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你知道这是什么木材吗？”钱富贵有些犹豫。他也不是想坑外地人，而是不把话说开了，这事不好办。

    男子点头道：“知道，是红木。”

    钱富贵看男子懂行，这才继续说道：“红木是名贵家具用材，多为热带地区所产，品种非常多，而这个炕几至少有五十年以上的历史，所用红木材质非常坚硬、树龄绝对在几百年以上，这类的树早在明、清时期就被砍伐得所剩无几，要想修复它，几乎找不到相同的材料。就算是能找到材料，这么精致的雕工，当世不能说没有，手工费怕也是天价。”

    总之一句话，想要修复这个炕几，必须要有运气和钞能力的加持。

    男子沉默了一会，他不是在犹豫，而是在计算，最后给钱富贵说出了一个数字。一个足可以买下这件红木龙凤穿花炕几的大数，只为了帮老奶奶修复它。他怎么也无法忘记老奶奶眼中的那抹情愫，在别人眼里，炕几是一件物品，或是一件值钱的古玩，但是在老奶奶的眼中，它是青春的记事本，是岁月的打印机。

    材料、木雕师都不好找，钱富贵采取的是线上线下两种手段。他在复原谷发布消息的同时，也以直播的方式，在潘家园等各大古玩集散地探访。至于维修底价，那是绝对不能说的，要不然怕是天价都拿不下。

    一连三天，材料虽不够满意，到也找到了几块备选的。可是木雕师那是影子都没有。东阳木雕始于唐而盛于明清，上到宫灯、龙床、龙椅，下到花床、箱柜、千工床、十里红妆，有什么是他们雕不出来的，可一见到炕几，听说要用红木原样修复凤穿花，无一例外，全都摇头。

    “也不说原因，也不给报价，这叫什么事。”钱富贵冲着金大盛抱怨的同时，也是想从他嘴里挖出点东西。要知道金大盛可是号称潘家园白晓生，天上的事，他不知道，这潘家园的事，他肯定多少知道一些。

    金大盛沉吟道：“你是不是只问了东阳木雕。”

    钱富贵道：“东阳木雕因地得名，与乐清黄杨木雕、福建龙眼木雕、广东金漆木雕并称为四大木雕。四大木雕流派纷呈、特色明显，这件炕几一看就是出自东阳木雕，我去找别派那不是找骂吗？”

    金大盛点头道：“在民间，东阳木雕有四大木雕之首的说法，除了因为名家辈出、精工善艺，佳作繁多之外，最大的因素是东阳木雕传承有序，你不用找了，等着吧。”

    “等着？”钱富贵一脸疑惑道：“等什么？”

    金大盛道：“等他们找你。”

    百晓生果然不是吹的，就当天晚上，钱富贵的铁皮屋，来了七个人。如果不是汽车开不进来，怕还不止这个数。

    七个人，六个都守在了屋外，只有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走进了钱富贵的铁皮层。

    叫老头，会不会有些不礼貌。

    钱富贵无聊的想着，而他那眼中的老头，完全没有看他哪怕一眼。从进门，他的目光就一直锁定在那红木炕几之上。

    “这个炕几我来修复，材料我出，不要人工费。”仙风道骨的老者失力般坐在铁皮屋唯一的床上。

    “条件？”钱富贵问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似乎也没有白吃的晚饭，没有付出，永远都不可能有回报。当然，有些人不在此例。

    “我想见物主人。”

    物品的主人。

    钱富贵只知道炕几的主人是一位老奶奶。这还是听人说的，具体姓什名谁，哪里住址，他也并不清楚。而且就算是知道，钱富贵也没有做主的权力。

    “不好意思，我只能帮你问问。”钱富贵实话实说。

    潘家园，钱富贵的小地摊，居然站了一排传说中的市场安保人员，再外一圈，更多的东阳木雕从业人员，早就朝圣般守着。

    整个潘家园都流传着郑靖喆驾临的消息。知道郑靖喆的，满脸震惊。不知道的，赶紧打听。

    郑靖喆，东阳木雕封神级人物。东阳派国宝级木雕文物的修复，大到宫殿，小到牙签，没有他的点头，谁都不敢动。居然有人能请他到潘家园，而且还是在一破地摊现场做修复。这样的热闹，今天不看，不说明天，明年怕也不会再有了。

