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老板当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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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财富,是大多数人心里衡量你人品的唯一标准

    老人悲伤地打了个嗨声!紧接着又叹了口气,这一刻,无尽悲哀涌入他的眼睛,他看着前面的路,陷入沉默。

    他心里最大的病不是李瞳能不能撑起这个企业,不是我能不能帮助李瞳,他对李瞳的支持,对我说的那些鼓励话,是董事长从底层走上来的善良,真正令他感到悲哀的是他儿子,那个嗜酒如命,三十几岁还沉迷游戏的继承人,我相信一开始这爷俩也是父慈子孝,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儿子越来越躺平的态度,让董事长在希望的道路上看到绝望。

    大梵真音说:“父母都是不断的妥协,才会让底线越来越低。”

    老人谈到自己儿子而变得沉默,我也不好说任何话,一时车里就剩下他轻微的咳嗽声,还有李瞳的小呼噜声。

    如果说现在企业家的悲哀分十级,那排在前三的绝对有后继无人这四个字。

    这样日暮西山的绝望,我这生龙活虎的年纪很难理解。

    至少在我的理解里,孩子不行,还有我自己呢。

    就好像你翻过身,对着墙,跟身后的媳妇说累了,这几天不行!

    她踹了一脚后会反问你,为什么不行?

    这时候睁眼,看着夜晚白墙的你,多想找一个不需要行不行的人,来倾诉你为什么不行。

    董事长这时候需要找个人倾诉。

    装作看右边倒车镜,我看了一眼老董事长,因为情绪激动而微红的脸蛋,因为绝望而紧皱的眉头,因为故地重游而悲伤兴奋的眼神,因为不得不把工厂交给李瞳,而微驼的后背。

    他像一个雕塑,在飞速倒退的城市里,寻找过去的时光。

    纵观前后,我这个新来的司机,可能是他能唯一倾诉的对象。

    如果张锦元是后老伴生的,那也许他还能跟后老伴倾诉下,现在这个情况,人家后妈怎么会走心管这个三十几岁的孩子?那些走心管孩子的后妈,都是现代偶像剧,你就是真心管,人家孩子也当你多事,只有宫斗剧里的夸张才是最真实的人性!

    亲疏有别,这才让老董事长把工厂交给李瞳后,有了这样的悲哀。

    要是他儿子能力够,顺利接手,这太上皇怕是要高兴得再活五百年吧。

    跟李瞳倾诉?李瞳现在自顾不暇,这几天下来,就从我这一个小司机的角度去看这个企业,都看得出来这个工厂有着各种硬伤,人员素质,效率,厂内纪律,组织结构……,我都无法想象李瞳接下来的路有多难走,仅仅一个像姜鹏姜胖子这种过去遗老遗少的问题,都够李瞳喝一壶的了。

    不行,我得走人,最起码不能把自己埋在里面。

    我还有关春蕾呢!

    跟他那个酒鬼儿子倾诉?别闹了!这酒鬼相当于打硬核一命魔兽的时候,黑翼都见奈法利安了,这小子还没做披风任务,一身绿装来见尾王了!

    拿着一兜金币来买装备,你也得能活到分装备的那一刻啊。

    更何况,这个团,还不是那么强力。

    可能随时灭团。

    ……

    就这样,伴随着呼噜声,咳嗽声,我们仨穿过大半个城市,转了个弯,顺着导航来到一条小路,眼前渐渐熟悉的景物,把老头从沉默中拽了回来。

    他跟孩子一样,这也看,那也看。

    再开一会,来到了一个废墟门口,导航显示已经接近目的地。

    “小邢,这就是我以前的单位,咱们爷俩下去走走,我也抽颗烟。”

    把车停到一个不碍事的地方,我看了看后面睡熟的李瞳,没敢熄火,重新设置了一下外循环,把钥匙揣进兜里,按下驻车,跟着董事长下车,由于羽绒服盖在李瞳身上,我只穿着西服,稍微有点冷,还好中午吃的多一点,有热量能抗住。

    老董事长以前的单位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只有一个水泥柱子支撑的大门在那里杵着,铁门早已不知去向,里面都是半倒塌的厂房,瓦砾中,一堆堆枯草随着风荡来荡去,没倒的墙上,隐隐约约的有几个字,什么结奋斗,什么什么全生产,都是20世纪80年代特有的那种字体。

