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章 无声之拒
和其他人一样,剑樱大口吞咽着食物,感受着食物滑过咽喉时带来的满足感。
馒头吃完了,菜汤喝完了,肚子里总算有了些东西。
剑樱靠坐在一处石墙上,无所事事地打量着周围。对他来说,这种状态是最舒服的。要是不用干活,他真想就这么过一辈子。
对某些人来了说,收工不仅仅代表着食物。
就在距离剑樱不远处,大郎正和一名女工有说有笑。
那名女工叫盼盼,是大郎的未婚妻,她趁着别人不注意,多塞了两个个馒头给大郎,大郎则趁机在对方脖子上亲了一口。
见到这幅情景,剑樱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大郎回来了,将一个馒头塞到剑樱手里。剑樱感激地收下食物,大口咀嚼起来。
大郎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别光顾着吃!”
剑樱咳嗽连连,险些将刚塞进嘴里的食物吐了出来。
剑樱些不悦地瞅着大郎。
大郎朝远处努了努嘴。
有个女工正低头干活,时不时就朝他这边瞥来一眼。
剑樱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他故意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他倒不讨厌对方,但他有自己的想法。被人关在这种地方,没日没夜地干活,他实在没有心思再去想别的事情。
“你这家伙,”大郎不高兴地说,“怎么跟个木头一样!”
“大郎,”剑樱说,“你说我们还有机会离开这里吗?”
“废话,肯定有,等他们教主的百年寿辰一过,咱们就可以出去了。我跟你说,现在人家对你有意思,你好歹回应一下人家,以后就是一段美好姻缘。”
“出去——”剑樱在脑袋里把玩着这个词,“出去了又怎么样,一个大男人,没有田地,没有宅子,靠着到处打闲工过活,哪里还有什么美好姻缘?”
“你这家伙,就是想得太多,你吃了人家东西,就这么回应人家?”
“什么?”
大郎耸耸肩,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馒头:“你刚刚吃的那个,是她给的。”
剑樱抬起头,只见女工们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将喝汤用的碗交回去。
大郎将自己的汤碗丢到剑樱怀里:“赶紧的,趁这机会跟人家说说话!”
毕竟是收了人情,礼节还是要的。
剑樱刚要起身,脑子里突然涌出一连串的画面。
他赤裸着上身,两手空空地回到郊外的茅草屋,在他掀开草帘子的那一刻,一个脏兮兮的小孩跑了出来,他看见了衣衫褴褛的妻子,对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未断奶的孩子。她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见到他两手空空,脸上又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十年后的人生光景,随即又坐了回去。
“你去吧,”剑樱将两个汤碗丢给大郎,“我腿断了。”
“你——”
“帮帮忙,帮我谢谢人家。”剑樱说着就撇过头去。
“拿你没办法,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吧!”
大郎走开了。
剑樱的心里空荡荡的。他的手里还剩下半个馒头,他继续咀嚼着食物,却觉得索然无味。
“放开我!”
剑樱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叫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壮汉正在调戏大郎刚刚说的那名女工。那个壮汉叫铁牛,是个惯犯了。周围的人不痛不痒地说些劝解的话,但铁牛根本不搭理他们。
那名女工挣脱开铁牛的手掌,转身就要往回走。铁牛抢先一步挡住她的去路,顺势揽住了她的腰身。那名女工拼命挣扎,但铁牛却显得乐在其中。
剑樱使劲摇摇头,啐了一口。
他一咬牙,猛地站了起来。
“放开她!”剑樱喝道。
铁牛装模作样地四处打量着。
“我让你放开她!”剑樱大声说道。
“哟,”铁牛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小伙子。怎么,想英雄救美?”
“少废话,放开她,我不会再说第三次了!”
“爷就不!”铁牛说着将那名女工挪到身前,他用下半身贴在女工的身体上,下流地挪动身体,脸上露出一副销魂的表情。
剑樱大步朝铁牛走去。
铁牛松开那名女工,将双拳的指节捏得劈啪作响。
剑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拳头直奔对方的胸口。对方躲过了第一拳,却被第二拳打中了鼻子。
“娘的——”铁牛反手一个摆拳。
剑樱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被打中的那只手臂瞬间失去了感觉。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顺势绕到对方身后,朝着对方的膝盖后方一脚踹了下去。对方跪倒在地的瞬间抓住了剑樱的一条腿,一把将剑樱掀翻在地。
两个人手脚并用,扭打成一团。剑樱气力不如对方,被对方压在身下。
剑樱一脚踹中对方裆部,趁着对方无力反抗的空挡,将对方按在身下。他抡起拳头,朝着对方的脑袋猛打个不停。
“别打了!”
剑樱听到了大郎的声音。
剑樱抬起头,只见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
“都是中洲人,为什么要跟自己人过不去,”大郎一边将剑樱拉开,一边对围观的人说,“都散了吧!”
人们不情不愿地散开来,他们的脸上有一丝失望,仿佛一场精彩的好戏被打断了。
“剑樱!”大郎喝道。
剑樱喘着粗气。他从铁牛的身上站起来,愤愤地转过身去。他正要走开,身后却传来了铁牛的声音。
“白天的时候,五哥五哥的,叫的那叫一个亲热——”
“你他娘的——”剑樱猛地转身,朝铁牛扑了过去。
铁牛早有防备,剑樱扑了个空,脑袋上挨了一拳。他只感觉脑袋一阵闷响,眼前直冒金星。他依稀看到大郎上去拉铁牛,却被对方一脚踹开。
那些看热闹的人又围了上来。
剑樱跟铁牛缠斗,一连挨了好几拳后踉跄着倒在地上。等他反应过来时,铁牛已经骑在了他身上。
“咋的?”铁牛得意洋洋地说,“就你这两下子也敢跟老子动手?”
