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不起的斋
繁体版

第三百三十三章 文四宝(七)

    林颂发小的鬼魂附在宣纸之上,见到鬼医丹南后,哭着喊冤,说他死得冤枉。

    书鬼站在门口,侧了耳朵在听。

    江夙夙看到被她抓皱的宣纸飞到了空中,似面朝鬼医丹南。

    林颂向鬼医丹南讲述,他是被一个教书先生所杀,起因是,他的发小林颂要去建德书院读书,他想送份像样的礼物给发小,思来想去,想着也许送笔墨之类的东西最好,但他实在没钱,愁困之下,他便想到了那个平日里待人和蔼的教书先生,想说,跟教书先生借一次,等自己以后赚钱慢慢还。

    就这样,他去找了教书先生,教书先生听了他的请求,并没有拒绝他,只提了一个条件,让他去当三天的学生。

    他以为教书先生大发善心,当即答应。

    然是,他没想到,那个教书先生平日看起来道貌岸然,十分好说话,暗地里却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有体罚学生之瘾,但因害怕自己教的那些学生回家时带伤,不好跟其家属交待,教书先生一直隐忍。

    林颂的发小去找他,让教书先生逮到机会。

    林颂的发小自小就是个做土纸的学徒,没念过书,念书对他来讲,自然是件相当费力的事情,学起来,错处颇多,一有错,教书先生便罚他,从开始的打手心,到后来的吊起他打,打了他三天,他就是这么被教书先生给活活打死了。

    他死以后,本有怨气,想杀了教书先生为自己报仇,但想到发小林颂要去建德书院念书了,这一别,可能是永不相见,他便想回去送完发小再说,又怕自己成鬼了,林颂看不到他,所以,他顺走了教书先生一页宣纸,去为林颂送行。

    但岂料,林颂不仅看不到他,连是他说话,林颂也听不到,因此,林颂没听到他的呼喊,竟将他跟他附身的宣纸一路带进了建德书院,他由是完全附身于宣纸,林颂在建德书院那几年,他被压在箱底不得出。

    后来,林颂想起拿它出来,它本想借抹字一事,提醒一下林颂,可林颂不知内情,虽觉怪异,仍把他带进了长安。

    就在方夫子死的那日,它又被林颂从箱底取出来,看到方夫子与杀自己的教书先生有几分相似,它一时冲动,将人杀死。

    杀了人以后,它也害怕,便想着逃跑,逃到一处人家躲了起来。

    没想到,太巧,它躲的那户人家又是个教书先生,但这次它并没有平白杀人,而是经过观察,它发现长安城里的教书先生与自己老家的教书先生一样,是个变态,长安城这个教书先生竟会在背地里画出自己学生不着衣物的画像,供其思淫,每每夜晚。

    这样的人,让人觉得恶心,它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又杀了人。

    宣纸哭完,也知道自己罪行,清楚方夫子死得冤枉。

    “求丹南先生主持公道!求丹南先生赐罚!”

    鬼医丹南看向宣纸,一声轻叹。

    “我不会罚你,你做错了,他日去到地府,自有阎王来罚,至于公道,帮你讨就是了。”

    宣纸难忍痛哭。

    “多谢先生!”

    江夙夙看向鬼医丹南。

    “师父这是要送他去阴司?还是?”

    鬼医丹南看向江夙夙回答。

    “不急,他死了,阴司的人没拿他,证明他身上还有缘障,等缘障尽消吧。”

    江夙夙点头。

    步暝赶回来听了宣纸的事,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跟上头交差,死了两个人,所有人皆见是宣纸杀人,而他不能交只鬼出去,他烦,该从哪里找个凶手来替代。

    巧的是,他下楼的时候,碰到长夜跟白奴他们带人回来,本是错身而过,步暝见被绑之人的衣着,又倒回来看。

    “他不会就是林颂家乡那个教书先生吧?”

    长夜不知发生了什么,看着步暝点头。

    将人带上楼,杀人的与被杀的相见,好一翻折腾,一张宣纸居然会杀人,差点儿没把那个教书先生给吓疯。

    鬼医丹南见了,有感。

    “言行有报,师者,为尊,当教之善,行之端,读书是为明理,明理则止心恶,白纸本无瑕,不该乱责乱教。”

    江夙夙没大听懂,扭头问长夜。

    “师父说什么呢?”

    长夜小声的回答。

    “意思应该是,老师当教学生好的,要行为端正,天下学子皆一如白纸,全靠老师言传身教,不可胡乱指责,遑论施暴。”

    江夙夙听后,小声一咳。

    “那以前师父打我手心,算施暴吗?”

    长夜盯着江夙夙的眼睛,她这个问题,他不太敢回答。

    书鬼见了,双手错于身前。

    “不算!你那叫太顽劣了,该挨打!”

    江夙夙听了,翻书鬼一个白眼。

    鬼医丹南低头一笑。

    “夙夙,同样是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雨,泽生万物,但若过量,则会酿成洪水,泛滥成灾,师罚如雨,不是不可怒,不是不可责,但,师者需明是非,举头三尺之下,心中亦要有尺,不可让自己的言行变作山洪,为害学子一生。”

    鬼医丹南这样一说,江夙夙全懂,听话的点头,避开眼前的杂乱,看向月光纱。

    “师父,那现在这两个怎么办?让他们继续打吗?”

    鬼医丹南抬头,看向飞着给自己报仇的宣纸,跟嚷嚷着有鬼的教书先生。

    “拉开,活人犯罪,自有律法。”

    宣纸听了,看向鬼医丹南,它倒觉得自己报仇更为痛快,只是这该死的教书先生躲得太好,它一时没能杀他。

    对于宣纸的疑惑,鬼医丹南看了它一眼。

    “你已身染命债,不能再杀人了。”

    被提到杀人的事,宣纸蔫着从空中飘下,江夙夙见了,上前捏住它。

    办完事,长夜下楼,即见在楼下徘徊的黄山,黄山见到他便上前。

    “既已查清,是否能跟林颂说出真相?”

    长夜皱眉。

    “这……。”

    江夙夙这时下得楼来,答得痛快。

    “告诉他吧,死的是他最好的朋友,且是为他死的,他应该知道。”

    长夜听了,十分担心。

    “科考在即,他若知道,如何安心去考?”

    江夙夙望向长夜。

    “他更应该好好的考,要不好好的考,他对得起为他而死的朋友吗?!”

    长夜听得一愣。

    丁晚来受黄山所托,找到林颂,把他发小的死,告诉了他。

    林颂听后,泪流满面。

    发小为他断送一生,值得吗?

    他与发小,不过儿时和过几年泥巴。

    丁晚来见林颂哭得难受,按了下他的肩膀,他的发小附身宣纸杀人那一段,丁晚来不能告诉他。

    “节哀,但望你清楚,你虽是一己之身活着,但你身上带着他的希望,望你把自己的人生活明白。”

    林颂听了,忆起小时候,发小擦着鼻涕跟他学写字,一笔一画,万分认真,若是人生能够互换,他觉得发小一定比自己强。

    悲痛之中,林颂决心发奋,他要好好春考,争取高中,他将来想当个让自己所辖地界的孩子都读得起书的父母官!

    并发誓,发小遗在世上的双亲,往后余生,他会当亲生爹娘来养,发小的师父也是他的师父,他不会有一丝遗忘。

    宣纸躲在门外,听到这些,靠着墙哭,哭完,江夙夙带它走出客栈。

    月朗风清。

    这世间不是没有黑暗,而是总有光亮,将黑暗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