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孤名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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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突围

    “左贤王,勃蔑虎万夫长出帐后,久不离去,说是有话要说。”

    於单靠坐在虎皮塌上,带着些许不耐的敷衍道:“你去告诉他,本王只是将鲜支秃阿关上两天,不会再治罪了。

    他要明白,本王总要给底下人一些交代,而不是事事顺着他们这些老臣,让他回去吧。”

    片刻,侍者又转了回来,道:“大王,万夫长说并不是为了鲜支秃阿的事。”

    “哦?”

    於单带着三分疑惑,沉吟片息道:“叫进来吧。”

    勃蔑虎进帐后规矩的扶胸施礼,面色肃然的入座后便急着问道:“左贤王,萎莎安稽和赤沙乘龙所言可是大王之意?”

    於单面上一顿,随后强颜一笑,伸手端起案上的金壶倒酒,道:“勃蔑虎叔叔何出此言?”

    勃蔑虎沉声道:“若不是大王之意,老臣便只觉得是小臣为搏大王喜爱,故意说出这些狂悖之言,求宠。既然大王已经治罪,则此事作罢不提。

    若是大王之意,老臣只觉得浑身战战,遍体生寒。”

    於单端起金杯,小抿一口,问道:“为何?”

    闻言难掩激动的勃蔑虎说道:“大王,南下投汉,断然不可。

    我匈奴人自先祖起向来以气力服人,头曼单于借此带领部众立国马背,冒顿单于更是其中冠者,诸蛮因惧我匈奴百万铁骑之气力,才愿意乖乖慑服于帐下听用。

    能展气力者无非作战,率军破阵者为勇,而战死沙场亦是勇士所为。

    今日大王与左谷蠡王相争草原,大单于之位不在侄便在叔,血情有缘,不会旁落别家,固虽战死,尤有威名,子孙后代亦可以称长于诸国。

    若大王南投于汉,则如头狼离之狼群,弃众者必被众所弃,失草原之心何谈复起。

    汉廷此时虽强,但终无法统御草原,插手我匈奴内部纷争,大王若投南边,辱没先祖事小,祸乱必自始而起。

    先祖单于的子孙岂能替旁人牵马执蹬,必被诸国嘲笑,虽能苟安一隅,但如何能再令诸国拜服?”

    於单沉默许久,不觉间已握的金杯留印,沉声道:“本王自知先祖荣光如日耀眼,可时势变换,今日之局不胜往昔。

    不过万夫长之言,亦有其理,且容本王思索些时日,万夫长还是先下去休息吧。”

    勃蔑虎张了张嘴,最后颇有些黯然的起身扶胸,退出了大帐。

    疲乏的於单仰头望向帐顶,萎莎安稽和赤沙乘龙一左一右走了进来,他们在帐外候着,自是将勃蔑虎所言听的是一清二楚。

    “你们两个怎么看?”

    受了伤的萎莎安稽最先忍不住,道:“先祖单于的荣光乃是挛鞮王族共同的荣耀,伊稚斜身为宗王领兵反叛在前,期间何曾念着此等荣耀,替我大匈奴的将来着想过?

    前羊已在面前,大王又何苦在势弱时禁锢手脚。

    他日,待我等以汉自肥,率铁骑重新扫平诸部的时候,谁还敢说大王不能承先祖单于的荣耀呢?”

    赤沙乘龙紧接着道:“大王,强弱有时,似水而变,今日伊稚斜兵盛于我,来日未必如此。

    今大王被困单于庭,外兵无所倚仗,就算恃强不辱又能有几日苟安?

    还不如趁铁骑气力尚存,搏上一搏,方能致死而生。

    拖至冬日,营中人马饥渴气竭,届时大雪埋营,冻毙者众,那时不用叛军进攻,我等就是双手绑缚,以待刀临之徒。

    对大王来说,今投汉而安,不投则亡,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於单眼神冷冽,守着单于庭营地是为了待援,但此时诸贵族们的沉默却是最狠的刀,既然如此再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真跟着单于庭一起覆亡不成。

    沉默思索良久,於单终是决绝的命令道:“你们去准备吧。”

    萎莎安稽和赤沙乘龙扶胸低首,躬身退出了大帐。

    在他们看来弓卢水下游的败仗亦非一无是处,在这单于庭营地内,以於单为首的势力,已经足以跟留下来的老将们掰掰手腕了。

    营后的阏氏帐内,侍女急步而来。

    “公主,护卫们都换成了新面孔。”

    “多事之秋。”

    时至傍晚,单于帐外的空地上,亲卫们肃着脸点燃了数堆高高的柴堆,被封锁下燃料早就成了金贵货,但哪怕再金贵,也不如大单于的命重要。

    熊熊大火带着炽烈的温度,但对跪倒在前的於单来说,却无法暖透他不安的心。

    准备多时的萨满巫师虔诚的敲响人皮鼓,哼唱着不知名的祈祷歌谣,围绕在篝火堆旁来回的夸张唱跳。

    寂静的营地内,尽是伏地祈祷的贵族和牧人,军臣单于虽然不似先祖般拥有享誉草原的威名,但三十余年的统治,也让牧民们深深怀念着以前的日子,进而期盼着老王复起,以其伟力早早结束这场内战。

