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门前的人作鸟兽散，我把车开到停车位，坐在车里回一条关春蕾的留言，她说今天沈阳要开大会，想晚上跟我分享，昨天女领导带她去参加元宵晚宴的趣事，我马上留言，要跟她分享半夜接老板女儿跟外孙女的事情，还隐晦地暗示，视频通话更绘声绘色……。

    好期待晚上的吐槽，吐槽是最好的减压方式，聊一会，关春蕾说要出发，说完拜拜，关上手机，我才注意到车里的汽油又见底了，这豪华SUV真的费油啊，百公里我这脚法还需要13升，开出厂门，去旁边的加油站，在收银台肝颤的刷了信用卡300元，交小票的时候，我尽量躲闪加油员推销燃油宝的眼神，一想到下个月信用卡账单，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下定决心，绝对不能等着离职的时候再说报销的事情，那样就被动了，今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说出来。

    再回工厂停好车，我实在无聊，正好保安发哥看到我，我连忙躲开他要聊天的眼神，往后勤办公室走去。

    刚打后勤办公室的门，发现里面竟然有五个人，两个老司机坐在沙发上，两个年轻司机靠在桌子旁，给董事长开车门的姜主任站在屋子中间，正在说话，我这一进来，打断了他的说话。

    四个司机一看我进来，先是一愣，马上亲热地跟我打招呼，每个人表情都很复杂。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司机？正好我给他们开会，你也来听听。”姜主任看见大家的态度，他傲慢地抬起眼皮看看我，又转过头接着开会。

    我对面四个人趁着姜主任转身跟我说话的时候，迅速互相交换几次眼神。

    我装作没看见，找个凳子一坐，静静地听着领导说话。

    半小时过去，我打了好几个哈欠。

    这姜主任先说打扫院子卫生的重要性，又布置了今年花坛里种花的计划，拿出手机，把去年花坛照片挨个给我看了一遍，话里话外都是他家跟董事长的一些回忆。

    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除了卫生，种花，董事长，就没第三件事了。

    我皱眉看着姜主任嘴角边泛起白沫……

    在我印象里，后勤是一个企业的大管家，后勤要负责公司的快递，实体邮件，员工福利，门卫治安，卫生，房屋电器维护……车辆，办公设备维护采买，食堂，公司车辆管理等工作，甚至有的公司后勤，还要参与公司行政管理的监督执行。

    相当于一辆汽车的润滑油。

    对一个企业来说，每个部门的基础运作，都是依靠后勤来做保障，这个部门非常重要，管理这个部门的人，需要心细，并且有很强的责任感。

    可是眼前这后勤姜主任，除了滔滔不绝的谈每年花坛里种花细节，就是工厂院内打扫卫生的重要性，三句话就把肚子里的墨水给用完了，专业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本来我进门的时候，想着一会等他说完，问问他报销的事情，这话已经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咽下去，我估计问这种人问题，相当于给自己多一事。

    这姜胖子正事越说越少，反而是回忆他们家跟着董事长打天下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跑题。

    于是四个司机像逗猴子一样跟着起哄，时不时颇有深意的看着我，忽悠着姜胖子讲以前的事情，很快这后勤现场会就变成了他的专访，正事一个也不说了。

    四个司机的表情耐人寻味，明显有让我看热闹的意思。

    其中一个中年司机戏谑的递上一根烟点，姜胖子斜眼看了一下牌子，皱眉拿过来点燃，猛吸一口，开始怀古烁今。

    话说二十多年前，他父母跟董事长是老邻居，当时董事长刚从石家庄回来，一穷二白开始创业，要人没人，要关系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兜里还没钱！就在这时候，他父母义无反顾地就来了，而他当年二十岁……。

    用这老小子的意思，他们一家三口属于跟着老板他皇阿玛一起进的山海关，这工厂离不开他们家，像我们这样的打工人，要明白自己处境跟地位，懂得跟他相处，越说越狂妄。

    几个司机的脸上写着，你看看吧，果不其然。

    他指着窗外的大门，指着右边的工厂，告诉我们那边当时都是一片空地，又满怀回忆指着窗外堆满积雪的花坛，动容地告诉我，那个花坛是他跟董事长亲手搭起来的……

    并且，这人的话题转换尺度非常大，说完花坛这些大事，又说起新合同的小事情，几乎每句话前面都要加上“我听说……”并且隐隐的有点瞧不起新合同的意思，不希望这企业有任何改变。

    其实这个屋子所有的人里，只有我才有资格说，“我听说。”这三个字，我早上晚上的，坐在车里副驾驶上的李瞳，打电话说的那些事，我就是傻子也都听明白了。

    这小子越说越邪乎，他的眼神飘来飘去，好像在琢磨什么事情。

    趁着他说得起劲，我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口沫横飞的胖子。

    一瞬间我明白了为什么李瞳做出那样的决定，她宁可让人事部门来弄元宵节福利的事情，也不想让这种人来办事。

    看样子，这个企业不光是贪玩酒鬼老板跟董事长新老交替的问题，还有这些所谓跟皇阿玛打天下的勋贵……

    就在这时候，这胖子顿了顿，清了清已经沙哑的嗓子。

    “……这次董事长来检查工作，咱们后勤处不能丢脸啊，一会我们六个人把院子里的积雪给打扫干净，让老人家心里更舒服。”说完，挺着大肚子的姜主任得意地把计划说出来，看着我们五人。

