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泽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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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叶灵儿,护住范若若。”刘域冥见差不多了,就上去了。

    刘域冥先一步范闲到楼顶,看着里面,范闲右手单手牢牢握住顶楼下方的檐角,左腿微屈,左手放在藏在靴中的黑色匕首把上,在山风中微微飘荡。顶楼里一片安静,但他却不敢就这样冒失地闯进去,对着上面喊了一声:“臣范闲求见。”

    顶楼里似乎有人说了一句什么,范闲眯眼看着那层透风窗楼包裹着的顶楼里,无数道寒光渐渐敛去,这才放下心来。

    咯吱一声,木窗被推开了。刘域冥看着站在窗前的二老四小,刘域冥只看见那个穿着一身暗蓝丝绸的男子,仔细一看,是墨绿色的外袍,暗蓝内搭,看起来真好看,就像一只高傲的孔雀,漂亮又高贵。

    “陛下,有人放火。”范闲半挂在屋檐道。

    “你放的吧。”庆帝语气平淡道。

    “我是来护驾的。”

    “护驾?”庆帝看了看周围随后道:“火呢。”

    “灭了。”范闲平静道。

    “灭了你护什么驾。”庆帝拔高语调道:“败兴,进来吧。”

    刘域冥听到这句话后,看着他们让了位置,刘域冥直接飞了进去,也不管范闲。范闲不敢怠慢,腰腹处肌肉一紧绷,整个人便弹了起来,轻轻扬扬地随山风潜入庙宇顶层,生怕惊了圣驾。

    双脚一踏地面,他眼角看着那些如临大敌的侍卫缓缓退后一步,知道自己先前若是不通报就闯了进来,只怕迎接自己的,就是无数把寒刀劈面而至。

    眼光在楼中一扫,没有看到预想中的行刺事件发生,他心中略松了一口气。接着便看到转廊处,皇太后的身影一闪而逝,自己最担心的婉儿正扶着老人家,而那位神秘莫测的洪公公正袖着双手,佝偻着身子,走在最后面。

    “这火确实起的蹊跷,要是真有刺客,此处高悬崖壁最难防。”范闲道,刘域冥没管他,只是看着李承泽,李承泽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悄悄走在最后一个。刘域冥有些开心,凑过去一点,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殿下,你瘦了。”

    李承泽看向她,眼里带着疼惜,这半年不见,这姑娘又瘦了许多,看了看前方,没人太注意到这边,伸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李承泽知道,她肯定吃了不少苦。

    庆国的皇帝陛下,今天穿了件式样明显比较随性的衣服,他背负着双手,看着栏外。此处地势甚高,一眼望去,无数江山尽在眼中,满山黄菊透着股肃杀之意。皇帝似乎并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危,目光平静望着这一片属于自己的大好河山,似乎对于庙下那些如临大敌的官员们露出了一丝嘲笑之意。

    “吴慈恩,你为何不行礼。”庆帝看着刘域冥道。

    “哦,刚刚被烟熏到眼睛了,没看到,现在还挺模糊的。”刘域冥道淡淡道。

    范闲知道刘域冥近日来的不爽,他只是没想到,她连皇帝都敢硬刚。李承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刘域冥旁边。

    “哦?是吗,那怎么朕瞧着,你找朕的二儿子倒是找的挺快啊。”

    “没办法,他太好看了。”刘域冥柔声笑道。

    范闲一个没忍住,咳了一声,长城都没她脸皮厚吧,其他人的脸色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李承泽没接话,微低着头,眸中带着笑意。

    庆帝被噎了一道,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此时楼中太后与娘娘们已经离开,在三楼处,与上楼来迎的侍卫合成一处,小心翼翼地退往楼下。透风无比的悬空庙顶楼之上,除了那位平静异常的皇帝陛下,还有太子、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这四位皇室男丁,十几个宫中带刀侍卫,还有四五个随侍的小太监。

    刘域冥一眼就看出了这狗老登要干嘛,懒得再理会他,很简单,楼中的火只能是庆帝这个狗老登的默认下放的,而宫典不在其中,所以他想借此来削了宫典。

    范闲望了望,此时楼上,除了那些带刀侍卫之外,真正的高手……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哦,不对,还有个刘域冥,她这个战斗力算不算都罢了,估计她就很乐意看到庆帝被刺杀。

