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鼓惑
朱充灼离座来到厅中,攀住道士的手笑道:“想必已然你们已经猜到了仙长的来历,不错,仙长正是弥勒教镇教右护法,姓次,名仲太。其师便是弥勒教罗教主,那更是法力无边,济世渡人的陆地神仙。”
哪知众人听了此话也都只敷衍地拱了拱手,口称久仰,神情淡漠。
朱充灼见状冷笑一声:“平素里你们个个豪气干云,目高于顶。现下看来,也不过都是些胆小如鼠,酒囊饭袋之徒。瞧你们那个怂样,何谈共享富贵。”
这群宗室那受得了这个,朱俊桐头一个跳了起来,“老侄,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就胆小如鼠了,怎么就酒囊饭袋了!去年你挑事,让咱一起干,咱们谁说了个不字,跟着你就干了,本以为都能捞点花销,结果被皇帝一顿申饬,还罚了一年的禄米,咱们可曾埋怨了你半句。都是共过患难的,缘何言语奚落,伤了自家人的情分。”
其他众人亦是愤愤难平,你一言我一语,怪责朱充灼言语失当。
朱充灼愠怒道:“说你们怂,你们还不服,他刘永新官上任,是不是该把欠咱们的禄米支给咱,他给不了咱就拿他的俸禄抵兑,这有什么错,他朱厚熜又是申饬又是罚奉,本来咱几个日子过得就紧巴巴的,现下倒好,都他娘的揭不开锅了,到处举债度日。他朱厚熜在皇城里养着三千嫔妃,每天锦衣玉食,把控着内库国库,每年亿万两银子想怎么使就怎么使,再看看咱们,”他撩起身上的袍服,补子的边缘有个小破洞,示与众人,凄然地道:“这袍子穿了快四五年了,这庭院也已经五六年未修葺了,雨时渗漏,一大家子人,一年来东借西凑的过日子,今天小女庆生,叔爷们登门道贺,我不能薄了大家的面子,只得又借上一笔,怕的是叔爷们吃不好喝不好,那丢的是咱太祖爷的脸面,咱也是朱家子孙啊,祖宗的脸还要不要了!”说完放声痛哭起来。
众人顿时手足无措,具不知如何劝解,也不免有狐兔之悲,推己及人,有几个竟也垂下泪来。
潞城镇国中尉朱俊桭倏然推座而起,“充灼说的不对,咱们现在哪里是什么酒囊饭袋,应是群乞丐,家中已无钱粮酒食,到处借债度日,与街头乞儿何异。他嘉靖,每年几百万两税银供着大内花销,他只管自己过得舒心,哪管咱们宗室子弟的死活,这日子,早就没法过了。”
“是啊,”“是啊。”众人应声附和,已然不管两人直呼圣上名讳,犯了大不敬之罪。
朱充灼掩去泪水道:“我请道长来,引荐给你们,其实就是想为咱们大家寻条出路,谋些营生,哪知你等如此敷衍怠慢,让我情何以堪。”
次仲太故作大肚地道:“无妨无妨,贫道本就方外之人,与我师一起,受无生老母之命,云游四方,察天道之不公,人间之疾苦,济世渡人,纾危解困,引芸芸众生,还真空家乡。”说完立掌稽首,一派仙风道骨。
众人皆起身还礼,“道长慈悲。”
朱充灼脸色稍缓,“各位,这大同城内,宗亲之中,也就你们几个与我亲近交好,所以有什么生财之道我自然忘不了你们,大家有福同享,有钱一起赚。”
朱俊槂苦笑道:“充灼,我也知道你是好心思,可你又不是不知道,咱那位太祖爷用副辔头将咱给勒死了,犟都犟不掉。不许参政出仕,不许从事士农工商,就算有路子,这触犯祖训的大罪,咱们谁能担得起,前面刚吃了顿训斥,罚了食禄,难道说苦头还没吃够,非得把自己革了爵,弄进了凤阳高墙之内才甘心吗!”
