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下，我坐在石块上，倚着木屋，又沉沉的睡了一觉。

    醒来时，小辛弓着身看着我，我不知所措地问：“怎么了？”

    小辛看我睁了眼，扭了身子，支支吾吾地说，太阳快下山了，快帮我把草药搬进屋里。

    直到很多天后某个骤雨初歇的清晨，我又一次睁开眼看到小辛打量我的眼神，那时候我和小辛已经熟了很多，我问她为什么那么看我。

    她说我还在昏迷时，她曾经在她坐在床边打盹的时候，看到我额头上闪过一道斑驳的光，那天午后，这天清晨，也都看到了。

    我说肯定是她在做梦。

    但她用不容置疑地语气坚定地说，肯定是的。

    但，遗憾的是，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光。

    那些天，我都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入睡后就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仿佛我的灵魂在经历另一种人生。

    醒来后，时常会陷入一种无意识的沉思中，就好像脑子里有一个巨大的缺口，时刻都在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其他时候，或者跟七叔谈一些无关痛痒的事，七叔会跟我讲一些山上的趣闻，也会说一下山下卖草药的那个人间事，但七叔从来没问过我我是谁从哪里来，反倒是小辛经常会提起。

    七叔几乎不会带小辛上山采药，我还没来的平常日子里，除了去找她的三姐姐，大部分时间就是守着大黄发呆。

    自从我来以后，我就顶替了大黄，她会问我很多问题，但我从来没跟她讲起过我，因为我确实忘了，也从来没跟她讲起那些梦，因为我都不信。

    很多天后，小辛觉得好没意思，就去找她的三姐姐去了，而我经常坐在门口的那棵树下发呆。

    我不知道我究竟多大了，但每次看到小辛，我都觉得她就像个孩子一般。事实上我连看出我多大年龄的变化都没有，一直到小辛死去，我还是这个相貌。

    我曾经到一条溪流里看过自己，两鬓有丝缕的白发，面容并不苍老，三十多岁的山里人的模样。

    小辛每次都说我是个吸人寿命的妖怪，要不怎么她一直在变老。

    她死前非常遗憾地摸着我的脸说，好遗憾啊，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了。

    她是在一阵清风中永别人间的，我把她葬在了当年她发现我的那棵歪脖子树下。在我远走他乡，未重新获得法力前的许多岁月里，我每隔三年就会回去看她一次。

    是的，在她走后的数百年里，我都一直以这个容貌活在世间，活成了一个不死的怪物，忘记了爱，忘记了恨……

    这个时候讲这些都太早了，毕竟我和小辛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小辛时常会缠着七叔给我治病，说我经常病怏怏的，七叔总是笑呵呵地说，大病初愈能劈那么多柴已经很厉害了。

    半个月后，七叔照常背着草药下山，去附近的集镇上卖些草药贴补家用，一去一回要两天一夜，往常时候，小辛会让她的三姐姐来陪她，七叔临走时，郑重地把小辛交给了我，让我千万保护好小辛。

    入了夜，小辛神神秘秘的让我爬到门口的树上，然后张开双臂朝着月亮嚎叫。

    初时我不肯，小辛撒娇地要我照做，我问这是干嘛，她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眼看着没法躲过去，就舍命陪君子玩到底了。

    第二天，当我又在树下发呆时，小辛跑过来蹬了我一脚，悻悻地说，三姐姐骗人！

    是后来她俩说话的时候我偷听来的，三姐姐是外面嫁进来的，她们那管我这样的叫鬼上身，被鬼上身后需要站在离月亮近的地方张开双臂，这样鬼魂就能沐浴月光，追逐月光而去。

    我感兴趣的倒不是这个偏方，而是神鬼之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山里人没有神鬼之说，他们不相信有什么山神邪魅，我曾经问过小辛，那他们死后都去了哪里。小辛说，死了就去了墓里啊，就像娘亲一样。

    世间神鬼之说，或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而催生的崇拜信仰，或是光怪陆离的神秘力量产生了神鬼，凡人脆弱，当他们不能自救时，就会想起神鬼，因此神鬼之说不可能不存在于凡人之中，哪怕仅仅是饭后茶余。

    但，这个山村里确实没有，我曾经问过七叔，七叔恍惚了很久才说，这世间诸子百家之说不绝，其中他们单单信了其一，那边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既是共生，又何来神鬼。人从自然来，归于自然去。

    七叔的这番话震惊到了我，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断定他非凡人，至少非此山间之人。但我从来没问过他，就像他也从不问我。

    我很想去问三姐姐这些神鬼事，但碍于山里人的礼节，始终没能说出口。

    还是小辛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她可以替我去问，我怕七叔会知道，因为我猜七叔会忌讳这些。

    但还是没拗得过她，但三姐姐知道的也很少，我只好央求小辛替我问她她知道的所有关于神鬼的事。

    我们仨的这点小秘密终究还是暴露了，后来很长时间都没看到三姐姐，小辛去找过她几回，都吃了闭门羹。小辛埋怨我坏了她们俩的情谊，我尴尬的挠了挠头，不知说什么。

    我和小辛是后来才知道，三姐姐被夫家关在屋里，一直到生了孩子，满了月才让出来。那以后，三姐姐就很少来找小辛了，小辛也知趣地很少去找三姐姐了。

    许是听多了神鬼事，小辛对这些尤其感兴趣，经常缠着我给她讲。

    我也不知道讲的那些神鬼事从何听来，信手拈来的给小辛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

    这里面小心最喜欢的就是天璇星的故事，就是那个碍了夫君半生，在夫君封神后自杀了的故事。

    她总说是他碍了三姐姐，让那么一个活泼的女人变得这么暮气沉沉。

    我说：“有一天你嫁人了，也会这样的。”

    她说：“那还嫁什么人。”

    我说：“这是礼制，你逃不掉的。”

    她说：“去他的……”

    见我冲着她笑，她才明白过来，生气地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