    范闲略有些自大地评判着楼中局势,毕竟在他心中,大皇子的马上功夫可能不错,但真正面对这种突杀的局面,他和一位优秀刺客的差距太大。

    看陛下的神情,似乎他并不怎么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也许这是身为一代君主所必须表现出来的沉稳与霸气,但范闲却不想因为这个中年人偶有伤损,而造成庆国无数无辜者的死亡,微微皱眉,对陛下身后强自表现着镇定的太子做了个眼色。

    太子微微一愣,马上知道范闲在想什么,躬身对皇帝行礼道:“父亲,火因不明,还请暂退。”

    谁知道皇帝根本不理会东宫太子所请,缓缓转身,清矍的面容之上透着淡淡自嘲,看着范闲说道:“火熄了没有?”

    范闲微微一怔,点头道:“已经熄了。”

    “那为什么还要走?”皇帝的左手轻轻抚着栏杆,慢悠悠说道:“朕这一世,退的时候还很少。”

    范闲面色宁静,心里却已经开始骂娘,心想你爱装酷玩刺激,自己可没这种兴趣,沉声说道:“虽没什么异动,但此处高悬峰顶,最难防范……还请陛下以天下为重,马上回宫。”

    以天下来劝谏一位皇帝,是前世宫廷戏里最管用的手段,不过很明显,对于庆国的皇帝没有什么用处,他反而转过身去,冷冷说道:“范闲,你是监察院的提司,如果有人胆敢刺杀朕……那是你的失职,难道你要朕因为你的失职,而受到不能赏花的惩罚?”

    范闲气苦,心想自己只不过是监察院提司,虽然六处确实掌管着这一部分业务,但今天这赏菊会本来就没有让院里插手,自己怎么可能料敌机先?刘域冥只是默默地看着范闲在纠结,她觉得心情无比的畅快。

    看着皇帝一片安宁的神情,范闲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难道这场火……并不是一场刺杀的前奏?难道自己真的太过于紧张了?

    看着范闲陷入了沉默,场间有资格说话的三位皇子都以为他是受了陛下的训斥,脸面上有些过不去,只有李承泽只是在看着刘域冥。

    太子轻咳一声,准备为范闲分说些什么,但骤然间想到,范闲前些时日里将老二打的凄惨,让自己“大感欣慰”,虽然出了府了,但也翻不了什么浪了。

    但是这个臣子的实力似乎也已经恐怖到自己无法掌控的地步,此时父皇打压对方,说不定另有深思,所以住嘴,只是向范闲投了一注安慰的目光,太子将目光转到刘域冥身上,结果他发现,这女人的目光连个余光都没给他,不用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肯定看二皇子,太子目光暗了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皇子却不会考虑这么多,沉声说道:“父亲,范提司说的有理,虽说这天下,只怕还没有敢行刺父亲的贼子,但是为了安全计,也为了楼下那些老大人安心,您还是先下楼吧。”

    皇帝似乎很欣赏大皇子这种有一说一的态度,但对范闲却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冷说道:“范闲,你身为监察院提司,遇事慌张如此,实在深负朕望。”

    范闲心里又多骂了几句娘,面色却愈发谦恭,自嘲笑道:“陛下教训的是。”

    皇帝略带一丝考问之意看着他,忽然说道:“你心中是否有些许不服?”

    “是。”范闲忽然间心头一动,直接沉声应道:“臣以为,陛下以一身系天下,安危无小事,便更须珍重才是,再如何小心谨慎也不为过。这黄花之景年年重现,庆国的陛下却只有一人,哪怕被人说臣惊慌失措,胆小如鼠,臣也要请陛下下楼回宫。”

    楼间一阵尴尬的沉默,谁也没有料到范闲竟然敢当众顶撞圣上,还敢议论圣上的生死,还直接将先前皇帝对他的训斥驳了回去!

