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哀嚎遍野，众生涂……”

    “有必要加这么多的形容词么？”

    文晓灵悬在半空的手指萎了下去，原来如此，他是会直接打断我的类型，看来自己之前还是把他想得太好了。

    “然……然后……我就用这把刀……”

    “看起来像是两元点店里买的。”

    这混蛋！

    文晓灵满脸通红地握着刀柄，要不杀了这家伙然后亡命天涯吧。

    董齐仔细端详着这个再廉价不过的小刀，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别说什么“巳”字了，连个划痕都没有。

    果然是个梦啊……文晓灵默默叹了口气。她真的觉得自己会觉醒什么超能力呢。

    “能借我一下么？”

    董齐对文晓灵摊开了手掌。

    “干……干嘛？”怎……怎么了？这家伙，难道我又陷入梦境了？不对啊……眼前的董齐无论怎么看都明显是个大活人啊，难不成是什么高级的恶……

    “削个苹gu……”

    还没等尾音落下，文晓灵就恶狠狠地把小刀摔到了他的手里，当然为了安全是折叠起来的。

    这家伙就不能有一丝丝的体谅人的心情么？！

    文晓灵气鼓鼓地躺在病床上看着董齐用自己的刀去削自己的苹果。那是文勤民早上来的时候送来的，赵丽一大早就去上班了，临走之前严肃叮嘱老文一定要多买点东西给两个孩子，别净顾着自己吃。文勤民欣然地去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给他亲爱的闺女送过来了，看来昨天他放松地不错。

    然后就到了早上董齐叫醒文晓灵那一幕了。

    听说是董齐自告奋勇地要来看望她的，但文晓灵可不觉得他会有这么热心。

    文晓灵斜着脑袋看着正在慢悠悠地削苹果皮的董齐，天哪果皮还是连着的，这家伙手法真好。她一时觉得有点奇妙，明明到昨天晚上为止他们还是彼此一无所知的同桌，但今天董齐已经在自己的病床前削苹果了。

    如果那个苹果是给自己削的就更好了。

    “董齐。”

    “嗯？”

    “你为什么会驱鬼啊？”

    “天生的。”

    完美的答案，如果别人问文晓灵“你为什么能看见鬼啊？”自己也会给出相同的答案。

    “哼嗯——那我换个问法。”文晓灵转了个身，这样她就可以正视这董齐了：“你为什么要驱鬼？”

    “啪嗒。”果皮断了。

    董齐不紧不慢地捡起断掉的果皮，将它扔进一旁的垃圾桶中。

    “如果你看见在地上的垃圾，你会怎么做？”

    “啊？”文晓灵愣了，他真的很喜欢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

    “就……捡起来，丢进垃圾桶呗？”

    “没错。”董齐折起刀，将它递给文晓灵。

    “将垃圾丢进垃圾桶，把掉落的衣服挂到墙上，将散落的水滴擦净，躯鬼就是这么一回事。”

    董齐举起苹果，上面是洁白的果肉，下面是鲜红的果皮。

    “尘世与彼世，并立而存。生者归于尘世，亡灵坠入彼世，这是天理。”

    “但是。”董齐将苹果倒了过来。

    “若彼世之物侵扰尘世，便是逆天而行，便是垃圾桶外的果皮，我既然能做到，当然会把它们捡起来丢进垃圾桶，这是人之常情。”

    文晓灵沉默了，这个人把很危险的事比作丢垃圾欸？

    “可……那些不得已而去世的人……不是很可怜么……”文晓灵想到了昨天梦里的小女孩，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还有孙盛，和自己一样刚上高中，他们明明可以拥有相当长的人生，但却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哦？”董齐挑了挑眉，很显然他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搭上性命去帮孙盛，是因为他可怜么？”

    可怜么？文晓灵想了想，孙盛是挺可怜的，因为和自己毫无关系的鬼而家破人亡，甚至死后还要被羞辱，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管的话，恐怕他的灵魂现在还在徘徊吧。

    但我当时是因为感到可怜而帮他的么？我没有坐上那趟公交车，肋骨被打到骨裂，大晚上跑到凶杀现场去，全是因为可怜么？

    文晓灵看着董齐递过来的刀，这两次对恶鬼下手时，她都没有犹豫，她没有先思考是否恶鬼也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只是单纯的挥刀了。