对方跨坐在剑樱的身上,剑樱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对方的控制,但对方却抓住他的两支手臂,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剑樱感觉有个什么硬硬的东西压在了自己的肚子上,他低头一看,顿时怒火中烧。
“呃——”剑樱死命扭动身体,却无济于事。
“啧啧啧——”大牛一脸坏笑,“我说呢,整天五哥五哥的,原来是这么回事,这腰身,火辣得很嘛!”
“你——闭——嘴!”
“说说看,平时五哥是咋疼你的?”
剑樱卯足了劲想要将对方推开,却被再次按在了地上。
“哟,小娘们生气了,”铁牛大口喘着粗气,他故意将滚烫的鼻息喷到剑樱脸上,“来啊,叫声牛哥听听,以后牛哥也罩着你!”
剑樱挣扎了好几次,都被对方按回到地上。
他松了一口气,小声说:“牛哥。”
“哟,”铁牛像是捡了宝贝似的,“你们听见了吗,他刚刚叫我啥?牛哥!来来来,再叫一声!”
“牛哥。”剑樱说。
“再大点声,让牛哥听听清楚!”铁牛说着就将耳朵凑了过来。
趁着对方松懈的一瞬间,剑樱猛地抬起头,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耳朵。
“呃啊——”铁牛发出一声惨叫。
剑樱挣脱了对方的控制,他翻过身,骑跨在对方的身上。
“操你娘的,给你脸了是不是!”剑樱一边骂着,一边朝对方脸上招呼。
“狗日的——”对方反手一拳打在剑樱脸上。
眼瞧着对方又要骑到自己身上,剑樱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对方的太阳穴砸了过去。铁牛猝不及防,侧身倒地。
剑樱掐住对方的脖子,一拳砸向对方的鼻子。铁牛伸手护住头部,剑樱又朝对方肚子上招呼。
铁牛一开始还试图反抗,后来就渐渐没了反应。
“我让你以后再飞扬跋扈!”剑樱说着一拳打断了对方右侧的肋骨。
剑樱抡起拳头,正要将对方左侧的肋骨也打断,却被人抓住了手臂。
“剑樱!”
剑樱扭过头去,看见是大郎拉住了自己。
“放手,我宰了这家伙!”
“松手,”大郎将剑樱从铁牛身上扯开,“真把他打残了,大家都要受罪!”
剑樱举起的拳头悬在空中。他咬着牙,怒气难收。
“恩公——饶了他这一回吧。”
剑樱循声望去,看见了白天被监工鞭打的那名老者。对方的脸上挂着一条火红的鞭痕,伤口上涂了草药,但外翻的皮肉清晰可见。
“都是自己人,”那名老者说,“没必要打成这样。”
剑樱愤愤地松开铁牛。
“都散了吧,”大郎对周围的人说,“干了一整天的活了,都休息吧!”
剑樱手掌发麻,手指上满是鲜血。
“你没事吧。”一双因长期泡在水里而满是褶皱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掌。
他抬起头,看见了那名女工。
一瞬间,那幅惨淡的画面再次浮现。
他猛地抽回手掌。
“这不关你的事,”他斩钉截铁地说,“你走吧!”
对方默不作声。但剑樱感觉得到,那双眼睛正注视着他。
他撇过头去,在人群中找到了盼盼。
他与盼盼四目相对,他无声地哀求对方。
盼盼轻叹了口气,随即伸手去拉那名女工:“他没事,我们先走吧。”
剑樱的余光瞥见了对方离去的身影,他身上紧绷的弦总算松了下来。
大郎驱散围观的人:“都散了吧,干了一天活,也该休息了!”
女工们离开了,围观的男工们也分散开来。
大郎搀扶着剑樱到墙角边坐下。
那名老者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小撮不知从哪弄来的药草:“恩公不要动,我给你上些草药。”
“我没事,”剑樱说,“老翁不必麻烦。”
“恩公说的哪里话,好歹上些草药,总归是有些用的。”
“真不用——”
“你闭嘴!”大郎一把将剑樱按在墙上,将他被打伤的那半张脸扭了过来。
“哎,”老者感叹道,“多俊的一张脸啊,给打成了这样!上药的时候有点疼,恩公你先忍一忍。”
“我叫剑樱,叫我剑樱就是。”剑樱说。
老者为剑樱上了草药。
“多谢老翁。”剑樱说。
“客气了,”老者说,“唉,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是在一个矿上干活的,以后还要见面的,还是应该找个机会,将误会说清了才好。”
剑樱有些不耐烦:“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唉,你今天打了他,他明天又要找机会生事。你身体不如他强壮,早晚要遭他的毒手。”
“老翁,”大郎说,“不要说他了,您年纪也大了,早点休息吧。”
剑樱靠在墙角,心有不快地叹着气。
过了好一会,剑樱怒气渐消。
剑樱伸出双手,虽然附近没有灯火,但他凭直觉也能感受到手掌上因长期干粗活而长出的老茧。这原本是一双拿画笔的手,现在却成了这个模样。原本立志要扬名天下的画师,现在却在一个无名矿场上砸石头。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伤感起来。相比之下,和大牛之间的不快反倒算不上什么了。
愁到深处便是无言。
他仰头眺望远处,只见银河初升,星光渐盈。
在他近处,工人们三三两两地靠坐在墙角,或仰头叹息,或闭口不言,或者干脆躺在地上沉沉睡去。
此时万籁俱寂,从南方来的信使已经陆续抵达各个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