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泽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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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刘域冥看着范闲躺在现做的升降式的病床上,不耐烦给他捏了捏被角。随后范闲醒了,定定地看着她。

    刘域冥看回去:“有事儿?”

    “你知道……对不对?”

    “猜出来了,所以。我一点都没担心你的生死,还有那狗皇帝也不会死。”

    “所以你去帮老二挡了?!”范闲看着她道。

    “那不然呢,三皇子有人救,大皇子会武,太子带着护卫,其他人也都护着那老登,只有李承泽没人救,我不去谁去,不过就算他今天不会死,我也会过去,他永远都是我的第一顺位。”刘域冥给他喂了一勺粥后道。

    “不吃,天天吃这个,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范闲嫌弃道。

    “那你别跟我说,我又不是专门负责你的饮食。”刘域冥把碗一扔,谁在意你这狗东西似的。

    范闲看着她,最后自己把自己气的肝疼,这个女人,怎么就捂不热呢,天天跟他对着干,李承泽真就那样好,就对他那么死心塌地?哼,他范闲也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不能为他所用,那就拖住她,让她困在自己手下,范闲都在想着,如何再让这只小野猫再当自己侍卫了。

    “把人撤出去吧,有话跟你说。”刘域冥道。

    范闲挥一挥手,出去一大片,刘域冥道:“这次刺杀,不正常,我只猜到了几点,跟你说说,第一就是老登要削权,二就是你那边的陈院长可有得忙了,普天之下,最能藏人的两个地界,一是皇宫,二就是监察院,我看过那个白衣刺客的身手,我曾经跟他过过几招,但他那个时候的身份,是六处头目,影子。”刘域冥道。

    “其实,你清楚,你只是不想信而已。话已至此,我去巡逻了。”刘域冥道,说完起身离开了广信宫。

    刘域冥感觉人都麻了,大冬天的逛什么园,就TM这个狗老登兴致高,大冷天的让人推着范闲去园中吹冷风,从园中回来又敲定了让范闲下江南。

    又回到了宜贵嫔那里,回到宜贵嫔居住的漱芳宫时,真是大凑巧,自之前便一直没有机会照面的北齐大公主也从太后那宫里回来了,大公主在成婚之前,便是安排在这宫中居住。她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范闲,略吃一惊,只是二人也不方便说些什么,稍一行礼,便退到了后面。

    宜贵嫔瞅了范闲两眼:“一路从北边回来的,怎么挺陌生?”

    范闲时刻不忘广拉盟友,安插钉子,像大公主这种要紧的角色哪里肯放过。只是在众人面前当然要装地陌生一些,应道:“身份不一样,再说……男女有别。”

    宜贵嫔取笑道:“你这孩子,比大美女都要生的俊……不怕你去祸害别人,就怕别人来招惹你。”

    范闲唬了一跳,说道:“姨可别瞎说。”转头看见三皇子还在那里平心静气抄书装乖巧,不知为何,气不打一处来,摇摇头问道:“这事儿太后真允了?”

    话语里确实含着不敢相信的腔调。宜贵嫔看着他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也是今日才听陛下实允了。不过……这是好事情,老祖宗怎么会反对?”

    范闲自嘲一笑,心想事情才没这么简单。想了会儿后认真说道:“我去江南,小三儿跟着我……您也舍得?”

    “江南水好人好风物好,有什么舍不得?”

    宜贵嫔忽然招招手,让他靠近些。范闲依言靠了过去,离她只有一尺的距离,似要嗅着这位贵妇人喷出来的如兰气息,才听着她压低声音,咬牙说道:“你带着他离宫里越远越好,最好能拖几年就拖几年。”

    范闲微怔,才知道宜贵嫔做的是这等消极打算,摇摇头说道:“一味退让总不是个事……再说了,江南内库也不需要花什么功夫,我只是过去看一眼,总不能老拖着。”

    范闲想了想,安慰道:“三儿毕竟年纪还小,不值当这么早就开始操心……再说了,太后在宫里看着这几个孙子,太出格的事情,那几位也不敢做……”他顿了顿后又说道:“毕竟咱们和其它那几座宫里不一样,尚书巷说话还有几分力气,父亲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退……至不济,还有我不是?”