    仔细想想，自己不是那么好的人。

    当初看到孙盛的第一反应也不是怜悯，而是……有些生气。

    他不该是那个样子的，他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总之，这样不对，被惩罚的不应该是他，而是那些害他的人。

    欸？我是那么冲动的人么？就因为当时有些生气就过去独自迎战恶鬼了？这么一想，这做的所有事好像都是为了自我满足。

    感觉有点丢脸……

    看着莫名捂着脑袋开始沉思的文晓灵，董齐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看来你有答案了，不管是否可怜，鬼魂在阳间本身就是不可理喻的。我希望鬼魂都归于阴间，你希望事情能有一个令你满意的结局，这并不冲突。”

    欸干什么啊这个人，随随便便就看穿别人内心的想法。

    感觉被看透了的文晓灵有些害羞，她扭过头不让董齐看见自己的眼睛。

    “至于那把刀……”

    怎么怎么？难道那把刀确实是灵器？

    “既然两次都起作用了，你就好好保管它吧，虽然削皮的速度有点慢，刀刃有点钝，仔细看的话刀柄也有些开裂。但没准会起作用。”

    很好你过来，咱俩今天只能活着走出去一个。

    “文晓灵。”

    “怎……怎么了……”

    还是第一次听他叫自己全名，做同桌的这一学期他一直文邹邹地叫自己文同学。虽然现在赌气地背过了身，但文晓灵看在他叫自己名字的份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应了他。

    “如果我叫你今后不要参与……”

    “欸？我才不要。”

    文晓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拒绝了他。

    她坐了起来，虽然胆子依旧很小，虽然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自己对那些死去的人们到底有什么样的情感，但唯有这件事她能确定：想让她无视死去人们的苦痛，她做不到。

    “你是看见苹果皮就会去扔进垃圾头的人吧？”文晓灵颇为得意的竖起大拇指：“我是那种看见削好的苹果就绝对会去吃的类型哦。”

    原来如此完全听不懂她想表达什么。

    不过也罢，董齐只是象征性地问一问，他早就猜到文晓灵会这么回答了。

    “好吧。”

    董齐开始享用起自己的苹……苹果呢？

    “不过啊，我很感谢你，不光是因为你救了我的事。”文晓灵对着削了一半的苹果大块朵颐：“我之前，因为能看见鬼魂的事被小学同学孤立过，因为涉及鬼怪也不能和家里人商量，我妈妈很怕这种的。”

    文晓灵说着说着，脸上浮出了笑容，独属于十六岁少女的笑容。

    “所以，能遇见有相同体质的人一起讨论这方面的事，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

    “……”

    “董齐……”文晓灵突然娇羞起来，脸上泛起了红晕，扭捏的手不停摆动被吃了一半的苹果：“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你说……”

    文晓灵深呼了一口气，然后鼓起勇气，用略大的声音发出了宣告：

    “能和我做朋友么？！”

    而被发出朋友宣言的董齐此时满脸黑线。

    “……朋友的事……我答应你。”

    “太好了，那……”

    他一言不发地指着文晓灵的手。

    “把我的苹果还回来。”

    啧，被发现了么……

    “我要削好的。”

    “你……就不能有一点对病人的关怀么？！”

    文晓灵像个把苹果像个宝贝似的护在怀里。

    “先说好啊！这是我的苹果！再怎么说第一个也应该让给我吃！”

    而在争吵的两人的视野之外，某处阴森的角落里，有谁探出了头。

    “……”

    文晓灵梦里的小女孩此时正默默地盯着她，嘴角勾起一丝阴险的笑容。

    哼……文晓灵……文晓灵是吧……你也就现在能这么开心了……

    想到昨天晚上她对自己做的事，女孩就气得牙痒痒。这不是她第一次钻到别人的梦里了，每次那些人都会吓得哭出来，看到他们窘迫的样子，女孩感到很开心。

    唯独那个女人，什么吗！不仅不害怕，还把自己好不容易搭好的梦境搞得一团糟，太讨厌了！

    不过，哼哼，这次我可是有备而来。

    女孩看向董齐，这个人大概就是文晓灵的那个……男朋友了！嘿嘿，看我在梦里用你的样子把你的男朋友吓哭，看他以后还合不和你一起玩！

    多么邪恶的计划，我真是太聪明了！

    看着董齐和文晓灵，女孩发出了自认为邪恶的笑声，那是昨天晚上和文晓灵学的。

    “然后，你还要干什么？”