    冷风中,斜阳下,刚下车的老董事长就站在大门口那边,一动不动,许久,喜鹊叫声唤醒我俩,他点起一支烟,盯着废墟皱起眉。

    我们俩走进去,他如数家珍地告诉我,这是办公楼,这是厂房,这是仓库,这是热饭盒的地方,这是……。

    ……陪着老人在院子里,寒风中聊很久很久,他把刚上班,到这个企业如何倒闭,从第一辆面包车走出这个城市,到最后连生产配件的钱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嬉笑怒骂的把一个个都市猜测都讲出来。

    董事长嘴里的那个时代是一个巨变时代,每天都是机遇,每天都是风险。

    我俩一直聊到太阳偏西,与来时的兴奋形成鲜明的对比,临走时他回头看了这个厂房废墟很久之后!这才上车。

    斜阳下,他孤寂衰老的身影无限拉长,我默默地陪在他身后,猜想如果这个企业不倒闭,他的人生会怎么样,他儿子的人生……。

    回到车上,他指挥我顺着破旧的小路继续走下去,没多久来到一个旧社区,生锈的铁门就剩下一个,围墙是砖垒的那种,砖头泛着深红色,破破烂烂,下面是空鸡窝,围墙里面的房子都是那种四五层高,七八十年代的老建筑,破破旧旧,整栋门窗跟吃饭时那栋楼一样,没一个同款的。

    院子里安静极了,冷冰冰的。

    按他的指挥,来到最里面一个小广场旁边,四层小楼前,他在车上看了又看,才慢慢地下车,我赶忙驻车,陪着走过去,他慢慢地走到小楼门洞前,站住不动,摸着破旧的木门,拽了拽马上要掉下来的门把手,挑着破门帘往里面看看,之后搓了搓手上的铁锈,眼神里充满了回忆。

    单元门洞的木门离了歪斜,上面贴满了各种纸条,水费的绿条,电费的蓝条,燃气费的宽大纸条,新的下面是旧的,还有各种免费保健品广告。

    也许这栋楼里的某一个房子就是他曾经的家,如果那个时代没有下岗,没有优化组合,他会不会在这个地方一直住着,颐养天年,怡孙弄乐。

    正是三十年前那场东北的变革,让他从这个温柔乡里走出来……

    老头嘴有点抖,开始自言自语。

    远处车里的李瞳这时候醒了,坐起来,头发乱蓬蓬的,抱着我的羽绒服在那边发呆,愣了一会,戴上眼镜,从挡风玻璃那边看到董事长和我。

    没多久,可能是这豪华SUV引起楼上人们的注意,楼栋里陆陆续续出来很多老人,再一会,就有人认出我们老董事长,围上来的都是跟他同龄的六七十岁老人,大老张大老张地叫个不停,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

    很快整个社区热闹起来,陆陆续续有人下楼过来看热闹,相对年轻的五十几岁那些人,远远的,愣愣的,看着眼前这群老人,或者几个一群,凑到八十几岁老人那边,听老头老太太说着过去,小广场热闹起来,大伙的眼睛都往董事长那边看。

    我看着董事长兴奋的样子,估计他一路就等着这一刻吧,这算不算荣归故里?

    想到这里,我马上往后退去,慢慢地来到几米外,在后面静静地看着。

    我眼里的这群人,好像都年轻起来,这个点,他们应该刚刚下班,夹包的,买菜的,推自行车的,小楼一个个窗子里亮起灯,里面有贴喜字拉窗帘的,有夫妻吵架,有探头看热闹的,有邻居劝架的,有骂孩子不学习的,有……

    李瞳在车里梳了梳头发,把马尾辫扎起来,想了一下,她还是穿好那件时髦的杭州七分袖大衣,穿上高跟鞋,抓着我的羽绒服,又照了照小镜子,抿了抿嘴唇,开门下车,来到这群老人面前,走到我的身后。

    她轻轻地拍了拍我,给我披上羽绒服。

    羽绒服套在身上,一股清香从我的衣服里传来,同时暖意阵阵袭来,看看旁边睡眼惺忪的李瞳,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俩就这样在夕阳里,看着董事长这群老头老太太说说笑笑。

    就在这时候,旁边两个大妈挤不进人群,就来到我俩这边。

    这两位,五十几岁,眼睛冒着精光,盯着我俩来来回回看了一阵子,一个人分给另外一个人一点瓜子,她俩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我俩能听见,但她俩又像私聊的那种音量,先是看看豪车,又看看董事长那边,在我跟李瞳的旁边说起话来。

    “这车得十多万吧。”

    “拉倒吧,最少是二十万,我儿子带我去看过。”

    “这,是不是锦元?”

