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唐逍遥就出发了。

    他当然不能约定的当天去，否则说露馅就露馅。约定周六，也不过是个缓兵之计。狼哥是富有经验的户外运动爱好者，要真的像模像样地把他忽悠过去，这一点准备工作还是需要做的。

    唐逍遥之前只顾着搜索天宝山，没注意“天宝镇”这个位置，实际上淑芬农家乐就在那个山头，位于一个小镇里。说是小镇，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附近的居民陆陆续续修建起来的农家乐群，一整个山头基本都是避暑山庄，因为以天宝菇汤锅为特色，又背靠天宝山，因此称作“天宝镇”。

    这个坐标是能搜到的，只是去那边避暑的人基本都是开车上去，长途汽车转公交也只能到山脚下。

    唐逍遥权衡了一下，决定摇黎明开车。

    林夕月派来的帮手，不用白不用。他很擅长物尽其用……不是，知人善用。

    黎明对他的安排没什么疑议，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好”，第二天就如约而至，几乎是踩着点到的。

    唐逍遥把之前采购的装备放进后备箱，一回头看见黎明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几个黑色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装着什么东西。黎明没说是什么，把东西塞进后备箱，盖上后盖以后才解释：“从储物室拿的，上次的结余。”

    唐逍遥昨晚回去闲着没事就把特事办这栋楼搜过一遍，压根没找到那个储物室。真神秘。

    黎明开车，唐逍遥坐副驾驶，闭着眼睛又开始打盹。他昨天实在太累了，又是联系人又是出门买东西，扑到床上的时候压根没想起来前一天晚上的梦，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他昨晚其实还是做了梦，不过梦境很简单，就是一个长发的人垂着头站在他面前。他看不见这个人的脸，却能感受到它怨毒的目光。但它就在那里杵着，无法动弹，唐逍遥有理由怀疑它正是因为无法移动才会有那么怨毒的目光。

    唐逍遥尝试离开那个空间，但走来走去最终还是会回到它跟前，于是干脆拉了一把凳子——当他想要一把椅子的时候，手边就出现了一把有靠背的椅子——在它对面坐下，冷静地和它对望一晚上。

    没法造成实体伤害的东西，他不怕，但确实有点伤神。

    这个盹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唐逍遥就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在震动，睁开眼摸出来一看，是林夕月：“和黎明相处的好么？”

    “很好。”唐逍遥回，想了想，夸了一句，“他人很好。”

    “嗯，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适应和文职相处。”

    唐逍遥眯了眯眼，目光停留在“文职”两个字上。这个词在他的概念里就是负责做文字工作的那类，整理资料、管理人事档案什么的，但好像在林夕月这里是指某一种“特定人群”。

    唐逍遥的手指在手机边缘敲了几下，他琢磨了一会，最终没有明确提问：“怎么了？”

    “没事。”林夕月也没有给出什么明确的回答，过了一会，才说，“特事办的文职工作性质特殊，你有什么都可以问他。”

    “百科全书那样？”

    “差不多吧。”林夕月想了想，“类似技术顾问。”

    唐逍遥想，要是林夕月知道她给他找来的技术顾问被他当成司机使唤，会作何感想。

    还是别让她知道了。

    唐逍遥瞥了一眼黎明，后者正在一脸严肃地专注开车，好像完全没意识到他这边发生的事情。看样子是个不会告状的类型。唐逍遥心里一乐，回：“嗯嗯好的。”

    他回完以后等了一会，林夕月没再说话，他就把手机塞回兜里，看了眼窗外的景色。

    他打盹的时候，车已经上了高速。熟悉的高楼大厦被甩在了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绵延开的山林。路两侧都有住家户，还有成片的田野，在山上连绵。唐逍遥看见的是一片玉米地，玉米已经收割了，留下逐渐枯萎变得金黄的玉米杆立在田里。再往远处看，也能看到山间的小房子，不知道那里的人生活方不方便。

    唐逍遥收回目光，准备再睡一会，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就听到身边的人冷不丁开口：“夕月姐跟我说了。”

    唐逍遥一怔：“什么？”

    “她跟我说了你的事。”黎明稍微侧过头看了唐逍遥一眼，眼神有点复杂。他很快又回头注视着前方，但还是接着说：“关于你入职那天的事情。”

    唐逍遥“害”了一声，摆摆手：“没什么。”

    他其实不太想回忆那天的事。对林夕月来说，她收留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可疑青年，这个青年身无分文、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极端狼狈地出现在特事办后门，希望她提供一个容身之地。他所能提供的有且只有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内容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然后她就大手一挥把人领进了楼里，没有多问一句就开始帮他张罗。

    唐逍遥问过那张纸条是什么意思，林夕月就说，这是特事办成员之间传递信息用的暗号，持这张纸条的都是同事，意思大约是“事出有急，必要时用”。

    至于他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唐逍遥觉得实在是太荒唐了。荒唐到他自己现在都很难说有没有缓过来。

