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卧龙操琴】
数个时辰之前,白日时分,汉军祁山大营。
诸葛亮于中军帐中,听闻兵士报得魏延天水城下兵败一事,暗暗吃了一惊,随即问向众人道。
“此是何人,竟能识破吾计?”
众人正欲回答之际,但见帐外魏马关张四将一同走了进来,押解着一位文官,回到帐内复命。
魏延一见诸葛亮,当下抱拳,跪地请罪道。
“丞相,某家误中那姜维奸计,致使折损诸多兵士,特来向丞相请罪。”
诸葛亮还未作答,座下杨仪见状,冷笑连连,道。
“明明是你贪功冒进,如今在丞相面前还敢巧言令色,把责任推到什么姜维的头上。”
随即,杨仪话锋一转,转头对诸葛亮行礼道。
“丞相,按军中令,魏延冒进兵败,当受五十军棍……”
诸葛亮瞟了一眼杨仪,沉吟片刻之后道。
“威公慎言!此事亮自会详查清楚……”
说着,诸葛亮一指堂下梁虔,问道,
“此是何人?”
闻言,帐下关兴张苞二人随即出列,抱拳对诸葛亮道。
“报丞相,我等二人伏兵于天水城外三十里处山道之中,未见天水郡兵到来,只拿住此人,特将此人带给丞相问话。”
说完,二人推了一把梁虔,梁虔一个踉跄,差点趴在地上。抬头看向诸葛亮威严的表情,满脸皆是畏惧之色,道。
“小人乃是天水主记梁虔,太守马遵派遣小人前往刺史郭淮之处报信,结果被二位将军截住,还望丞相大人饶小人一命……”
诸葛亮闻言,面色一凛,威吓梁虔道。
“我且问你,天水城下之计是何人所献?若不如实言之,定斩不饶!”
“丞相大人明察,献计之人乃是本郡中郎将姜维,魏将军兵败之事和小人无关啊大人……”
“姜维所献何计?”
梁虔为求活命,当下便将杨延昭计策向诸葛亮一一道来。诸葛亮听到杨延昭的部署,又听魏延夸赞其枪法。当下起了爱才之心,于是吩咐兵士,将梁虔暂且收押,容后再议。
梁虔被兵士押下后,诸葛亮一边出言宽慰魏延,一边吩咐众武将先下去修整军士。众将离开之后,诸葛亮对众文官道。
“亮昨日梦得贪狼星入怀,此星乃是南斗第六星,固主兵机,主得一大将之相。今亮欲收降姜维,诸位可有良策?”
此言一出,帐下参军马谡出列,拱手道。
“此事不难,姜维世居此地,必深知此地地理。天水城无险可守,又兼缺兵少将。其虽小胜一阵,却不足为虑,优势依然在我……”
诸葛亮闻言一喜,道。
“幼常如有良策,不妨直说。”
马谡望见诸葛亮神色,不由得有些飘然,道。
“其一、可令诸营将士,多设旌旗,做疑兵之相,鼓噪而进,同时放那梁虔离去,就说姜维已归降我等,以疑天水军心。天水城知我军势大,又有叛徒,必会弃城而走,另寻险要之地做困兽之斗……”
“其二、冀城地处要道,某认为天水郡兵必投此地。丞相可于今日入夜时分,命一将于冀城要道之处布下数道埋伏,将天水之兵层层击破。姜维兵败,必无处可走,只能投往上邽……”
“其三、至于冀城一地,可以包围,却不可强攻。丞相可命军士多置火把,以疑敌心。同时于冀城上邽要道之处,多置伏兵,以逸待劳,静待上邽援军,亦可抓获逃往上邽郡的姜维……”
马谡言毕,见众人皆望着自己并不言语,只道众人皆惊讶于自己的兵法造诣,于是不免有些自得,道。
“此正是垓下韩信所用‘十面埋伏’之策,请丞相察之……”
此时,帐下一人出列,对着诸葛亮和马谡略一施礼,说道。
“马参军之策虽妙,却有不妥之处……”
诸葛亮望去,说话之人乃是军中司马费祎,于是道。
“文伟(费祎字),不必有所顾虑,此间没有外人,不妨畅言。”
费祎对着诸葛亮缓缓地行了一礼,转头对马谡道。
“参军所设埋伏之计,层层相扣,精妙异常,文伟佩服。但我军全兵尽出埋伏,中军势必空虚。若是天水之兵狗急跳墙,行那擒王之策,又该如何?”
言毕,马谡抚掌而笑,对费祎道。
“费司马之言,有些杞人忧天了……”
“此话怎讲?”