朱充灼不屑道:“所谓穷则变,变则通。与其甘心被困在这大同城中,天天受代王冷眼,酷吏欺辱,委曲求全,苦捱度日,死生由天。倒不如放眼天下,逆天改命,闯出条生路,岂非壮哉。”
朱俊桭讥笑道:“逆天改命?咱这命哪,从生下来那天开始,就给定死了,就是坐吃等死的命。非是我要给你泼凉水,你说放眼天下,别说天下,就连这山西省,大同城,恐怕你都出不去,咱们那位代王,肯定会告咱一个违制。”
朱充灼笑道:“哪个说要出大同,谁说要出山西?这天下难道就只有我大明两京十三省么,目光要放得远些。你们且听道长细细道来。”
众人本来听得云里雾里,但听他说这道士有路子赚钱,顿时两眼放绿光,个个动了心思,扭头盯着道士,好似一群饿狼相仿。
道士手捋须髯好整以暇地道:“我少时曾随师傅师祖游历塞外数年,传教授徒,体察民情,了解民俗,其间还认识了几位鞑靼领主贵族,还习熟蒙语。去年我领师命再次出塞宣教,误打误撞之下,我竟又再遇十几年前结识的鞑靼头领,受到他们热情款待,还见到了鞑靼小王子卜赤,席间与其攀谈,小王子谈起两族边事,曰汉人务农,蒙人放牧,本当相安无事。现下两族交战,非是其族人好战黩武,皆因草原物产不丰,缺少布帛米盐等日常所需物资,而两族互市不通,牧民们得不到这些生活物资,包括最短缺的铁锅等,没这些物资,他们难以度日,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在每年大雪来临之前,率领大军前来劫掠。这才是边境不宁、战火不断之由来。”
朱俊桭道:“此言不假,前年翁万达上了一道疏,力主接纳鞑靼互市通贡之乞求,痛斥边臣区划之失策,请复讲和求贡之议。可这哪是说那些边臣守将,分明就是打北京皇城内那位的脸,毕竟那些策略都是他和内阁里的几位应声虫制订的,与尸位素餐的那些边臣何干。翁万达吃了挂落,去年他又诛夏言,杀曾铣,罢复套之议,息通贡之争。满朝文武,谁还敢妄议复套、互市。”
“那是朝堂之事,与我等无关,无需多议,且听道长详言。”
次仲太点头接着道:“一边要通,一边力拒,这不就打起来了吗。可想抢的未必抢得到,拒守的又要耗费大批辎重钱粮,将士更是死伤无算。小王子便与我商议,看能不能找些路子,弄个私市。那边用马匹、牛羊、皮毛,换布帛米盐、锅桦铁器…”
“不可不可,此事非同儿戏,乃资敌重罪,城里的锦衣卫可不是吃素的,一旦被他们查知,那我们就等着被贬为庶人,去凤阳吃牢饭吧。”朱俊棠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摆手。
“锦衣卫!锦衣卫就是咱们老朱家的奴才,他们敢坏咱们的好事,咱拔刀就砍,他们死就死了,了不起咱再吃顿呵斥,还能要了咱的命么!”
“各位爵爷,且听我说完,既是私市,自然就是私下交易。你们不做,就没有别人做吗!那些边关的将领,干这个谁不是驾轻就熟,不是靠此发财,他们带着几名手下亲信,偷偷将东西送出关城,运回牛马毛皮,转手卖与收货的商队,获利无算,再用些银钱上下打点,上至代王、督抚、御史,还有总兵、锦衣卫都得了好处,谁还会真的去查。大家乐享其成,甚或参与其间,也未可知。”
朱俊桐一拍大腿道:“不错,富的是他们,穷得是咱们这些宗室子弟,这天下还是不是咱老朱家的了。没说的,干了。道长,你且说说,该怎么干。”
朱充灼见状,心中大喜。
次仲太捻髯笑道:“和川将军礼敬于我,待贫道不薄。贫道自然要投桃报李。于是就将开私市的事情奉告于他,并愿为其从中牵线搭桥,促成此事。而将军仁义,说是还有宗室几位患难与共的叔伯兄弟,要带着一起。”
此话一出,席间众人面带愧色,朱俊槂道:“充灼仁义,我等再不识趣,就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没说的,算我一个,干。”
于是众人皆从,唯朱充灼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