    正在老老实实地削苹果的文晓灵如此问，她昨天几乎一晚上没睡觉，全都是因为那个小鬼，太可恨了。

    “待一晚上。”董齐看向时钟，已经快到中午了：“你不是说昨天晚上又碰到了么，我想尽量在开学之前解决。”

    说罢，董齐向门口走去。这家伙还真是自律，文晓灵觉得比起活人，可能董齐对死人的兴趣更大一点。

    “你去干什么？”

    “吃饭。”

    “我要楼下的米线，加肥牛的。”

    没有理会文晓灵自说自话地带饭请求，董齐径直走出房门，消失在了文晓灵的视野里。

    ………………

    夜晚十点，这是病房通常的熄灯时间。

    病人们纷纷睡下，而隐藏在不可见的角落里的邪恶，则趁着这片黑暗开始蠕动。

    躺在床上的董齐胸口有节奏的起伏着，看来他睡的相当死。实在受不了病房里热闹气氛的文晓灵依旧打算在一楼大厅将就一晚，她几乎睡了一整个下午。

    而在董齐征求她病床的使用权限时，文晓灵红着脸强调了“不准干奇怪的事！”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有些不情愿地答应了董齐的请求。

    女孩静悄悄地摸到了董齐床边，事实上她不用静悄悄地，一般来讲没人看得见她。

    她将小手伸进董齐的胸口，在那里，所有人都有一个像是小火苗似的东西，暖洋洋的。只要触碰到那个，她就可以进到那个人的梦里。

    欸？不过这个人的好像不……

    没来得及让她多想，女孩被瞬间吸入了董齐的梦境中。

    哼哼！让我看看你的梦是什么样的……

    她来到的地方是……一片荒原。

    不，准确点来讲，什么都没有。

    暗红色的背景板下是一片荒地，绵延到了无垠的另一边。

    什么啊，还真是无聊。

    女孩叹了一口气，她去过好多人的梦境，但这么单调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无聊就无聊吧。她看到了不远处的董齐，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唔……”

    女孩闭上眼睛，拼命去联想只见过一次的文晓灵。

    啊！来了！她睁开眼，和自己想象中别无二致的文晓灵出现在了董齐身边，这下子他肯定会被自己骗过去。

    果然，董齐开始正常地和文晓灵攀谈了起来。

    没错！尽情聊吧，马上就让你吓得尿裤子！

    然后！天色大变，文晓灵的头从中间裂开，从里面探出了长着巨大口器的异形怪物，它嘶吼着向董齐扑去。

    这家伙一定吓坏了！哈哈！现在出去看他有没有尿裤……

    欸？人怎么不见了？我变的怪物怎么也不见了？

    “你说要把谁吓得尿裤子？”

    陡然间，一个冷峻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如同寒冰一般刺入了女孩的耳膜，她用一种包含恐惧、又略带尴尬的心情向后看去。

    “哇呀啊啊啊啊！”

    董齐捂住了她打算尖叫的嘴，他最受不了小孩的大喊大叫了，而且一看到自己就吓成这样，这让董齐有点伤心。

    “为什么要吓人？”对方毕竟是小孩子，董齐打算和平一点。

    “你……你果然和那个女人是一路人！坏人！

    “我只是在睡觉，反倒是你到处吓唬人，为什么要说我是坏人？”

    “果然爸……别人说得都是对的！大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就喜欢吓唬小孩子！坏人！”

    董齐感到有点烦躁了。

    “不，所以说是你先……”

    “不听不听！反正你们是那个吧！接下来打算做那种事吧！果然大人都很肮za……”

    正在大喊大叫的女孩声音开始逐渐变得微弱起来，她发现满脸黑线的董齐正在“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头，明明嘴在笑着但眼神却没在笑。

    “名字？”

    “郝……雯雯”

    郝雯雯说话有点带着哭腔了，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董齐生气起来是连剥皮鬼都感到害怕的。

    “郝雯雯……告诉你一件事，所谓吓人……是不能那么做的。”

    “欸？”此时那双大眼睛里已满是泪水，因为她面前的董齐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大，变……

    然后，被董齐阴影所笼罩的泪眼婆娑的郝雯雯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这才叫做……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