“谅那天水弹丸之地,又有多少兵马敢行那擒王之策?就算姜维有吕布之勇,敢行此险计,又有多少兵马敢跟随于他?我只需在中军着一大将固守,姜维若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费祎闻言,默默不语。马谡其人能言善辩,而他却是性格沉稳之人。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反驳马谡的理由,只是费祎内心隐约之间总有不安之感。
诸葛亮端坐于帐首,众位文官的发言与神情皆在他掌握之中。略一沉吟之下,便是有了答案。当下打断众人道。
“幼常之策甚得亮心,文伟之言亦是老成之策,汝二人不必再争论,且听亮言……”
费祎马谡于是停止争论,皆端正身姿,静待诸葛亮下令。
“汝等传令下去,告知众营将士,按照幼常之策行事。另着马岱率领本部西凉精骑,王平、句(gōu)扶二将各率其本部兵马驻守中军各寨。待夜幕降临之时,除此三队之外,其余各自出发,依计行事,不得有误!”
众官随即敛起神色,对着诸葛亮纷纷行礼,各自退去。
……
且说杨延昭与众羌骑,趁着夜色掩护,尽往汉军祁山大营而来。
杨延昭于怀中再次取出那副神秘面具,覆于面上,对阿兀儿道。
“此战凶险异常,汝等切勿心怀杂念,专注杀敌就是,若是不能得胜,汝等皆以保全自身为主,一切罪责皆由本将承担。若是侥幸活命回见太守,就说姜维已于乱军之中力战身亡……”
阿兀儿闻言,只道杨延昭已做好了舍身成仁的准备,并未多想,当下答道。
“将军放心,阿兀儿若得活命,今日之战,必为将军传颂……”
“既如此,在下多谢壮士……”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杨延昭遥望见前方数里之处有一大寨,灯火通明,营中立一旌旗,上书“诸葛”二字。知道已经到了诸葛亮本营。
一路上也未见蜀军其他兵马,杨延昭心下已然大定。想那蜀军倾巢而出,全部去取天水及冀城而去,此刻已经判断出汉军中军必然空虚。
于是,杨延昭将手中虎头湛金枪指向那面旌旗,对众军道。
“诸位一路跟随在下到此,已是不易。此刻不世之功就在眼前,尔等可愿随我冲阵,斩将夺旗?”
“我等愿往!”众羌骑皆以阿兀儿为首,纷纷彻出兵器。一时之间,众骑兵战意昂然,眼中皆有视死如归之意。
杨延昭见士气已起,随即一马当先,朝着蜀营疾冲而去。众军士喊杀鼓噪,纷纷跟上。
一时之间,马蹄声滚滚而来,喊杀声响彻天际。此时正值深夜,汉军士兵正昏昏欲睡之际,忽闻敌军已至,随即高声呼喊道。
“敌袭!敌袭!敌……”
话音未落,那名士兵便被杨延昭手中金枪挑飞到空中,胯下奇骏沙里飞腾空而起,直接越过鹿角,杀入汉军营寨之中。
阿兀儿等人跟随在后,手中长戈拨开鹿角,跟随主将冲入寨中,左冲右突。汉军前寨守将乃是句扶,此时正好迎上杨延昭,战不到十合,句扶便被杨延昭金枪扫落马下,摔的狼狈不堪,被手下亲兵抢救而走。
余下汉军士兵见主将已败,又不知敌兵多少,自相扰乱。只见众羌骑在汉营内纵横驰骤,逢人便杀。各营鼓噪,举火如星,一时之间喊声大震。
早有人将此事报知马岱,马岱大惊,连忙让亲兵将此事报知诸葛亮,自己则率领本部西凉精骑,欲于辕门之处阻截来犯之军。
马岱遥望那为首将领,面覆一物,手执金枪,似乎正是自己族兄马孟起于凉州之乱时丢失之物。心下暗道。
“此枪乃是族兄之物,于凉州之乱时被杨阜所获,莫非来将与杨阜狗贼有旧?”
于是马岱当下燃起了仇恨之火,不等自己兵至,竟是纵马挺枪,直接立于辕门之前。
杨延昭一路直冲到辕门之前,心晓前方乃是诸葛亮所在之处,正欲冲阵之时,但见一位锦衣白马将领,立于辕门之前,睚眦欲裂,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枪。心下甚是奇异,问道。
“来将可通姓名?”
“吾乃西凉马岱是也,尔乃何人?我兄马孟起之枪为何在你手中?”
“吾名杨六郎,此枪乃是亲人所赠。尔速速退去,尚可留得性命。”
“你说你姓杨?”