    得了这句话,宜贵嫔终于放下心来,以目前的发展趋势,范闲在朝中的影响力只会越来越大,朝中宫中往往是两相影响的两个独立圈子,只要朝中有人,她与李承平母子二人在宫中也会过的轻松许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大家就已经点的极为透彻——在保留了那么几分可喜憨直的宜贵嫔看来,自己为孩子着想,和范家绑的越紧,自然就越好。

    她接着叹了口气,然后瞅了一眼刘域冥说道:“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那个楼子的事情,让我吓了一大跳。平日里只知道他和老二关系好,谁知道老二这个……杀千刀的,竟然撺掇着平儿去做那件事,平儿这么小的年纪,知道个什么东西?还不是被人拿来当刀子使……幸亏你把这事儿压下去的快,不然不知道陛下会气成什么模样。”

    刘域冥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李承平一眼,心里冷笑,您的这位儿子可不是一个善主儿,虽不到九岁,但脑子里的东西不知道有多复杂,估计这玩意儿以后上位了也是另一个庆帝。

    刘域冥又听着宜贵嫔低声说道:“把他管教老实些……哪怕将来变成如今没用的靖王爷……至少也谋个一世安康啊。”

    范闲听着这些话,不免有些感慨。世上只有妈妈好,这句歌词果然没有唱错。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自己的身世也证明了这句歌词的正确性,刘域冥想着,有一些有妈的孩子也有像根草的。

    离用晚膳的时间还早,太后宫里也一直没有什么消息,范闲乐得清静,就呆在漱芳宫里与宜贵嫔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二人是亲戚身份,避讳也可以少些,而且整座凉沁沁的皇宫里,似乎也只有宜贵嫔这宫中还有些……人味儿。

    “奴婢参见晨郡主。”

    随着外厢宫女们嫩脆的行礼声,林婉儿搓着两只小手就走了进来,今日她下身穿着一件翡翡色的叠层襦裙,上身是件大红绫袄子,袖口上严丝合缝地缀着两道狐狸毛,毛茸茸的煞是可爱。

    范闲坐在轮椅上平伸出双手。婉儿向前,将手放入他温暖的手掌之中,动作是这样的自然。

    范闲轻轻揉着姑娘有些凉的小手,好奇问道:“就这么着便来了?”这一身颜色有些近似于红配绿,只是红色深的生动,翡翠透着清贵,穿着婉儿的身上便顺眼许多,不过入宫用膳,总应该穿的华丽些才是。

    林婉儿嘟嘴说道:“在家里等了你老久,也不见人来……后来才知道你被宣进了宫。我带着大宝回府,结果刚到门口,就被太监拦着……拉到宫里来。先去见过太后皇后,幸亏几位娘娘都在太后宫里侍候,不用各个宫去拜,略说了几句话就来见你。一路上匆忙着,哪里有时间换衣服。”

    “对了,大宝呢?”范闲最关心的,就是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大舅子。

    “放心吧,若若在家呢。”林婉儿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热毛巾胡乱擦了两把,一屁股坐到宜贵嫔身边,侧头笑眯眯说道:“在聊什么呢?”

    宜贵嫔没急着回话,先把宫女训了几句,这大冷的天用热毛巾让郡主擦脸,也不怕呆会儿出去被冷风激起,这才回头笑着将陛下的安排说了一遍。

    林婉儿诧异地看了范闲一眼:“这就定了?”

    范闲点点头,耸耸肩,无可奈何。拖家带口的,看来日后的江南之游一定会精彩万分。

    有太监过来传话,请漱芳宫里的几位贵人去含光殿用膳。宜贵嫔赶紧拉着三皇子的手去后厢梳洗,也要好生打扮一下自己。

    觑着这个空儿,范闲压低声音问道:“让你和太后娘娘说的那事儿……怎么样?”

    林婉儿看了一下四周,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想退婚,这事儿又不早些和我商量……突然弄这么一出,太后怎么可能允。再说了,我毕竟是晚辈,说这事儿本就有些不合礼。”

    范闲叹道:“若若不喜,我这做哥哥的有什么办法。不过这事儿确实告诉你晚了些,也是想着趁着抱月楼这事儿,弘成正惹宫里不高兴,趁机将这事儿办了,哪里想到会这么麻烦。”

    “陛下指婚,岂能说退就退。”婉儿蹙着眉头,“你呀,也太宠若若了。”

    范闲呵呵笑道:“就这么一个妹妹,我不宠她谁宠?”