    他有一天回家，发现自己无法通过门口的人脸识别认证，周围所有人都说不认识他，打电话也得不到回复。然后另一个人出现，告诉他自己才叫那个名字，而他走错了。

    他后来在特事办的时候，看到过一则新闻，本来应该是“他”的地方，站着那个人。

    他就知道那些都是真的，不是一个荒谬的梦。

    他被另外一个人取代了。

    他无法证明他是他自己。

    哈，真好笑。想到这里，唐逍遥实在是没忍住，一怒之下笑了一声。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笑这件事荒唐得像科幻片，还是笑自己入职以后遇到的第一件事也和“取代”有关。

    鸠占鹊巢，他原先没想过这个词可以这么用。虽然两件事应该无关，他还是想去找一个答案。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听到唐逍遥笑，黎明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好像有点担心他的精神状态，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的。但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继续开自己的车。

    两个人一路上就没有再多一句对话。

    唐逍遥也睡不着了，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不断变化却又总是有些相似的景色，直到小车按着导航指示开始上山，在盘山公路上左拧右拧，经过了好几个位置相当陡峭的急转弯，然后终于驶进相对平缓的小路，路的两侧开始零星出现挂有“农家乐”“特色菜”“刨猪汤”“钓鱼”“棋牌”牌子的小楼，他就知道快要到了。

    虽然叫“天宝镇”，但似乎只是地图上划出来的一个区域，没有一个进村的口立一块横牌写着这是哪里，或者拉一个横幅说“天宝镇欢迎你”。车沿路开到一块相对开阔的地方，停了下来，唐逍遥看了眼车窗外面。

    到了。

    两个人的目的地不是淑芬农家乐，否则狼哥的队伍来的时候就会轻而易举发现他们已经在这边待过几天。唐逍遥物色了一下，在隔了两家的位置另找了一家。

    他们抵达的时间过了早餐的点，却还没到吃午饭的时候，院子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淌着清鼻涕的小男孩在木头小板凳上玩他的机器人，看了一眼两个人，大喊了一声“妈妈”就往房子里面跑。很快就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还穿着围裙，一边擦手一边走出来：“要订房间吗？”

    唐逍遥点点头。

    两个人谈好价格，订上一间标间，住两个晚上。现在学生大多回去上课了，价格还好，没超出唐逍遥的预算。他一边爽快掏钱一边问：“可以在这里吃午饭吗？”

    女人指了指院子旁边那个回廊口挂着的小黑板：“今天的菜，你看看想吃点什么，我现在给你们炒。”

    唐逍遥扫了一眼，菜单上写的都是些常见菜，麻婆豆腐、水煮肉片、青椒炒肉之类的，还有个“今日时蔬”，写了空心菜、红苕尖。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信手点了两个菜，然后才问：“没有天宝菇吗？”

    女人又用帕子擦了擦手，神色稍微有点紧张。她好像怕谁听到似的，回头张望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低声说：“有……只够做一份了，就没写到菜单上，怕顾客要点。”

    唐逍遥点点头：“那炒给我吧。”女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写在了旁边的一个账本一样的东西上。他摸了摸鼻子，又问，“这边的特产不是天宝菇吗？是最近没卖的？”

    女人好像怕他的声音传到外面被客人听到，往他那边走了几步，凑近了低声解释：“是这样的，天宝菇一般都是山里面的人背出来卖的，什么时候有，有多少，我们都不晓得，都是看这些人什么时候来，来的时候背多少。”

    她似乎很担心被发现自己家已经没剩什么天宝菇了。

    “你们不种吗？”唐逍遥跟着压低了声音，轻轻问。

    “天宝菇种不出来的嘛。”女人说，摇了摇头，“啷个都不长。专家说，天宝山开发不得，这种蘑菇刁得很。”

    唐逍遥又问：“那山里面的人很久没来了吗？”

    “是嘞，”女人点点头，“上次来就说可能有阵子来不到了，让我们多买点。天宝菇贵得很嘛，容易坏，我就没买多少。”她的神色有点后悔，夹杂着一点心疼。“这些人以前断断续续要来的，好久没来了。这几天家家户户都吃的差不多了，一般不会等到都吃完才来。可能今天，可能明天，说不定就来了。”

    唐逍遥点点头，又随便聊了几句，夸了下院子干净环境很好天气凉快，就回头招呼黎明。两个人找到房间把包放下，复到院子里，找了个靠外的位置吃饭。

    女人的手脚很麻利，一会就把唐逍遥点的菜端上来了，又示意他们自己去饭桶旁边盛饭，新蒸出来的，还很热。天宝菇那个菜好像刻意压台，直到他俩吃上了她才说去炒，估计在琢磨怎么省一点，再多留一盘。

    唐逍遥扒了口饭，对黎明说：“我问到了，这边……”

    就听到黎明说：“嗯，我听到了。她说的没错，应该就在这两天。”

    唐逍遥愣了一下，看向黎明。黎明刚刚在锁车拿东西，比他要晚一些走进院子。他没注意到黎明什么时候过来的，不过那个距离，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吗？

    黎明继续说：“山里面有东西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