    消息越传越广，不管是买的，卖的，半个潘家园的人都涌向地摊区。眼看地摊区几乎要插针不下，水泼不进，一些地摊主干脆收摊把位子出租卖站票。

    复原谷直播间这会也快爆了。无论是在现场的还是没在现场的，都在往直播间里挤。现场距离虽近，但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呀。直播间里的镜头，直接就在郑靖喆的对面，连郑靖喆的半尺上白胡子都拍得纤毫毕现。

    今天并不是双休日，李倍蕾要上课，直播的手机是钱富贵亲自操作。钱富贵混迹潘家园多年，也曾多次见过东阳木雕的现场雕工技艺。随着时代的发展，科技的进步，木雕工艺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不但电动打磨工具，电动抛光工具，电动雕刻工具等都顺理成章的成为主力工具，直接用电脑取代人工的操控也都早已被广泛应用。而此时，钱富贵所看到的，只有打坯刀、修光刀、三角刀、白钢三角刀这四类工具，它们各型号细分虽然达到六、七十种，却无一件电动工具。

    打坯刀是用于毛坯制作，修光刀是用于即将成为成品的物件修理，三角刀刃口呈三角形，因其锋面在左右二侧，锋利点集于中角上，还有那圆刀，斜刀，玉婉刀……无一不是寒光凛冽却又包浆丰润。

    郑靖喆完全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就能精准的拿到想要的工具。头顶的烈日，身边的嘈杂，差不多怼到脸上的手机，仿佛都不存在，在他的世界里，唯有炕几。

    被损坏的凤雕花很快就被拆下，无论是在现场的还是通过手机看直播的，没几人看清楚郑靖喆是怎么拆开的。要知道那可是用了几十年都依然坚固的炕几，拿大锤拆都不能算是暴力。

    他好像是徒手拆开的。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在公屏上打出留言，虽很快被后面更多的留言淹没，却也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有和东阳木雕相熟的，都在偷偷打听，可惜什么也没打听出来。那手法他们也不会呀，让他们怎么说。江湖之大，藏龙卧虎，自然也有人看出郑靖喆手法的，不过到他们那种程度，也就没必要做讲解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郑靖喆的大名在东阳木雕界如雷灌耳，真正见识过厉害的却不多。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们不仅要看，还要录下来反复的观摩学习，可看着看着，他们就发现不对了。

    虽然没多少人知道炕几的主人是谁，更没几个人知道郑靖喆为什么要在地摊现场修复炕几，但炕几的颜色那是有眼睛都看得出的红色。红木龙凤穿花炕几嘛，就算是看不见，听名字也知道是红的，可郑靖喆是在干嘛，他居然拿着块黄色的木头在雕刻。

    郑靖喆大师难道是色盲？

    怎么可能。

    也许大师是在雕刻别的东西。

    各种的猜测或是安慰，在人们的心里上下乱窜。

    钱富贵拿着手机做直播，距离郑靖喆最近，自然也第一时间看到郑靖喆拿出的是一块黄色的木头。严格来说，应该是金色。那是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以钱富贵对木材有限的了解，他判断这块金丝楠木和炕几的木材应该是同时期的。

    红木炕几为什么用金丝楠木来修复。钱富贵也很疑惑，不过他没有出声，更不会认为郑靖喆是弄错了木材颜色。因为他离得近，他能看到金丝楠木在郑靖喆拿出来时，就已经浅浅的刻画有凤穿花的画案，而且痕迹久远，绝不是近期所作。

    难道……

    钱富贵心里升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直播公屏却已经骂战再起。

    也不知道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带节奏，说郑靖喆红黄不分，近而攻击东阳木雕徒有虚名。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加入进来。东阳木雕虽然弄不懂郑靖喆为什么用金丝楠木来修复红木炕几，此时却也不能示弱，要不然以后哪里还有东阳木雕的安身之地。

    相比起网络的热闹，潘家园现场诡异的安静。人们甚至能听到郑靖喆手中刻刀切过木头的声音。

    那声音轻柔而富有节奏，像极了情人耳边的私语。一斧一凿间，一只金色的凤凰浴火重生般的渐渐成型。无论懂不懂木雕的人，都忍不住赞美。

    如果没有选错颜色该多好。

    连最恶毒的对手，也只剩下颜色打击。

    郑靖喆真的弄错了颜色吗？

    当金色的凤凰嵌入红色的炕几，金红互映，金的更金，红的更红，不但不突兀，反而有种本该如此的释怀。

    “好一个金凤穿花！”

    掌声发自内心的响起，郑靖喆如释重负的起身，已经是泪流满面。

    而人群中，还有一人，同样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