    “我看还得公公进宫来。”婉儿盯着后厢,确认没有人偷听,刘域冥不可能去说,这才轻声说道:“让老爷直接和陛下说,我们两个份量不够。”

    范闲苦恼道:“虽说两家闹了这么一出,可父亲还真是喜欢弘成。就连弘成天天逛青楼,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总说是自幼看着长大,两家关系亲密,总不能因为二殿下的原因,让两家就此割裂。”

    刘域冥都不屑看这里了,双标狗,把这虚伪劲儿表现得淋漓尽致。

    林婉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公公当年可是流晶河最出名的人物,当然不以为这算什么大事。”话语出口,才觉着儿媳妇儿取笑公公有些不合适,嘿嘿一笑掩了过去。

    范闲在着急妹妹的事情,也没揪着这话开顽笑,眉宇间一片无奈。若若这些天在太医院里很挣了些名声,希望海棠那边能处理好,至少将婚事拖一段时间再说吧。

    “舅舅宣你进宫为什么?”林婉儿问了真正关心的问题,“我想恐怕不仅是老三的事儿。”

    范闲静静望着妻子,忽然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她光润的下颌,笑了笑,没有说什么。难道自己要对她说——你最亲的舅舅让你最亲的相公,施展浑身解数,只是为了让你的亲生母亲……沦为赤贫?他不说,可不代表刘域冥会让他们痛快。

    “要搞你母亲,长公主,让她彻底废了,收她的财政,让你母亲永远翻不了身,最好是把她整死了,你的舅舅可乐意看到这个了。”刘域冥出声道。

    “闭嘴!”

    “我又没说错,怎么,敢做不敢当啊?”刘域冥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自己走出了淑芳宫。林婉儿有些愣,范闲眉间全是寒意,看来得罚她一阵了。

    好在此时,宜贵嫔等人已经打扮妥当出来了。棉帘一掀,殿内顿时觉得明亮了起来。范闲转过身子一看,只见宜贵嫔与北齐大公主携手袅袅而出,两位女子在饰物衣着妆容地巧描侍应下,容颜大放光彩,眉目如画,端庄贵研,他在心底忍不住赞了一声,所谓珠光宝气,不过如是。

    大公主望着他微微一笑,却是上前与早已认识的婉儿并肩,往殿外走了出去。

    冬至大如年,这一日庆国上下都在休息。朝堂停,军队歇,边关闭,商旅休,不止京都,实际上包括远在北方的北齐,这一天都在安心静体地过着幸福的小日子。庆国习俗,冬至之日要吃羊肉。

    含光殿内,最尾的那张案几之后,范闲瞪着一双迷惑的眼睛,看着自己筷尖被切成耳朵模样的羊肉,看着碗内白汤里漂浮着的菌花与名贵蔬菜,心里不禁叹了口气——这宫里的羊肉,果然与民间不同,做工是精致了许多,却也少了那分香火温暖意。

    没有豆腐与萝卜这羊肉还怎么吃?最大的问题是——羊肉已经是温的了,不能烫的自己嘴唇发麻,这吃着有什么劲儿?

    所以他只是勉强喝着碗中的汤,拖延着这顿无趣“家宴”的时间。他眼观鼻,鼻观唇,唇含筷尖,专心无比,余光却没有流出席外,静静听着殿中这些皇族人员们的谈话,并没有插上一句,孤单得就像他身后不远处那辆孤伶伶的轮椅。

    殿内诸位皇族子弟默然进食,不敢直视最上方的那位老妇,以及老妇身旁的皇帝与皇后。今日冬至,人到的齐整,包括靖王一家三口,二皇子也入了宫,李弘成看见范闲进来时,也只是微微诧异,并没有像泼妇一般冲上来要生要死,李承泽看了眼刘域冥,刘域冥回了他一个笑容。

    范闲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席之上的那位老妇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皇太后,从对方眉眼皱纹里,似乎还能嗅到当年这老妇的手段与坚硬的心。虎虽老病威犹在,她在最上方坐着,就连一贯放肆无比的靖王爷,都显得老实了许多。

