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樱杀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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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 休工无日

    白天干活的时候,剑樱恨不得随时找个地方躺下去睡一觉。可到了能休息的时候,他又睡意全无。

    他脑袋里空荡荡的,他什么也不去想,但他就是无法入睡,总感觉还有事情没做,总感觉应该做些什么,可他又什么也做不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年纪尚轻,身体强健,但他实在看不到未来的出路。

    某种躁动的情绪始终萦绕在侧,让他不得安宁。

    他瞥了一眼那名老者。对方坐在大郎身边,他的脸上布满皱纹,但那些皱纹光滑而柔顺,没有任何尖锐的棱角,他的双眼空洞而无神,似乎早已接受了命中注定的一切。

    剑樱无声长叹:焦躁吧,等老了就不焦躁了。

    他仰着头,一颗一颗地数着星星。

    他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在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地方,有多少和我一样茫然无措的人?此时此刻,在那些人当中,是否有人和我一样,怀着同样的想法?

    “想什么呢?”大郎问道。

    “想姑娘呢。”

    “净扯淡!让你正经找姑娘的时候不找,现在又在这瞎闹腾。”

    剑樱讪笑一声,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叹气些什么?”

    “生活艰难呗。”

    “你这家伙,”大郎摆出了一副说教的架子,“总是想得太多,这样子活得很累的。”

    “你不懂。”

    “少扯淡!你脑子里想些什么,我还不清楚?”

    “生活艰难啊——”坐在一旁的老者突然说,“生活是很艰难啊!”

    “老翁,”大郎突然变得很好奇,“被他们抓来这里的都是些年轻人,你这么大的年纪,怎么也被他们抓来了?”

    “唉,老朽是自己来的。”

    “自己来的?”大郎不可置信地问道。

    “说来话长啊,”老者说,“就像剑樱刚刚说的,生活艰难啊。”

    “老翁,”剑樱说,“有什么苦,说来听听。”

    “只要你们不嫌啰嗦就好,”老者说,“老朽原本是个木匠,年轻时在城里找些活干,平日里也攒下了点银子。本想着以后买块地,地上种点庄稼,边上盖间房,再娶个媳妇,也不求过上多好的日子,只求能够安居乐业。原本老朽打听,存个十来两银子就够在郊外买块地了。老朽辛苦了大半辈子,总算是存够了十两银子。可谁想啊,自打这魔教入了中洲,地价是一个劲地往上窜。原先十两银子一块地,第二年就涨到了三十两。老朽心想着,那就再干他个十几年,好歹有个落脚处。不曾想,这地价是一年一个样。从最开始的十来两一路上涨,短短十年时间,竟然涨到了一千两!老朽我一年不吃不喝才存个三五两银子,哪里经得住它这样飞涨!”

    “唉,”大郎感叹道,“魔教入主中洲这些年,地价是一年一个样,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哪里买得起!”

    “老朽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老者接着说,“一块地涨到了一千两银子,老朽是无论如何也买不起的了。老朽当时就打定心思,租间干净牢固的屋子住下吧。也不求娶媳妇了,只想着能够衣食无忧就好。老朽租了间屋子,房东却成天嚷嚷着要涨租金,隔三差五就带着人来晃荡,说是买家要看屋子。要是不随他心意,他就要将老朽赶出去。唉,也用不着他动手赶人,这些年地价涨成那样,屋子的租金也是一个劲地往上蹿,老朽攒了一辈子的积蓄,短短半年就用完了。”

    “那后来呢?”剑樱问到。

    “老朽听说魔教之人到处招工人,就打算去谋个生计。”

    “唉,”大郎叹息道,“老翁你有所不知,魔教之人生性贪婪,他们哪里肯给工钱?他们说是招人,其实是抓人。遇上有不肯跟他们走的,就说那人是武林人士,要带到矿上去干活抵罪。我们在这矿上干了三年活,一个子儿也没见着。谁要是敢提工钱,就被说成是不安分的武林人士,免不了一顿毒打。”

    “这事老朽早就知道,可好歹有口饭吃啊,”老者说到这里长叹了口气,他慢悠悠地继续说,“一开始我还担心他们不要我,我就看准了他们在大街上抓人的时候出现。老朽当着他们的面说,‘我是武林人士,专一打抱不平,有事冲我来’,这才让他们收下了老朽。”

    听到这里,剑樱忍不住摇头叹息:“这世道,真是不给人活路了!”

    “别的也都不说了,”大郎说,“既然到了这矿上,好歹还有口饭吃。以后大家相互扶持着,还能过。”

    就在此时,周围的气氛发生了变化。工人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瞥向了同一个方向。

    剑樱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看见了监工刘五。

    刘五手持皮鞭,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他的身后跟着一群玄灵教众,其中有一个身披斗篷的人显得十分扎眼。剑樱注意到,那个人的靴子上装着马刺,显然是从外面骑马来的。

    有人小声说了一声:“是南方来的信使。”

    “南方来人了?”

    “他们想要干什么?”

    ……

    工人们交头接耳。

    “都听着,听我说!”刘五大声说道。

    工人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这位是从关中来的信使,信使大人给你们带来了个天大的好消息!”刘五说着退到一边,对着那名身穿黑斗篷的人弯下腰去。

    那名信使向前走出几步,对众人说:“灵犀天王钧旨:教主寿辰在即,营造林苑一事宜应当加紧筹备,不得怠慢!”

    正当工人们不明就里之际,刘五走了出来。

    刘五挺直腰杆,神气扬扬地说:“给你们说明白点,从明天开始,没有休工日了。加紧赶工,不能松懈!”