    於单却早就倦了这种无用的祈祷,军臣病重多日,这种仪式对他来说已经从开始的憧憬变成了公示,能存在的唯一作用便是用来安稳人心,让众人知道他们的大单于并未魂归天地间,仅此而已。

    他侧脸望向不远处的和亲公主,此刻她正入乡随俗,闭着眼扶胸祈祷。

    当年父祖们抢回来的战利品,此时却成了他南投的钥匙,想到此处不免心生唏嘘。

    不过很快於单就从乱糟糟的想法中被惊了起来,箭矢的破风声呼啸而来,待於单抬眼望去,黑夜中只见万千箭矢带着火光,直奔眼前而来。

    慌乱的亲卫们迅速提盾将贵族们护住,但赶来祈祷的牧人们便没那么好运了,霎时哀鸿遍野。

    於单黑着脸推开挡在面前的盾手,只见萎莎安稽快步走来,禀报道:“大王,是呴犁湖,估计是叛军意外的发现了祭祀火光,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叛军摸黑到了营地边缘,偷袭不成,便对着有火光的地方抛射了一轮箭雨。

    现在叛军已经被我军赶出了营地。”

    於单吃了闷亏,哼道:“先救火吧。”

    两军日日来回拉扯,对抗更是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秋草见黄,枯草可都是上好的引燃物。

    知道不怪萎莎安稽的於单转首看到了场内的祭司,有中箭者倒在火堆里,救人不成,反倒是自个葬身在了火堆里,难免有些讽刺。

    但这也在预示着时间终是一天天的不再眷顾营内人。

    下定了突围的决心,第二天於单召集诸将,道:“本王决意大军向西突围,进而转部进入右地生养,待马肥再跟叛军计较。

    鲜支秃阿万夫长,勃蔑虎万夫长,本王拨三千甲骑于你们充作先锋,引部众冲开叛军的包围。”

    二人见於单属意西去,连忙扶胸应诺。

    於单起身环顾诸将,诚恳道:“傍晚以单于大帐火光为号,前锋军拼死向西,本王将亲率主力护着大单于和阏氏跟进。

    诸位,拜托了。”

    帐下诸将纷纷起身扶胸,宣誓死战。

    草原上漆黑的夜不见五指,寂静的天地间只有不甘的狂风呼啸。

    一身甲胄的於单从侍卫手中接过了火把,此刻单于金帐四周早已经堆满了柴火和牛粪,只差一个火星。

    一幕幕跟父亲的往昔在眼前闪过,比起在逃难中的黯然离世,於单为父亲做了主,王者应该有自己的体面。

    泪水闪过眼眸,於单将火把抛向柴堆,立刻数十名侍卫跟从,火把抛飞,瞬时将单于大帐化为一片火海。

    得到信号的鲜支秃阿和勃蔑虎不置火光,抽刀向前,数万单于庭部众摸黑向西开始突围,一接战便是喊杀冲天。

    於单跳上马背,望了眼熊熊燃烧的大帐,心中轻叹道:“父亲,原谅我。”

    随后於单纵马南向,身旁的亲卫一瞧,这并不是跟进前锋军的路,“大王,咱们这是要去哪?”

    於单冷声下令道:“全军披甲,直奔东南!”

    於单要借着鲜支秃阿和勃蔑虎在西面吸引叛军火力,转而向东南突围。

    此时左地的兵马部族都被伊稚斜抽调,万里草场不见人烟,只要突围出了单于庭的包围圈,只要甩掉追兵,面前将会是一片坦途。

    黑夜里的万马嘶鸣自然瞒不住,哨骑飞马来报。

    “大单于,於单引兵直冲西面防线,甲骑肆虐,木达喇阿万夫长请求支援。”

    半夜惊起的伊稚斜忍不住大笑,道:“军臣让於单联姻右部,本单于又怎么会不做准备呢?

    来人,令各部向西驰援,抓住於单者,封王!”

    伊稚斜一声令下,左谷蠡王部主力骑兵迅速向西驰援,火龙般的队伍照亮了半边天。

    就在伊稚斜率兵绞杀鲜支秃阿和勃蔑虎的功夫,左部的东南包围圈营地大火骤起。

    马背上的伊稚斜急忙勒马问道:“怎么回事?”

    只见一骑飞至,急道:“大单于,於单亲率众军奔东南而去,已经杀穿我军防线。”

    “什么?”

    伊稚斜露出了久违的震惊,此刻他的骑兵已经尽数撒了出去,身边只有千余拱卫,瞧着这漫天黑夜,乱军从众再想召回部众,一着不慎便是自残之举。

    沉默两息伊稚斜下令道:“把就近的左贤王和呴犁湖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