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纷争又开始了。

    有说兰花杯和石榴杯同一系列，应该也值两百二十万。

    又有人说牡丹杯也不差，而且是完整器，怎么就只拍出三十多万。

    讨论的人越来越多，谁都不服谁。你喜欢牡丹，我偏偏喜欢桃花，你说水仙美，我还说菊花有意境呢。大家都是一套的，凭什么这花没有那花贵。

    “坏的真还值钱吗？”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讨论瞬间安静。

    是呀，自古以来，古玩报价都是完整器，眼前的这个兰花杯，碎成三块，几乎可以说已经是毁了。虽然有上星期慈善晚会石榴杯的天价先例，但后来不是搭上了个完好的桂花杯吗。

    坏的真还能值钱吗？

    安静过后，是更大的争论。

    有人说古玩的价值在于它身上带着的文化属性，更有人举例各大博物馆很多的国宝级重器都是被修复过的。

    也有人说，古玩重在玩上。坏的已经失去玩的价值，自然也就不值钱。有偏激的，甚至直接打出应该丢进垃圾桶。

    孙长林在争论中打下第一颗锔钉，他这次用的锔钉与以往的并不一样。它们硬中带着淡淡的柔，特别亮却又一点都不刺眼。

    “美而不争辉，它锁住了裂缝却不抢主器的风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锔钉含有至少三成的黄金。”

    黄金锔钉！

    评论一出，又是引爆全场，直播间里的留言如瀑布般的滚动，很多评论刚发出就被淹没在言海之中。

    民间果然有高人。

    孙长林这次用的锔钉确实是含有黄金，他当年对着配方反复计算了好几遍，才大约算出黄金的含量，没想到人家只隔着手机扫一眼，就已经得出接近的答案。

    黄金锔钉并不见得有多贵重，但需要用到黄金锔钉来修复的瓷器，那可是万中无一呀。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直播间里九成九的人都是外行，你一句，我一句，硬生生把直播间给推到热播榜前十。

    虽然只在榜上几分钟的时间，那也已经足够引起平台管理人员的注意。一个平日里不在这个时段开播的直播间，突然冲进热播榜，那还了得，别是什么违规的东西吧。

    平台人员迅速介入，连值班的高管都进了直播间。确定不是违规的东西，他们开始分析直播间的内容。

    有故事，有文化，有历史，有手艺还有那么多的争论，这不正是平台想要的吗。

    给他流量，多多的给。

    直播间一下涌入十万人的时候，唐豆惊呆了。但当人数显示百万时，唐豆反而平静了下来。在他看来，肯定是后台数据出错了。他自己也做直播，人数上百的时候都不多，钱富贵的匠人直播，虽说比他的强，但进来一万人他信，说进来一百万人，那是打死都不信的。

    不可能的事嘛。

    钱富贵没去看什么数据，他甚至已经有好一会没去看评论区了。他闭着眼睛，努力的回忆着刚才那一丝从心底涌出的愉悦。

    似乎发生在孙长林打下第六个锔钉完成兰花杯修复的同时，它来自内心，还是自来兰花杯？

    钱富贵前前后后也算是在潘家园混迹多年，见过的各种古玩修复也不在少数，上次修复红木龙凤炕几他也近在咫尺，却从没有过这样的愉悦感。那瞬间的感觉真的很舒服，就像，就像是……

    形容不上来。

    感觉被人用力推了好几下，钱富贵回过神来，发现唐豆的眼睛已经急得全是血丝。

    是急吗，似乎又像是亢奋。

    钱富贵一脸茫然：“怎么了？”

    唐豆指着直播手机，哎呀呀呀好几回，才终于发出声音：“他们在出价，他们在出价……”

    钱富贵在晚餐高峰之后，还会多送十单外卖，回到家一般都十点多快十一点。今晚与往常差不多，大约十点半左右，钱富贵回到铁皮屋。

    远远的，钱富贵就看到铁皮屋前站了个人，心里也多没想，认定那应该是自己的母亲刘桂英。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除了母亲外，几乎不作第二人想。

    钱富贵怎么都没想到，等在铁皮屋外的会是弟媳吴美兰。

    吴美兰远远就迎上来，一改往日的冷言冷语，热情而甚至夹杂着几分讨好的说道：“他大伯，这么晚才收工呀，现在外卖员真是辛苦哟。”

    突然变成这样的吴美兰，钱富贵还真是有些不太习惯，不动声色的拉开几步距离，问道：“有事？”