    听到要扫雪，我对面几个人马上变脸，这四个人先是看看外面大晴的蓝天，又看看整洁的工厂地面。

    下一刻，有的拿起手机，有的装作有事情，反正不跟姜胖子的眼神对上。

    把正在兴头上的姜主任姜胖子给晾在原地。

    刚才还一脸兴奋的姜主任一看现在这样子，胖脸上的横肉抽了抽。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这时候一个中年司机站起来，拿起桌子上沾满油污的线手套，一边假笑，一边对姜主任说。

    “主任！马上要给汽车厂物流大库送货了，我一会就要走了，送晚了要罚款的。”

    “对，我这边要去生产线开叉车装货，我现在一个卡车司机，是去扫雪还是去开叉车？”

    “姜鹏，下大雪第二天早上，我们办公楼的人下来就扫完了，现在还需要扫？”递烟的那个中年人是个火暴脾气，不可思议地指着外面大晴天问道。

    “姜主任，现在单位就四个司机，不，加上邢哥五个人，你知道每天有多忙？你以为还是八个司机的时候呢？”

    很明显，这几个人不服他，心里存有火气，当然他们四个也有底气不服他，本来是八个人的活，现在是四个人在干，又要无理取闹的大晴天扫雪，大家自然不同意，很明显一开始这几个人就做局让他往里跳，这一切是让我看的。

    工人就是这样，你让他们服气，他们就跟着你混，他们要是不服你，你就是掏心掏肺也不好使，当场怼你。

    挣一分钱，干一份活，在大家心里这是天经地义。

    他们不知道的是，作为新人的我，其实都打算跟着姜胖子弄雪去了，但看大家的表现，也默不作声的看着事态发展。

    很显然，这几个人平时虽然可以压抑自己脾气，但这个姜胖子还是拿出自己的神逻辑，这下子点燃了大家的怒火。

    姜胖子这时候有点下不来台，他眼睛凶狠狠地盯着我们，又抬头往楼上看了看。

    “你们……，好！好！董事长在，我自己去，咱们走着瞧。”

    哐当！

    他摔门就出去了。

    这边他刚出门，几个司机互相看了一眼，下一刻一个年轻司机就白了一眼他出门的方向，走过来跟我说。

    “邢哥你是不知道啊，如果不是姜胖子乱弄，那几个司机也不能离职，我们也不能这么累，虽然一个月工资三千五不算多，但是单位这几年也没什么活，八个人很轻松，去年这人当主任后……不是今天让写表格，就是明天学着人家写日报邮件，再就是跟着去弄花坛，我一个司机去种花？”

    “小邢，自从老板的儿子接管单位后，就开始用他当后勤主任，这损种！正事一个没有，天天搞卫生，最后把人家有能耐的司机都搞跑了，剩下我们几个，我……孩子上高中，家里负担重不敢走，要不……我早走了，呸！”

    “邢哥，几次因为这人非得要开会，耽误了送货时间，被上级汽车厂通报罚款，他竟然让我们自己出罚款钱，刘哥不服闹到李总那边，李总才把他调到二分厂去负责打包，但看老板的面子，还挂着后勤主任的头衔，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听董事长来了，就跑回来拍马屁。”

    “小邢，小邢！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我来的这个单位早，他本来就是咱们厂一个普通的工人，这王八蛋！要能力没能力，要情商没情商，真不知道董事长他儿子怎么看上他的，我们八个司机里，最有能力的小刘跟他打了一架，哎，真可惜了小刘那个人……会修车，有人品，生生被气走了。”一个老司机点起一根烟，皱眉恨恨地说。

    四个人竞相跟我吐槽，之后他们摇摇头就干活去了，我打开窗子，让满屋子的烟跑出去，站在窗口，伸手摸着暖气片，感受着冷风，我陷入沉思。

    这个企业，还真的是一大堆问题，先是接触到贪玩的老板，客户连吃饭都不给面子，那些寿司最后便宜了我，又感受银行对这个企业的态度，现在又让我看到姜胖子这种人。

    我忽然想起李瞳，想起我俩大半夜还要去参和老板家的私事。

    想起今天早上，董事长对她的态度。

    回忆好像流水，一发不可收拾。

    画面一个个的浮现在眼前。

    想起她每天早上在副驾驶打电话，发消息忙碌的样子。

    想起她抱着一摞文件顶着寒风回家的身影。

    想起她躺在副驾驶秒睡的画面。

    想起她给我端汤圆的眼神……

    心里怪怪的，有点心疼她。

    通过这些天的工作，我发现这个企业，是她在苦苦支撑着。

    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坚持。

    钱？以她的能力，去任何一个地方，绝对是高级管理人才，不会少赚的。

    权利？这些天接触，她不是那种弄权的人，就连关春蕾对人事关系的敏感程度都超过她。

    我摇摇头，关上窗子，走出后勤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