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逍遥一愣。

    和黎明那一天多一点的相处，唐逍遥满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个人有一定了解。黎明是那种NPC式的类型，触发式交互，很少主动说话，平时看上去总是在发呆，冷不丁一句话还容易把天聊死。唐逍遥觉得是因为他不太擅长找话题和与人相处，这就是宅在家里太久容易发生的问题。

    但那种“不合时宜”的游离天外感在这里却消失了。

    他问：“什么要出来了？”

    黎明摇摇头：“我不知道，一些正在进展中的东西。”他用筷子扒拉了一下碗里的米，皱眉似乎在苦苦思索什么，然后才再次看向唐逍遥，问，“还有别人要来？”

    唐逍遥眨巴眨巴眼睛，一拍脑袋：“嗯，有，他们周六来。”他就是为了忽悠这群人才来这么早的嘛！

    黎明的语气有点责备：“你之前怎么没说？”

    唐逍遥想，那你之前不也没问吗。他其实很想真诚发问，黎明是否真的觉得他们两个就能把这个事情解决。一个刚入职不到一周的门外汉，加上一个细胳膊细腿的文职，拿着登山客入门级别的装备，进入深山找人。

    还有可能面对目前几乎未知的、可能进行精神攻击、不知道会不会造成物理伤害的东西。

    怎么看怎么有胜算是吧。

    唐逍遥说：“你这不也知道了吗。你怎么知道的？”

    “算的。”黎明摇了摇头，“算了，也可能不对。”

    唐逍遥心想，果然特事办的人应该都有兼职，这话没个二十年神棍阅历说不出来，简直和他路上遇到的再加三十块才能多解释一句的大师一模一样。按着他俩的关系，应该能再免费多说一句吧。

    但唐逍遥没来得及追问，一个陶瓷碟子端上了桌。上菜的是个老婆婆，大概是女人的长辈一类，手有点没轻没重，盘子落桌，里头的菜都颠了两下。临走之前，还瞪了他一眼。

    唐逍遥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她了，这么大火。老太太弓着背走了，他才动筷子。

    “我靠，”唐逍遥的筷子夹起来一片，啧啧称奇，“灯影牛肉啊？切蘑菇这刀怎么卖的？”

    筷子上挂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白片，柔韧度比得上《永恒的记忆》里面的软面钟，能够再次激发达利的创作欲画一幅《永恒的天宝菇》，而其透光度之好，兴许应该叫《永恒的皮影》。

    看得出来，刚才磨蹭那么久，属于是炒菜五分钟，切菜两小时。

    唐逍遥原本稍微有点担心，毕竟吃过天宝菇的人多少都有点不正常，他以身犯险，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但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这么薄薄一片，里面就算真的含有什么物质，那也极为有限，难怪吃过的人都说好。

    有的东西就是这样，浅尝辄止就可以了，那一瞬间的如梦似幻足以让今后时时回味，但不能太多，多了就越界了，容易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尝了一口，立刻给鲜掉眉毛。

    这种食物也太作弊了，虽然仅仅是清炒了一下，也许就加了点油，但它的本味已经足够让一切都调和了。

    唐逍遥在那一瞬间开始想，这个盘子里装的剩下所有配菜都是用来充数的，只是天宝菇近乎完美的香味包容性地让所有的食材都达到了最好吃的那个口感。虽然薄薄一片，然而却柔、韧，初入口中颇有弹性，似肉而非肉，绝无油腻质感，又不似别的蘑菇带有一股阴暗潮湿的口味。

    他马上就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如此着迷。

    如果不是知道这东西食用之后可能存在某些后果，他真想不顾一切地再来一碗……

    暂时来不了。两个人在菜盘里拨楞了几下，发现厨师给得相当克制，真是天宝菇的拢共没几筷子，感觉切来做菜的那个天宝菇只受了一点皮外伤。盘子里剩下的大多数是杏鲍菇，好像还有蟹味菇和茶树菇。