    “什么,没有休工日了?”一名工人站了起来,“我们每日从早干到晚,干了六天活才休息一天,现在连这一天休息也不给了?”

    “是啊,”另一名工人说,“以前我们给地主家干活,遇上再歹毒的东家,好歹还给几个赏钱。你们把我们抓来干活,不给钱也就算了,连这一天休息不给了,你们这是要活活把我们给累死吗?”

    “对啊,”另一个工人说,“把我们累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到时候谁来替你们干活?”

    “说得对!”

    “在理,未免太过分了!”

    ……

    工人们义愤填膺,纷纷表示抗议。

    刘五一挥皮鞭:“讨价还价呢?”

    工人们安静了下来。

    “没说不让你们休息——”刘五说,“天王的意思是说,教主寿辰将至,林苑必须按时完工。林苑早一天建成,早一天给你们放个长假!你们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

    “呸!”一名工人说,“你说的话连个屁也不是。本来干五天活休息两天,后来弄成了干六天活休息一天。你当时怎么说来着?以后天天有肉吃!”

    “说的对,”另一名工人说,“当时你明明说天天有肉吃,顿顿都管饱。大家伙儿都说说,谁见着肉了?谁又吃得饱过?”

    工人们不断抗议。

    信使瞅了刘五一眼,刘五低声下气地凑到对方耳边说了些什么。

    信使点了点头。

    刘五又对工人们说:“不是不让你们吃肉,是运货的船在路上耽搁了。从明天起,只要老实干活,保你们顿顿有肉吃!”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一名工人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又在糊弄我们?”

    “就是啊,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工人们附和着说。

    “有肉吃也不能天天干活,”一名工人说,“大伙儿听我说,咱们都是普通人家,比不得那些家里有产业的,咱们是靠卖力气吃饭的,身体是干活的本钱,要是身体垮了就没了依靠。真要按他们说的,天天干活,万一哪天身体垮了,岂不是没了活路?”

    “在理,”另一名工人说,“要我说,肉要吃,休工日也得有!天底下的打工人本来就是干五天活休息两天的,咱们以后还是按照原来的规矩。干五天活,休息两天!”

    “说得好,干五天活,休息两天!”

    “干五天活,休息两天!”

    ……

    工人们纷纷表示赞同。

    刘五气急败坏,他挥起鞭子,鞭子在空中打了个响。

    工人们突然安静了下来。

    刘五慢悠悠地收回鞭子,用鞭子的握柄朝工人们指指点点:“好啊,想反了不成?”

    工人们面面相觑,没人敢说话。

    刘五又说:“明天起,只要老老实实干活,都有肉吃。要不然——”

    刘五挥起鞭子,鞭子打在一个被女工们落下的汤碗上,汤碗顿时碎成了好几片。

    刘五指着那几块碎陶片说:“不听话的,这就是他的榜样!”

    工人们义愤填膺,却又都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一名工人站了出来,他大口喘着粗气,指着刘五的鼻子说:“你们这是存心要我死,要杀要剐,尽管动手,少来这一套。”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的信使朝身边的教众使了个眼色,几名手持长短棍的教众随即朝那名工人走去。

    “有——有本事的尽管过来——”那名工人激动地说,“怕你们的不是好汉!”

    那名工人抓起一块碎石片,朝一名教众冲了过去。可没等他冲到对方跟前,就被一棍子撂倒。

    那几名教众挥舞棍子,先是将那名工人的手脚打断,又敲碎了他嘴里的牙齿。被打的工人躺在地上,嘴里喷着血,嚎叫个不停。

    “都看见了——”刘五拉长了音调,“想闹事的,这就是他的下场!”

    工人们不敢啃声,原先站起来的那几个人又坐回到地上了。

    剑樱热血上涌,就在他打算站起来的那一刻,白天那一幕浮现在他的眼前。最终,他的腿上松了劲——他很清楚,自己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他一拳砸在碎石块上,以此发泄心中的不满。

    刘五接着说:“我估摸着你们也都是些识趣儿的,可千万别学这号人!从明天起,加紧干活,肯卖力的,都有肉吃!”

    那几名教众晃了晃手里的长短棍,四处打量着工人们。

    过了一会儿,见工人们都没有反抗,刘五弯腰在信使耳边嘀咕了几句。信使点了点头,带着教众们离开了。

    刘五正要走,又转身对工人们说:“记住老哥我的话,都识相着点,今天就说这些,都歇着吧!”

    刘五一行人走后,工人们议论纷纷,表示不满。

    剑樱看了一眼那个被打断手脚的工人,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那名工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呕着血,他手脚上的骨头都被打成了碎渣子,身体动弹不得,到了明天,他即便侥幸不被秃鹫啄食,也要活活给太阳晒死。

    “可恨,”剑樱说,“真是没天理!”

    “唉,”老者说,“当初武林精锐尽出,却一战惜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重振武林,驱逐魔教。”

    “可惜我们不会武功,”剑樱说,“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受人欺负!”

    “当初一众武林精锐都败在魔教手下,”大郎说,“就算我们学的一招两式,也是无济于事。”

    “那也比这样任人欺凌要强,”剑樱说,“这么没日没夜地干活,早晚要死在矿上。要是能学个一招两式,好歹能跟他们拼上一拼。哪天真不能忍了,跟他们同归于尽,好歹也是个玉石俱焚!”

    剑樱不知道的是,角落里有个人一直在打量他。这时候,那个人说话了。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剑樱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改变。