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不起的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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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文四宝(十三)

    斋宅的人四散出去,寻访大唐境内的制墨人家。

    江夙夙数日奔走,连找了三家无果,至第四家,进得屋去,看屋中挂了一幅主人十分爱惜的画像,画中女子,好看到让她觉得眼熟。

    在她疑惑之际,一个年轻小哥走进屋。

    “你是何人?”

    江夙夙转身看向小哥,上下打量后说出来意。

    听闻江夙夙是寻一块特别的墨,小哥表示自己这里没有。

    江夙夙听了,没有离去,而是指着画像问小哥。

    “这画是谁画的?”

    小哥看了一眼屋中画像,轻声一叹。

    “我师父。”

    江夙夙没有说话,小哥却盯着她。

    “姑娘是认识画中的人吗?”

    使得江夙夙再度看向画像。

    “可能吧,画的应该是年轻的时候,跟现在有九分相像。”

    小哥双眼瞬有光芒,不顾礼数抓住江夙夙的手,往外拖,拖着她跑一路,跑到后山的一处草屋。

    草屋中光线微黑,躺着一个看着活不了太久的中年男人,虽经岁月,年轻时的风采依然能追溯。

    小哥把江夙夙带到中年男人的床前。

    “师父,她,她认识那个……。”

    顾陵源见徒弟比划出画像的大小,无神的双眼立刻有光。

    “姑娘是认识婉玉吗?”

    听到婉玉二字,江夙夙这才确定画像中的人真的是丁晚来的姨母。

    见江夙夙点头,顾陵源撑着起身。

    “她现在可好?”

    江夙夙轻轻点头。

    顾陵源见了,低下头笑,扯了扯自己的被角。

    “好就好。”

    江夙夙想了想,还是问了顾陵源到底是什么人,跟陈婉玉是何相关。

    顾陵源则好奇的看着她,问她又是什么人?

    江夙夙老实的回答,没有跳过丁晚来让自己给他生儿子那一段。

    生生把顾陵源一个病重之人给听笑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坦白,不遮掩的姑娘。

    “如果不耽误你,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江夙夙听了,自己找地方坐下,坐得规规矩矩。

    顾陵源低眉浅笑,忆起她。

    多年前,他是个进长安赶考的少年,初入长安,便遇到她,如花之貌,如星之眼,最要紧的是心善,他蹲路边拾起自己不小心掉落的一个铜板,那姑娘竟以为他拮据,弯身往他身边丢下了十个铜板。

    他捡起铜板,追着去还她,倒被她一顿数落,说,读书人虽重颜面,也得重内里,否则只会是死要面子,活受饥。

    顾陵源见她听不进解释,只好把铜板硬塞回她手里,两人因此,也算有了肌肤之亲,那双手触碰的温度至今还热在他心。

    自那以后,顾陵源与那姑娘又阴差阳错的见了两面,皆觉这是缘份,随后产生情感。

    他与她相约,春试前去赏一次桃花。

    但约定那天,他一直等,等到下起瓢泼大雨,她却没有来。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赴约,直到,春试后,他看到一顶鲜红的轿子抬出长安。

    他心爱的姑娘,嫁给了别人,唯余一张给她画的画像留在他身边。

    顾陵源想起往事,微笑着可惜。

    “或她是知道我没本事,会落榜,才嫁给旁人,落榜后,我便回家,承了家父手艺,成为一个制墨人,直到如今。”

    江夙夙看向顾陵源的眼睛,师父告诉她一个人的眼睛不会说谎。

    “你恨她吗?”

    顾陵源看向江夙夙笑。

    “为何要恨她?”

    江夙夙皱眉,觉得陈婉玉有些过份。

    “她不守承诺,不是吗?”

    顾陵源摇头。

    “她有她的理由,或是我情浅,没有打动她,又或是我家境贫寒,她家里看不上,不能怪她。”

    江夙夙起身,想起问。

    “你现在还在想她?”

    顾陵源的徒弟听了,抢过话。

    “当然想了!师父一生未娶,没有一日不在想她!我曾以为她死了,想给她上柱香,结果挨了师父一顿骂。”

    顾陵源想阻止徒弟,却极不舒服的咳了一声。

    “说这些做什么?”

    江夙夙看出顾陵源命不久已,听了他的故事,她觉得心里悲伤,离开前告诉顾陵源,她会带陈婉玉来见他。

    当陈婉玉听到顾陵源三个字,惊得心都快掉到地上,陈婉秀赶紧扶住妹妹,两姐妹随江夙夙一起动身。

    一路上,陈婉玉的眼泪没个停,令丁晚来看了揪心。

    江夙夙见了,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先前觉得陈婉玉无情,故意把顾陵源快死的事情,说给了陈婉玉听。

    借得陈婉玉去见顾陵源的空隙,江夙夙低声跟丁晚来说了句‘对不起。’

    草屋中,有情人再相逢,相逢却已不年轻。

    没有相拥的勇气,只望着对方流泪,到后大哭出声。

    陈婉秀在草屋外,陪屋内的妹妹一起哭。

    多年前,顾陵源等陈婉玉那天,陈婉秀有偷偷去看,她看到了顾陵源在雨中痴痴的等,她却没有上前告诉他,陈婉玉要嫁给别人。

    或许老天也觉得这段情有些遗憾,所以,下了两场雨,一场下在当年,一场下在如今。

    顾陵源的徒弟在草屋外,哭得像个童孩。

    顾陵源最终在牵到陈婉玉的手时咽气,陈婉玉久久的跪在他的床边,不肯离开。

    下葬那天,按理说,该亲子扶灵,但顾陵源一生未娶,扶灵之事只有徒弟替代,陈婉秀见了,强忍眼泪,大吼了一声。

    “丁晚来!”

    丁晚来知母何意,流泪上前,大声应。

    “孝子在!”

    随后,丁晚来戴上子孝,走于人前。

    陈婉玉在送葬队伍后仰天痛哭。

    她把心爱之人藏在心里二十余年,如今亲眼看他躺进棺材。

    她想随顾陵源而去,但即便到了如今,为了陈家,为了丁家,为了天下,她不敢……陈婉玉不敢!

    看着送葬的人走远,江夙夙蹲到地上哭出声。

    她不知道会这样,要知道,她不会带陈婉玉来。

    见所有人走远,地狱雀现身,蹲下身,把江夙夙搂进怀。

    “哭吧,能哭出来是福份,多少人的眼泪忍了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哭出来。”

    江夙夙听了,在地狱雀怀里大哭。

    她比丁晚来他们先一步回到斋宅,回到斋宅第一件事就是见鬼医丹南,她想让鬼医丹南成全陈婉玉跟顾陵源。

    鬼医丹南没有答应,说,月有阴晴圆缺,就是因为人这一生,本就很难圆满。

    江夙夙不依不饶,跟他闹了两天,他却没有发火,任她发泄。

    直到看见江夙夙哭,他才软下心来。

    “问过阎王了,顾陵源的魂魄虽已到阴司,但魂魄不全,应是在人间,还有什么未了之善。”

    江夙夙听了,红着眼眶问鬼医丹南。

    “什么意思?”

    黑龙在屋顶听不下去,跃下翻进二楼走廊,近到江夙夙跟前。

    “顾陵源跟陈婉玉还没完,你要你师父说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