    “是,绝对是,我刚嫁过来的时候,他爸妈离……开的,那时候锦元就十岁,这些年过去了,应该三十好几了。”

    “个子挺高啊,记得小时候他就这么大点,旁边的……是他媳妇?”

    女人吐了一个瓜子皮,又塞进一个,咔!清脆地咬开瓜子。

    “绝对是!你看这丫头真漂亮。”

    “哎呀妈呀,可不是咋地,真漂亮,你看那高跟鞋,我结婚时候也没穿这么高的跟啊,这孩子的新工作服裤子,看样子在大工厂工作,还露脚脖子,坐办公室的吧,大冬天的不冷吗?”

    旁边的女人吹了一下瓜子里的杂质,从手掌里拿起一个放到嘴边。

    “你懂啥!人家公公是大老张!千万富翁的儿媳妇,能不坐办公室吗?你不知道,现在城里年轻人都这么穿。”

    “嗯呐!你瞅瞅这大衣,真好看,在吉林就没看过,哪天上街,一定给我们家姑娘也买一件。”

    俩老太太一边端详着我俩,一边肆意地评论,我转过头看看李瞳,发现她脸红了,有点拘束地夹着胳膊,双手不知所措地攥在一起,不知不觉的往我这边靠了靠。

    靠近?攥拳头?这是要削我?

    我脸色一变。

    这娘们记仇,下次吃饭,地三鲜,熘肉段这些好吃的可你吃,还不行吗?

    想到这里,我挤出一丝微笑看着她。

    她抬起头……

    阿嚏!李瞳打了个喷嚏。

    原来脸红是有点着凉了。

    那还好。

    脱下羽绒服,给她披上。

    “哎呀妈呀,锦元太有爱了,韩剧欧巴!我那死鬼老公,让他给我倒杯水都他妈的费劲。”

    “你老公?你不知道我家那死玩意……”

    太阳越来越低,渐渐的北方黄昏袭来,董事长手上的烟就没断过,看看手机时间,我走过去提醒董事长要出发了,又过了一阵子,老董事长一一告别,恋恋不舍的走过来,上车,降下车窗,在车上跟大伙告别。

    我开得特别慢,慢到靠怠速前进,我都需要踩刹车。

    大伙聚在车一侧。

    “大老张你啥时候再回来?”

    “让我儿子去你单位,交个劳保就行。”

    “你啥时候跟桂芳复婚的……?”

    “我儿媳妇去你公司当保洁呗,她干活心细。”

    “你下次让你儿子儿媳妇都进屋来坐,咱们俩对门,一小不就在这长大的吗?这孩子,咋还跟大爷眼生了呢?”

    “锦元出息了,随他爸,长得高还帅,这儿媳妇,啧!啧!!真漂亮,大老张,你是真有福啊。”

    “锦元!锦元!你孩子咋没带来?多大了?媳妇这么漂亮,孩子一定好看。”

    “锦元,你慢点开,路上照顾好你爸。”

    “张跃进,清明……不,五一的时候回来呗,咱们俩好好喝一顿。”

    一直到小区所谓的门口,这些人才站住不送,董事长的脸上那叫一个高兴,看着他的样子,我猜这些年,一直压在他心头的那些事,这一刻都解决了。

    他不再是下岗加离婚,不再是别人口里的啥也不是。

    看着老头那从里到外闪着光芒的眼神,我搜肠刮肚地在找形容词。

    荣归故里?

    衣锦还乡?

    载誉归来?

    凯旋而至?

    富贵返家?还是还乡?

    挂冠而归?还是挂冠归来?

    算了,反正他达到目的了。

    回去的路上,找了个公共卫生间,我们仨轻装上阵后,又开了一段路,再找了个小超市,买了水,烟,一盒饼干,驱车上高速,直奔龙嘉机场,一路上,李瞳在后面开始打电话,发消息,处理工作。

    老头也顾不上听李瞳那些工作电话,而是看着前方,嘴角时不时的扬起来。

    黑夜的天边还剩下一抹红色,我轻踏油门,握着方向盘,奔着那个方向,车厢内我身边两个人,一个是心满意足回乡之旅的老头,一个是吃饱喝足精神十足的女领导,我睁大双眼,踩下油门,发动机咆哮着把车速升到100公里每小时。

    漆黑的大路上,支起SUV的远光大灯,我用如火的光柱,照亮漆黑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