    “你的胆子很大……”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番话后,皇帝的脸色终于轻松了一些,看着范闲说道:“如果说你胆小如鼠,朕还真不知道,这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大的老鼠。”

    这本是一句笑话,但除了皇帝,刘域冥和李承泽除外,顶楼上的所有人都处于紧张的情绪之中,根本没有人敢应景笑出声来,只有胆大包天的范闲笑了笑,笑容却有些发苦。

    忽然间,皇帝的声音沉下去了三分,便是那双眼也闭了起来,任栏外的山风轻拂着已至中年,皱纹渐生的脸颊。

    “朕这一世,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场刺杀,你们这些小孩子,怎么可能知道当年的天下,是何等样的风云激荡?”皇帝轻笑道:“这样一个错漏百出的局,一把根本燃不起来的火,就想逼着朕离开,哪有这么容易。”

    戴公公大声说道:“陛下一生,遇刺四十三次,从未退后一步。”

    范闲一愣之后,马上想到了远在北齐的王启年,在心中骂道,原来所有成功的男人身后,都有一位或几位优秀的捧哏,可惜,自己旁边的这个女人不会是自己的捧眼,她不落井下石已经算不错了。

    皇帝缓缓睁开双眼,眼神宁静之中透着股强大的自信:“北齐,东夷,西胡,南越,还有那些被朕打的国破人亡的可怜虫们,谁不想一剑杀了朕,但这二十年过去,又有谁做到了?”他轻声笑道:“当遇刺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之后,范闲,你大概就能明白为什么朕会如此不放在心上。”

    那是,您这是熟练工种啊——范闲今天在肚子骂的脏话比哪一天都多。但在其位,谋其政,自己既然当了监察院的提司,就得负责皇帝的安全,最关键的是,他可不想自己背一顶天底下最大的黑锅。于是乎,依然不依不饶,厚着脸皮,壮着胆子劝皇帝下楼回宫。

    皇帝终于成功地被他说烦了,大怒骂道:“范建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窝囊废来!陈萍萍怎么就看中了你!”

    范闲满脸笑容堆着,心里继续骂着:有本事您自个儿教啊,这本来就应该是您的业务范围。

    太子依然无耻地用温柔目光安慰着范闲,顺带又看看范闲身后的刘域冥,他看着刘域冥目光看的都不是他时,心头烦得很,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大皇子有些不忍地转过头去,倒是最小的老三满脸笑容最欢,许是心里看着这幕,觉得很出气。

    范闲只能苦笑,料想应该不会有刺杀了。

    皇帝终于住了嘴,回过身重重地一拍栏杆,惊的楼内中人齐齐一悚。范闲却是个惯能揣摩人的主儿,对身边的戴公公一努嘴,做了个嘴形,示意他那位天子爷骂渴了。

    戴公公刚调太极殿不久,正小意着,看范提司这提醒,不由一乐,便准备端茶过去侍候。

    “换酒。”皇帝并未回身,但却知道范闲这小子在自己身后做什么,注视着栏外旷景、天上浮云的眼中,终于忍不住涌出一丝谑笑之意。

    他们几人各自先喝了一杯酒,随后戴公公又端来个盘子,盘上放着两杯酒,随后招来范闲,不知道庆帝对范闲说了什么,他过来跟李承泽喝了一杯酒。

    “殿下,你我之间不是私怨,该满意的也是国法,并不是我。”

    刘域冥冷笑一声,特么的谁信啊,你范闲就只是个会装大义的小人而已。

    “你我之间,总要做个了结,但别牵扯到别人。”

    “你是说她?她可不算。她还有半年的时间,才不是我的侍卫。”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们之间更不可能算了。”李承泽沉声道。

    “等着那一天。”范闲道。

    “来日方长。”李承泽道,还没说完,范闲接着道:“指日可待。”两人将杯中酒喝了下去。

    刘域冥并没有走回范闲身边,只是在李承泽的侧方站着,范闲也不会去说什么,因为他根本搞不定她。

    就在众人落座之际,站在旁边的侍卫动了,尖锐的叫声响彻顶楼之前,场中所有人都已经发现了行刺的事实,因为从来没有人想过庆国皇宫的大内侍卫里居然会有刺客,所以当那把刀挟着惊天的气势,砍向栏边捉着小酒杯的陛下时,没有人能够反应过来,从而让那把刀突破了侍卫们的防守圈。

    只有范闲和刘域冥例外,他一吐气,一转腕,一拳头便打了过去。还顺手将离得最近的李承平拉到身后,这名刺客隐藏的太深,出手太突然,刀芒太盛,以至于他根本不敢保留丝毫,身后腰处的雪山骤现光明,融化而涌出的真气就像一条大河一般沿着他的右臂,运到他的拳头上,然后隔着几步的空气,向那片刀光里砸了下去。