    “没事，哦，也没什么大事。下午我煮了点汤，想着大伯也没吃呢，就给留了一碗，让富强放在你屋了，你别忘了喝。那什么，天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别忘了喝汤哟。”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钱富贵一头雾水。

    吴美兰嫁到钱家，第一件事就是分家单过，到现在孩子都好几岁了，什么时候给他这个孩子的大伯送过汤？

    看到汤碗下压着的名片，钱富贵这才大约猜到这碗汤的来意。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名片白卡纸一张，并不奢华，上书：奇正拍卖周丹阳，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并不像有些人的名片，什么经理，什么总裁，乱七八糟的头衔罗列一大堆。

    周丹阳这个名字，钱富贵那晚直播的时候见过，他当时出价八万，要买兰花杯。看钱富贵没理会，又在唐豆整理发布的短视频下面，多次留言想要见面。没想到这么神通广大，居然找到家门口来。

    在短视频平台的有意推动下，匠人直播被顶上热门，这几天唐豆像打了鸡血一样，忙得不亦乐乎。吴美兰这个短视频重度爱好者，肯定也刷到了相关视频。加上拍卖行的人找上门，这碗汤的出现也就顺理成章了。

    唉……

    不过也好，趁着兰花杯的热度，也该变现了。所谓人走茶凉，人气过了，就算是兰花杯有价值，也不见得能卖出那个价。

    电话那头，第一次传来周丹阳的声音，道：“奇正文化，以奇取，以正胜，童叟无欺。你好，我是周丹阳。”

    似乎是个有意思的家伙。

    分别给雨一直下和周丹阳去了电话，钱富贵自觉需要做的自己都已经做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谈。

    摆摊，直播，复习，送外卖，钱富贵的生活本应该归于平静，没成想，短视频平台和潘家园却如刮起十级大风，就差没来场暴雨了。

    黄金锔钉兰花杯卖出十万的消息，突然在短视频平台和潘家园同时引爆，各种的争论，各种的质疑，各种的眼红，各种的各种。一时间潘家园的碎瓷片洛阳纸贵，只要是瓷片，就有人抢着买。有些坏心商人，偷偷把整器打碎当瓷片卖，照样卖得盆满钵满。

    钱富贵开始还挺淡定，之后变得不解。在他看来，事情可以有很多种的发展，现在的这种，无疑是最混乱的。

    钱富贵问邻摊的孙长林：“怎么会这样？”

    孙长林喝了口茶，瞟了钱富贵一眼，淡然道：“不这样，又会怎样。”

    名利从来都不会双收，荣华往往也并不总是伴着富贵。要想人前显贵，必定人后受罪。这一次，钱富贵成名太快，必定后患无穷。

    孙长林的话有些深，钱富贵没能完全听懂，回家的路上，还一直在想着。当看到弟弟钱富强等在铁皮屋前，钱富贵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钱家原先是双职工，父母都是工人，因为超生，母亲刘桂英失去了工作。一家四口，只有父亲钱援朝一个人拿工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兄弟俩的感情却是顶好的。在弟弟钱富强结婚之前，兄弟俩睡一个房间，睡一张床，甚至连裤子衣服都不分彼此。

    钱富强结婚之后，兄弟俩就很少说话了。一是大家都为生活奔忙，二是再不能像年少时那样肆意的海侃胡吹。

    “哥。”钱富强远远叫了一声，后面的话也不知道是没有酝酿好，还是怎么的。

    钱富贵笑笑，道：“喝一杯？”

    “啊？”钱富强一下没反应过来。

    钱富贵指指钱富强手中提着的啤酒花生，道：“不是来找我喝酒的吗？”

    那时候没钱，兄弟俩喝一瓶啤酒，现在能买更多的啤酒，兄弟俩也就再不用分一瓶啤酒了。

    一人一瓶，不够还有，钱富强心里有事，嘴里有话，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道：“听说兰花杯卖了十万。”

    钱富贵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是送汤，又是拿酒，终于要上主菜了。

    “是呀，整整十万。”

    周丹阳和雨一直下交易的整个过程，钱富贵都没有参与，成交的金额也是事后才知道的。可外界却都以为他钱富贵发了，甚至有传言他随便地上捡几个破瓷片，修好就能卖几万。

    钱富强一咬牙，道：“吴美兰看中了一套房，想买，首付还差点。”

    钱富贵喝了口啤酒，道：“如果我说兰花杯不是我的，你信吗？”

    钱富强毫不犹豫点头道：“我信。”

    钱富贵笑道：“我那大约还有五千，你要用就拿去。亲兄弟，别说借呀还呀的。”

    “我知道了。”

    “来，喝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