    人不熟,但这宫殿他熟悉,当初玩盗帅夜留香的时候,在这宫里走了两道,在老妇人床下的暗格里摸出钥匙。想到这件事情,他悄悄地收回了目光,无声地吃了拌着酱汁儿的饭。

    上方传来几声老年人无力的咳嗽声,范闲低头不语,先前那一瞥里瞧见了太后面色,发现她的唇角已经开始耷拉下来,就知道这位老人家活不了几年了。

    “晨丫头,坐哀家身边来。”皇太后看着远处最尾那席上的外孙女,又看了一眼面容隐在暗影中的范闲,唤道:“给我捶捶。”

    刘域冥一看到这场景,就知道这老东西要搞事情了,所幸,不是搞的李承泽,刘域冥倒是很乐于看到范闲吃瘪。

    婉儿温婉无比地起身离座,笑嘻嘻地走到那处,凑到太后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又用目光瞥了一眼正苦脸吃酱饭的范闲,估摸着是在逗老人家开心,讲笑话。果不其然,皇太后笑了起来,笑骂道:“看来你在范府将他喂的倒是饱,连宫里的饭也吃不下去了。”

    话音虽低,却清清楚楚传到了众人耳里,都知道说的是范闲。

    范闲心头一动,唇角绽出一丝微笑,心想婉儿在宫中最为受宠,看来不是假话,只要太后和皇帝喜欢她,宫里的地位自然突显。

    但他的心里依然有些微微紧张,今天是第一次看见太后,这位老人家偶尔瞥向自己的目光,竟让自己有些不寒而栗。按理讲,奶奶看野孙子……也不应该是这种眼神儿啊——那眼神十分复杂,有一丝欣慰,二分骄傲,三分疑惑,剩下四分却是警惕与冷厉!

    太后发话的时候,众人已经停止进食,听着老人家在冬至的家宴上说些什么。

    “今儿,人到的算齐整……去年哀家身子不适,所以没有聚。今日看见驸马的模样,哀家心里也高兴。”皇太后嘴里说着高兴,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转向皇帝说道:“只是你那妹妹一个人在信阳呆着,总不是个事儿。这女儿女婿都在京都,她一个妇道人家老住在离宫里,我是不喜欢的。”

    范闲心中冷笑,知道终于说到正题了,意思很清楚,连自己这个驸马都能参加皇族的家宴,为什么长公主却不能?

    皇帝幽深的眼神一闪,应道:“天气冷了,路上也不好走,开春的时候,就让云睿回来。”

    听着这话,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范闲注意到为什么太子的神情有些古怪?

    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范闲并不怎么在意,皇族家宴实在无趣,只是听着太后偶尔提到自己的时候,刻意流露出来的那一丝冷淡,让他的唇角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自嘲来。

    也罢,大家就比比谁的心硬吧,你们这些帝王家的人天生心凉,咱家这二世为人的怪物,心也不会软和到哪里去,至少要比这冷汤里的羊肉要硬上三分。

    既然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祖不祖孙不孙,自己还用得着忌讳那丝莫须有的血缘关系?

    虽是抄袭文章的“骚客”出身,但范闲终究是个好文之人,骨子里摆不脱那几络酸气傲骨,在这冷落的含光殿上,竟是直起了身子,挺直了腰板,面虽微笑,回话却是并不刻意讨好太后,更不会腆着脸去冒充晚辈让老太婆贻孙为乐,一时间,竟让含光殿内的对话显得有些尴尬和冷淡。

    刘域冥看着这中间的人,感觉恶心异常,当然,更恶心的还是那个还没脱离了轮椅的范闲,烦死了,随后转过身去,不看他们。

    寒夜之中,雪花再起,纷纷扬扬洒着。皇宫角门处,范闲坐在轮椅上,微微低着头,面色宁静似无所思。林婉儿有些担心说道:“相公,没事吧?”

    “没事。”范闲依然死死低着头,“我只是在冒充狄飞惊而已。”

    “哼,你这辈子都不会是狄飞惊,装个鸟啊你,做乌龟适合你,这轮椅一翻,你就成龟了。”刘域冥道。

    “你这嘴巴,我哪天就给你缝上。”

    “我等你缝上的那天,还有事吗,没事我去玩了。”刘域冥说完直接走了。管他怎么回去,反正有人带他回去。刘域冥走后不久,虎卫与启年小组来了,夫妻二人上了马车,马车往范府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