马岱一听来人姓杨,又得亲人赠枪,当下大怒,拨马挺枪上前,大声喊道。
“杨阜狗贼的亲人……都该死!”
杨延昭心下一惊,不明白这马岱怎么突然之间暴怒发狂,但是此间乃是战场,不能因此分心,于是当下抖擞精神,迎上这状若疯兽的马岱。
众西凉精骑,皆为马氏族人,听闻和仇人有关之人近在眼前,于是各个纵马上前,与众羌骑战作一团。
马岱被家仇所激,此刻爆发出来的武艺更胜平时,又失去了以往的章法,枪枪都往杨延昭致命之处刺来。
杨延昭身为枪法大家,此刻已经看出了马岱急于取胜的弱点。二人战斗约三十合后,杨延昭刺出一记虚招,同时借助沙里飞快马之优,直接冲入辕门之内。
马岱匆忙之间闪过,见杨延昭已经马入辕门,心下一急,连忙追赶杨延昭而去,却冷不防被杨延昭一记回马枪当胸刺来。
幸亏马岱坐下白马通灵,此刻仿佛已经预知到主人将要遭遇危险,当下抬起前蹄,竟用自己的躯体为马岱挡下这致命一枪。枪起处,白马骤然身亡,马岱猝不及防之间摔落而下。杨延昭见状,便也不再恋战。而是朝着中军之处疾驰而去。
行至中军帐前,杨延昭突然发现了一副奇异景象。
就见前方群营之中,竟无一位兵士把守。群营中间,立一大帐,似是中军本寨。寨中有一文士,身披鹤氅,头戴纶巾,身旁侧立着两位小童。左童子,手捧宝剑;右童子,手捧拂尘。文士面前的桌案之上,摆放着一张古琴。
而那文士,此时似乎正在遥望自己,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此人便是诸葛亮么?”
杨延昭不禁感叹,卧龙风雅当真是旷古烁今,难怪被后世尊崇。杨延昭虽为后世之人,但初见这千古名相的风采,也不免心下为之一动。
且说诸葛亮这边,杨延昭兵至前营之时,他就已然知晓对方所行的正是马谡防备不足的“擒王之策”,此刻的他焚香操琴,正是为了收降杨延昭所做的准备。
杨延昭心下惊疑,望见周围营寨,偃旗息鼓,空无一人。仿佛和辕门之外的喊杀喧嚣格格不入。杨延昭恐其中有诈,一时之间踌躇而不敢近前。
诸葛亮并不答话,而是命童子焚香一炉,随即手抚瑶琴,犹如千年古井,不见波澜。琴弦之上,手指跳动,奏起天籁之音,时而如高山流水,轻盈回响;时而如江河奔腾,滚滚而来。
一曲奏毕,琴声骤然而止,杨延昭登时反应过来,这诸葛亮定是在故弄玄虚。耳听得辕门外的喊杀声音越来越小,于是不再言语,纵马挺枪,直奔诸葛亮而来。
诸葛亮见杨延昭朝着自己杀来,岿然不动,而是轻抚羽扇,对其高声喊道。
“来者可是天水姜伯约?”
“姜伯约已于乱军之中身亡,吾名为杨六郎也,汝乃何人?”
诸葛亮闻言一愣,随即微微一笑,道。
“姜伯约也好,杨六郎也罢。如今在你面前的是,汉丞相,武乡侯领益州牧,诸葛孔明。”
杨延昭忧心其余军寨之内有伏兵,心下防备之际,竟是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将手中金枪遥遥一指道。
“诸葛孔明,你就不怕,我当下飞出一枪,就能让你当场毙命?”
诸葛亮轻摇羽扇,笑容依旧,对杨延昭道。
“若是亮即刻身死于此,乃是天命。但今日却非亮之死期,因为足下心怀疑惑,并不会对亮下手……”
杨延昭闻言一愣,竟是也起了兴趣,道。
“在下何惑之有?”
“足下有三惑……”
“哪三惑?”
“足下疑惑自己所为何战,此惑一也。疑惑自己所求何物,此惑二也。疑惑自己究竟该为谁效忠,此惑三也。足下有此三惑,身处战场之中,却犹如独行于深渊之上,尚不知耶?”
杨延昭听得诸葛亮之言,心下为之大震。诸葛亮所说的这三点,正是他至今闷闷不乐的源头所在。但是此刻,二人立场乃是敌对,杨延昭于是冷笑一声,策马挺枪,就朝着诸葛亮杀来。
“死到临头还敢巧言令色,惑我之心。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枪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