李长不过是想忠心护主,兵祸下这些当地大户能坐看?必然想着借机多占田亩罢了。

    看来汲公是不准备借机发挥了,如此来说咱也没必要再投石问路了。

    你从捕鹰者中选几个精瘦的,跟着余七一起逃往浿江以东,打探卫氏的情况,抢人抢到我们头上来了。

    若真是大收,咱们今后说不定还要借上一借。”

    公孙勇颔首,疾步按剑而去。

    公孙敖望着徐徐而进的队伍,吩咐道:“中午宿营造饭,待休整军容后再入襄平。”

    余七等人在行进途中掉了队,往东逃的时候又碰上了其余流人,混在其中的几个斥候如泥牛入海,旁人再难查出踪迹。

    有着先前信骑的通禀,襄平城外公孙忠正带着官吏和城中大姓翘首以盼。

    孙家家主孙鳌瞧着队伍前的公孙忠,闲言道:“听说这次来的都尉来历不小,是跟着车骑将军打匈奴的狠人,单他的一届家臣本事便不俗,就不知道这本人如何了。”

    “都尉来辽东多是统兵对外,我卢家更想知道这汲太守准备如何施政。”

    接话的是卢家家主卢渭。

    孙鳌道:“蓟城那边的熟人传来消息,这汲太守乃当今陛下的老师,不能小觑啊。”

    卢渭不屑道:“能被派到咱们这边郡险地喝冷风的,估摸在朝中也个不受宠的。”

    孙鳌不接话,转头望向一直不语的李兆虎道:“兆虎兄,难道是近日在城南吃的太饱了?淤住了?咋还不说两句了。”

    心中正惦记着李长至今未归的李兆虎眉头一挑,哼道:“自从于家按令迁到了茂陵,你们两家吃的不比我家少半分,装什么大姑娘!

    他们若要查,老子就敢在府衙里加把火,给他们暖暖身子。”

    “你!莽夫!”

    见两人又要斗嘴,卢渭赶忙出来劝和道:“都是一个屋檐下的燕雀,何必叽喳着让外人见了笑话。

    上面或松或紧咱们自有办法,何必为了待几年的官,置气。”

    李兆虎哼道:“闲话少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