    敢情远看天宝纯粹，近看蘑菇开会。

    不过就那几筷子也够下饭了。唐逍遥一边吃一边注意到，那盘菜黎明只夹了一筷子就再没动过。

    两个人吃完饭，已经有一些从外面玩回来的人在靠房子那边的桌子坐下。唐逍遥路过他们，正好那老太太端了个白瓷盆过去，里面装了汤。她又横了唐逍遥一眼，嘀咕了一句。

    唐逍遥看了眼汤色，不知为何就觉得那一定是天宝菇炖的汤，然后就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说的是：“天宝菇，炖汤才好喝的嘛！”

    敢情是这个缘故，觉得他暴殄天物了是吧。炒的都这么好吃，简直不敢想炖汤能有多香。

    唐逍遥乐了一下，没管那个老太太的小情绪。他想怎么弄怎么弄，就要吃炒的，反正他掏钱，他是大爷——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黎明是大爷。

    女人看着准备结账的唐逍遥，笑得非常开心：“一共消费436，现金还是扫码？”

    唐逍遥忽然就觉得脖子有点僵硬，看了眼女人坦率开朗真诚的笑脸，回头看了看远处的那桌菜，看了看还没弄清楚情况、一脸困惑地朝这边走来的黎明，问：“那盘菜多少？”

    女人依旧很爽朗：“388.”

    黎明结了账，唐逍遥还没从天价天宝菇里缓过来。他有点想打消费者权益保护电话，黎明摁住了他掏手机的手：“这说明天宝菇已经少到一定程度了。”没人敢为那些山民什么时候来做担保，所以只能尽可能多捞一笔。

    唐逍遥理解，他就是气不过。

    也许女人还想过他们会纠缠之类的，没想到稍矮一点的那个结账如此爽快，登时眉开眼笑，连连说好吃的话下次再点。黎明点点头，收起手机，问：“山里人一般从哪边来？”

    女人愣了一下，指了指门口那条路：“沿着这个路往那边走，转过去以后，有条小路斜岔上去，看到一个庙子，那个庙子旁边有两条道，他们从那边来。”

    黎明又道了谢，朝唐逍遥看过去，好像在等他说话。女人似乎看出他的意图，思量了一下便阻拦道：“你们找不到的，那边过不去。”

    “过不去？”

    “要能过去我们早就过去咯。以前有人也想跟着山里人往山里面走，但走到庙子那里就找不到路了。”女人解释道，又压低了声音，似乎觉得这两个年轻人的想法都很有想法，但希望他们别这么有想法，“他们一拐弯就跟丢了，路又没有分叉，他们沿着那条路走，走着走着就会回到庙子那里。”

    她一边说话一边看回廊底下吃饭的人，生怕他们听见自己吃的东西挺来路不明的。看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让她相当提防这些话题。

    难怪“山里人”能够垄断天宝菇产业，把一个蘑菇玩意炒得这么贵，原来是连着产地都进行了良好的保密工作。也亏得天宝菇是真的好吃，不然这来历不明的东西，这里的人也敢随便收来做来给游客吃。

    “没事，咱们就是想在附近转转。”唐逍遥环住黎明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朝女人一笑，“谢谢啊，很好吃，下午还在你家吃。”

    女人点了下头，钻进后厨做饭去了。她估计也知道吃不吃都不是这个人付钱。

    两个人勾肩搭背走出去一段，唐逍遥才松开黎明，心里想这人是真的不擅长和人相处，想个事情能满脸写着“我有心事了”。黎明当然察觉不到他的腹诽，扭头看他：“去那个庙里看看。”

    唐逍遥当然也有此意，两个人上楼去拿了点水和食物，一人一把手持电筒，唐逍遥又额外掏了个黑色塑料袋。他俩走到停车的那块场地边上，唐逍遥回头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这边，就弯腰，躲在车后面捡地上的什么东西。

    黎明凑过去看，唐逍遥摊开手给他展示。是一些小白石头，应该是附近修农家乐的时候铺路做装饰多出来的废料，现在堆在这块停车场附近，数量很多。

    “咱们今天也得效仿一下那个童话。”唐逍遥把手里的石头丢进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