    刘域冥早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将李承泽拉到旁边,将他护在身后,随后淡漠地看着事态发展。她看着侍卫围成包围圈,看着太子故意踩中掉落的酒杯,又看着范闲对上那穿白衣的刺客,刘域冥莫名的感觉这身手,眼熟,那刺客又跟范闲对了两招,刘域冥才想起来了,那是影子,因为她跟影子对上过。

    既然如此,她凑什么热闹,反正范闲也都知道了,她不能干预时间线,所以,她就看着事态发展不就好了。救什么救,又不会死。

    所有的一切,都像慢动作一样,十分细致而又惊心地展现在范闲的眼前。

    他甚至还能用余光看清楚,太子满脸凄怆地向陛下赶去,那副忠勇的模样,实在令人感动无比,但很可惜,太子殿下很凑巧地踩中了弟弟失手落下的酒杯,滑不着力,整个人快要呈现一种滑稽的姿式摔倒在地上;他也看到了刘域冥一脸冷漠地看着事态发展,也对,李承泽就在她身后,不会遇到危险,李承泽甚至还有空又喝了一杯酒,悠哉悠哉的,也是,她在意的就一个李承泽,既然他没事了,她何必为别人浪费感情,而且,她不能干预时间线,范闲都忘了这茬了,那倒也不能怪她了。

    上天注定,机缘巧合,此时只有离陛下最近,反应最快的范闲,来做这位忠臣孝子……范闲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身后那柄剑上的杀意,比身前这位九品刺客更加纯粹,更加狂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激起了他深埋内心深处的戾气,他有信心在这一瞬间之内,同时救下陛下和身旁的老三,只是肯定要被后面那个白衣剑客重伤。

    ——但他决定搏了,这么好的机会,吝啬的范闲不肯错过,这么强的敌人,好胜的范闲,不肯错过!

    李承泽被她护在身后,李承泽看着自己面前,好像还没到他耳朵高的小家伙,他的目光看向刘域冥头上的银饰,看来,这小家伙有好好听他的话,眼里全是温柔,是了,在这上面,大哥会武,三弟有人护,太子有人护,他只有吴慈恩。

    刘域冥知道,庆帝想杀了她,但不知道自己究竟修到了哪一步,所以并没有动手,他那么多疑的一个人,就算范闲跟他说,她是九品,他也不一定信,他要自己试出来才算,可他就算想再试,刘域冥也不会出手,庆帝知道,所以庆帝现阶段还不会拿她怎么样。

    上面的刺杀结束后,刘域冥站在李承泽身后,他们每个人都在看范闲去追杀刺客,而刘域冥看着李承泽,刘域冥突然之间感觉到自己的衣袖动了动,一看过去,原来是李承泽一只手背在后头,刘域冥无声笑了笑,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李承泽衣袖很宽,正好盖住了两个人的手,两人在这场悬空庙赏菊会中旁若无人地交织纠缠着。

    不知过了多久,范闲被抬回来了,林婉儿跟着走了进来,看了眼与李承泽并肩站着的刘域冥,只是这两人靠的也太近了吧,虽然他们家喻户晓,但这都要娶灵儿的人了,好歹尊重一下吧,就不怕引来非议吗。

    林婉儿不知道他两现在靠那么近是在干嘛,若是知道了,估计会被气厥过去吧,刘域冥的一只手被李承泽握在手中,李承泽袖子宽大,而刘域冥顶多一米六,小巧玲珑的,所以李承泽的袖子差不多遮了刘域冥的半个身子。

    林婉儿看着受伤生死不明的范闲,心里不免有些怨怼,随后还是鼓起勇气道:“吴姑娘,我知道你对我相公愤恨至极,但是你现在是我相公的护卫,你就不能尽一下责任吗。”

    “婉儿,我念你是我之前看着长大的,所以我才没趁着他进来的时候再补上一刀。既然你都知道了我恨他,那我为什么要去帮他。”刘域冥看着林婉儿道。

    林婉儿自知也是如此,随后她也说不了什么了,转身去看范闲。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李承泽看了眼刘域冥,刘域冥看了过去,随后柔声道:“殿下,等我。”

    李承泽微微笑了笑,随后点头,下了悬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